第4章 物化（4）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薇薇安关掉了投影，会议室内的光源便自动慢慢恢复过来。自头顶洒下来的暖光笼罩了整个会议室，竟让人恍然有自地狱回归人间的感觉来。
薇薇安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那些疲惫中努力撑出来的笑意，转为一种说不清的沉静：“我可以加入了吗？”
洛见深却还兀自沉浸在刚才得知的线索里。
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线索里，又要怎样调查，才能够获得最终的真相？
直到薇薇安喊了他好几声，洛见深这才回过神来。
但他却依然没有轻易地答应，而是十分谨慎地问了薇薇安一个问题。
“薇薇安前辈，您说您是个在新城传媒时常业绩垫底，想要分一半我这边的业绩过去给您。”小记者目光炯炯，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可是，您既然有暗网的账号，做这些新闻岂不是事半功倍？又怎么会业绩垫底？”
他这一番问题堪称尖锐，直球打得薇薇安措手不及：“你……”
“前辈抱歉，”洛见深迅速找补，“我只是对这个问题有些好奇。”
薇薇安却忍不住警觉起来。
她最初盯上洛见深，只是因为觉得这个刚入职的小记者很好说话，在记者这个职业里简直就是罕见的天真又善良，不过来糊弄一下都难免觉得可惜。
但此刻的洛见深，敏锐得像是个真正的记者，不放过对方话里任何的漏洞。
甚至因为他借着新人的身份这么直接地询问，薇薇安还没办法把这个话题不着痕迹地转移过去。
薇薇安咬了咬牙，干脆直接露出了另一副面孔。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最开始那副有些腼腆的温柔模样，双眼微微眯起，嘴角便挑起了一丝稳操胜券的讽刺来。
“你猜呢？刚入职的小朋友。”薇薇安的目光如有形质，令洛见深几乎能感受到那些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你猜我为什么要死乞白赖在新城传媒？还什么大新闻都做不出来？”
她拍拍面前这个小记者的肩膀，轻笑一声：“做记者这一行，就一定要明白，什么话能问什么话不能问，否则哪天连自己的小命都被弄丢了。”
“我不避讳什么，”薇薇安直勾勾地盯着他，“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有秘密。但是——”
“为了你自己着想，你最好不要去探究。”
“既然到了这一步，就把一切都摆明了说吧。”薇薇安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这个案子，只要你没傻到决定自己跑去北城区的贫民窟去追求什么真相，现在你能得到的信息，就已经是全部了。”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她伸出两根手指，在洛见深眼前晃了晃，“第一，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你拿着现在所有的信息去做个煽情新闻。”
“第二……”她的声音刻意拉长了些，“和我合作，我帮你挖剩下的内容，直接搞个大新闻。我也不会要求太多，和最开始说的一样，我只要你一半的业绩。”
“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一句。”薇薇安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来，“如果你选择第一条路，那么那些和贫民窟的萨隆相关的线索最好不要发出去，除非你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会被人偷袭的准备。”
“毕竟——新城的治安，可从来都称不上一句好。”
薇薇安坦然地一摊手，微笑着看向面前的小记者。
“选择吧。”
洛见深思虑良久，终于妥协般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选第二条。”
“但是，”他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必须知道那些我该知道的东西，我不做聋子、瞎子。”
小记者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看了过来。
“比如，你给的线索的下一步——暗网直播的拍摄者，究竟是谁？”
一切谈妥，薇薇安便把那些强势都收敛了起来，看起来似乎还是那个有些腼腆的女孩子，说出的话却止不住地让人震惊。
“暗网的黑客都挺便宜，我随便雇了一个。但对方的警惕心也很足，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最后我只拿到了一个星网地址。”
“但是我之前也调查过，梁秩和柳舍溪育有一子一女，但在梁秩的绝笔信里，却从来没有提及这个儿子，事发全程，这个儿子也从未出现过。”
“所以我干脆比对了一下查到的地址，梁秩的儿子梁栩栩，与黑客给我的星网地址，地区编码是一致的。”
她低下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虽然说证据还不算明确，不能贸然断定，但极大可能——梁栩栩就是拍摄者本人。”
