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贰
时间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划过了两年半。我和汤姆还是那样,有着扭曲而又变态的友谊,被孤儿院的所有人所孤立,亦或者说,孤儿院的所有人都害怕我们。
虽然汤姆不是一个好人,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忠实可靠的朋友。每次无论我犯了什么错,他都会为我背黑锅。
不过近来,我倒是越来越爱和汤姆偷偷溜出去到伦敦的小巷子里玩了。我想也许是因为这是唯一可以让我们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办法。孤儿院里,实在是阴沉沉的让人可觉得可怕。
记忆里的那天好像是一个伦敦好久不见的晴天,淡黄色的阳光照在暗青色的孤儿院的旧砖瓦上。本来科尔夫人让我们自己洗换下来的旧衣服,但我和汤姆的衣服早已经洗了,实在是闲的慌,偷偷从孤儿院围墙后面的那个破洞上溜了出去。
孤儿院和伦敦外面的大街小巷只有一墙之隔,心里却觉得我的脑袋刚从那个洞里伸过去,呼吸的空气一瞬间都清新了许多。现在想起来,其实那时孤儿院里的空气和伦敦大街小巷上的空气并没有什么差别。第一次工业革命和第二次工业革命所制造出来的产物散发出的难闻的气味,弥漫在伦敦的大街小巷,乃至每一个角落。
“索菲亚,今天去哪里玩?”我前脚刚从那个破洞里爬出来,汤姆站在那个破洞旁边问我。
“泰晤士河岸边吧。”我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对汤姆说。其实我更想去伦敦大本钟的,但是由于只有富人才能乘着皮划艇在泰晤士河上进行观光旅游,我便下意识地说了这个地方。
我觉得,能与别人与众不同,是因为有钱。我喜欢钱。
“你不是上周才去过泰晤士河吗?”这样说,但汤姆将自己的手插在裤兜里,还是朝泰晤士河的方向走去。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我心里想道。
“哎,汤姆,等等我。”汤姆的腿很长,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我不得不小跑着,才追上他。
“喂,汤姆,你能不能笑一笑,你整天这样拉着一张脸,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要不是我和你玩的好,别人指不定认为你是在发脾气呢。”我追上前去,见汤姆没有任何反应,说道。
汤姆没有回答。其实我也没有指望他能够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像在孤儿院里我负责在科尔夫人面前装乖,而他负责背黑锅一样,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也到了一种诡异的程度,如若不是必要的问题,他一般都是不会回答我的。我也不生气,继续在他的身边像一只聒噪的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我也不是话多的人,但从孤儿院里一出来,我就好像有无数的新鲜事情要向汤姆分享。
倘若你在一九三六年的夏天来到伦敦的话,或许你会在伦敦的某一条小巷子里,看见一个黑头发的穿着水手服的男孩将手插在裤兜里信步走在前面,而去离他半步远的后面,有一个穿着浅灰色的苏格兰短裙的黑发女孩正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兴奋事,女孩还不时会手舞足蹈的跳起来。
男孩不说话,女孩说话,女孩也笑。那是他们的眼睛里会绽放出一种奇异的光芒,这种光芒,是在孤儿院里的旁的孩子的眼神中看不出来的。
没错那个女孩儿是我,而那个男孩,就是汤姆。
那是岁月里只有九岁半的我们。
那时候的伦敦的地面,大多还不是柏油马路,而是用青石板铺成的道路。我故意用鞋跟将青石板铺成的道路踩的很响,发出“啪啪”的响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觉得我一个人自说自话实在是太无聊了,仿佛这样做,就会让青石板来回答我的问题一样。
一路上都用这种诡异的方式,我和汤姆不大一会儿,就走到了泰晤士河畔。
上帝可证,一九三六年的泰晤士河其实并不像如今的这般干净。如今的泰晤士河在春日的阳光里,总是波光粼粼的,一眼望去,清澈的都能见到河床底部的石子。一股微风袭来,恰似吹皱了一江春水。
那时的泰晤士河,河床两岸的工厂将未经过处理的工业废水直接就排放在了河里,各种各样的化学物质在河水里进行各种各样的化学发应,以至于河水都是黑黢黢的,别说一眼就能看到河床底部了,河里面就连一条小鱼或者一只小虾也没有。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的我特别热衷于去泰晤士河河畔玩耍。
我脱了鞋袜,在河岸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就坐了下来,将脚丫子伸进了黑黢黢的河水里。泰晤士的河的河水虽然很脏,但是我的脚丫子刚伸进河里,就感到一股透人心的凉意从我的脚心里,顺着我的浑身上下的脉络向我的心间传来。
“可真是,舒服啊!”我在心里暗暗想道。那时候伦敦的夏天虽然算不上炎热,但绝对也归类不到凉爽的队伍里面。夏日的孤儿院素来没有冰镇的西瓜一类的东西来解暑,而这黑黢黢的河水,虽然脏,却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消暑的方法。
“汤姆,河水很冷凉。很舒服。”我转过身,向身旁将双手插在裤兜里的汤姆呵呵的笑着,一双小脚丫子还不安分的将泰晤士河的河水踢的哗哗作响,黑色的水珠则向远方溅去,激起一层一层的波纹来。
汤姆没有说话。见我如此,也将自己的鞋袜脱了下来,放在一边,将脚丫子伸进了黑黢黢的泰晤士河的河水里。在他将脚丫子伸进泰晤士河的河水的那一瞬间,在旁人看来,或许他的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我注意到了,他露出了一种很享受的表情。
我笑得更开心了,将河水踢的更大声起来。汤姆见我如此,也开始踢起河水来。他刚开始的时候幅度很小,但不一会儿,他的动作的幅度就变得比我的还大。我不服气,下决定要赢过汤姆,加急了脚下的动作。一时间,这黑色的河水竟被我们踢得哗哗作响,过往的形形色色的路人都用各种各样的眼神看着我和汤姆。
但管他的呢,眼神又不能杀人,谁还管这个。
我笑的很大声,眼睛几乎要眯成了一条缝儿,但我眼角的余光还是能看的到汤姆努力踢水的样子。假如那时候我有相机的话,我一定要把这个时候的汤姆照下来,然后拿给后来认识汤姆的那些人看。那些人要是看到这张照片的话,估计肯定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想到这里,我笑得肚子都疼了,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脑袋靠在汤姆的肩膀上,说:“汤姆,不行了,我笑得快要岔气儿了,你快给我揉揉,不然我笑死了你的身上就会背上一条人命啦,到时候,上帝肯定不会要你。”
汤姆没有说话,他没有答应我,他也没有拒绝我。但我感受到,一条小蛇爬上了我的脑袋,冰冰凉凉的,贴在我的脑门上,很是舒服。然后,我感到一只瘦弱的胳膊将我搂了起来,另一只手在我的小腹上轻轻的揉着,我满足的撇了撇嘴。
突然,我看到,远处有一个小女孩在哭泣。那个小女孩看起来年龄和我一般大,皮肤很白,有着一头和我一样的黑色的长发,但很显然,她的头发比我的柔顺的多。她长的干干净净的,很是讨人喜的样子。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齐胸襦裙,身上还披着黛青色的轻纱,就像是一朵优雅的茉莉花一样。她的服饰和我们这里的人的服饰都不大一样,虽然穿的很是素雅,但我一眼就知道她一定出生在非富即贵的家庭里——她头上各种各样的饰品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的太阳光直接刺的我睁不开眼睛来。她的眼睛——我没有看到。请原谅我,我的视力并没有好到隔着一百米远的距离能看到别人的眼珠子是什么颜色。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她可真是命运的宠儿呀。
换作平常的我,我定然是不会管她的。但那日的我,就好像是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一样,鬼使神差的,我将左胳膊抬起来,指着那个女孩说,“汤姆,看,那儿有一个女孩儿在哭泣。”
“所以,我亲爱的索菲亚小姐,你现在是要去英雄救美吗?”汤姆在我身后不咸不淡的吐出这么几个词来,我几乎可以想象的到他的脸上鄙视的神情。