“按照星网地址，梁栩栩现在应该就在隔壁遂城。再出一笔钱，应该就能拿到精确的地址了。”
“消息新闻会写吧？”薇薇安问，“我们现在就得上路去遂城了，你路上把梁秩自杀的消息赶出来，说不定对采访会有什么助益。”
···
黎明时分。
新城的邻市，克里斯坦森州遂城。
天边已经微微地亮了起来，整个遂城却依然笼罩在黑暗里。
遂城是一座曾经用来给北迁的难民作临时居所的城市，城里大部分的建筑都是高层。
即使是到了最明亮的正午时分，遂城里也会依旧遍地都是阴暗。
在密密层层的楼房中，一间屋子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厚的遮光帘挡住了。
屋里的空气带着阴湿的气息，梁栩栩坐在破破烂烂的沙发上，极端专注地盯着面前的智脑。智脑屏幕上的白光打在他脸上，映照出惨白如纸的脸和满是血丝的双眼。
简直就像个鬼一样恐怖。
可惜梁栩栩早已无暇顾及什么外貌，他的双眼紧紧盯着“伟大的爱”比赛打赏榜单，自从昨晚直播结束后他上传了视频，这个作品的打赏便一路飙升，如今过了一整天的时间，终于在刚刚超过了所有作品的打赏，成功占到了“伟大的爱”比赛的第一位。
梁栩栩用力地睁大眼睛，怔愣地盯着那一串不断跳动变化着的数字，目光却空空如也，像是在透过那串数字凝视着什么东西，他的脸上逐渐浮起一丝丝笑意来。
那笑容越来越大，最终到达一个近乎扭曲的程度。梁栩栩痴痴地笑着，温柔地伸手摸了摸那串仍然在不断上涨的数字。
“很快，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智脑的提示音却打断了他的动作。
梁栩栩低头看向另一台智脑，系统推送的本地新闻标题醒目，几乎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新世界公司前高管梁秩跳楼自杀】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这条新闻，如同被定格了一般，直到窗外传来悬浮车掠过的声响，梁栩栩这才如梦初醒。
他低着头快速地看了一遍新闻，那条新闻上倒是没说什么细节性的东西，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新闻。
甚至连梁秩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形式死去的，都没有报道出来。
更不用说那些梁秩心惊胆战生怕被人发现，一张一张亲自手写的绝笔信，真是连一丁点的踪影都看不见。
也是，毕竟梁秩再怎么受关注，他也是新世界公司的“前”高管了。
梁栩栩握着智脑的手却缩紧了，他蜷缩在沙发上，慢慢捂住自己的脸，身躯不停地颤抖着。
抑制不住的笑声却一点点从他的肢体间泄露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不断发出笑声，那声音愈发凄厉，听起来像是疯了。
直到他住的这套房子的门被人狠狠砸了一下，那疯狂的笑声才戛然而止。
门外的人骂：“哪来的疯子自己发疯了就打开窗子跳下去，在这乱叫什么？”
梁栩栩听而不闻，看起来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他怔怔地坐在那里，直到门外的声音都平息了，他才从双臂间抬起头来。
“你看吧，我就说了是没有用的。”
“为什么不相信呢？这个世界就是用钱来说话的啊。”
梁栩栩自言自语：“就像之前你和我都能有那么多的朋友一样，现在当然是一个朋友也找不到了。”
他说完这句话，心里却忽然泛起一阵空落落异样感来。
梁栩栩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满是警惕地看向门口。
咚咚咚。
有人不疾不徐地敲了三下门。
梁栩栩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两天没睡的大脑里甚至酝酿出了奇异的眩晕感，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暂时失去了。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门口，从猫眼处看了出去。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站在他的房门前，穿着朴素得看上去只是个普通人，那个女人甚至还十分放松地打了个哈欠。
还不等他观察完，那个年轻的男人便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般，那道目光如同穿过了猫眼一般，和梁栩栩的视线对上了。
青年看起来彬彬有礼，面容甚至还带着点天真的学生气，气质更是温和得似乎毫无攻击力。
但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几乎让梁栩栩的心脏骤然停止。
他说：“请问是梁秩先生的儿子梁栩栩吗？我们是记者，有几个问题想要采访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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