我看到那个连哭都不敢哭的大声,而是哭的小心翼翼的女孩,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种怜悯。我轻轻的“嗯”了一声,连鞋袜都顾不得穿,也不管自己的头上还盘着的一条青色的小蛇会不会吓到旁人,赤着脚丫,就朝那个女孩跑去。
“小妹妹,你怎么了?”我跑到那个女孩的身边,用我的脏脏的袖子擦了擦女孩脸上的泪水,露出了自己毕生最善意的一个微笑,说。
小姑娘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给她擦眼泪,抬头,哭的更大声了。估计是一眼看到了我脑门上的蛇。我这才想起纳吉尼还在我的额头上,用手在纳吉尼身上一拍,那个小玩意一下子就顺着我的身体爬了下去,估计是爬上汤姆的手腕了吧。
我只好将那个水蓝色的小团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用我到现在想起了都觉得很温柔的语气说,“不哭了,不哭了。”其实我是没有安慰过人的,毕竟我的唯一的朋友并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人,我只见科尔夫人在孤儿院里的女孩子哭泣的时候就会这样安慰她们,也算的上是现学现卖了。
我怀里的女孩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善意,她用一种很奇特的口音对我说,“蛇。”
我一愣,我知道她指的是纳吉尼那个小东西。但是,她的语音,不是英语,而是一种很特别的语音。恰巧,我听懂了。我的母亲在我小时候,她就教我两种语言,一种是英语,一种就是这种语音——母亲说这叫汉语。
我的心里没有头的对这个女孩生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
我换了汉语问她,“你是谁?”
那女孩估计听到我用和她一样的语言和她交流,心里估计也放下了戒备,咬了咬牙,说,“姑苏林黛玉,不知阿姐是?”
“徽州陈…雅。”我从记忆里搜刮起母亲的家乡和我的另一个名字,对这个女孩说。“黛玉,不知你几岁了。”
黛玉估计是觉得告诉旁人年龄和姓名是很隐私的事情,但见我是个姑娘,咬了咬牙,说,“九岁一月有余。”
原来和我一样大啊,我在心里暗暗的想。
又问:
你的爹娘呢?
你为什么哭?
你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
但黛玉对于这些问题只是一味地摇头,并说,“我忘了。”
好嘞,估摸着我碰着了了一个傻姑娘。
“那黛玉,你还记得什么?”我又问。
“我是姑苏林黛玉,现下九岁一月有余。”女孩怯生生的,但还是对我说。
好嘞,看来我真是碰着了一个傻姑娘。
“沙菲克,你在做什么?”汤姆突然出现在我的旁边,冷冷的说。他的鞋袜已经穿戴整齐,而他的手里,正提着我的鞋袜。
我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汤姆的眼睛,“汤姆,我想把她带回去。”
“我想沙菲克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偷跑出来的吧!”汤姆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怀里的黛玉一眼,我还是眼巴巴的看着他的眼睛,“停,停,沙菲克,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感觉一点都不好。好好,我答应带她回去,行了吧。”
我大叫一声。黛玉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喜悦,脆生生地叫了我一句,“阿雅姐”又叫了汤姆一句,“好哥哥”。
我笑了,将黛玉拉了起来,其实黛玉长的和我几乎一样高,但她的心性,就好像四五岁的小孩一样。
汤姆听不懂黛说了什么,盯着我看,只好把黛玉说的又说了一遍,“汤姆,她在夸你,说你是个好哥哥呢!”其实我知道汤姆也是想把黛玉留下来的,如果他讨厌一个人的话他根本不会理的。但我这个别扭的朋友,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明显感到汤姆神情一变,黛玉下意识的想要躲在我的身后。我注意到,汤姆其实并不是不悦,相反,他似乎很高兴。
毕竟,我身后的这个女孩,让谁都想要保护呢。
说句题外话,难得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将我们的影子拉倒长长的,歪歪扭扭的一点都不好看。
回去的路上,我左手拉着黛玉,右手边,汤姆还是在我身前半步远的地方,已经把手插在裤兜里。
我们说好了,一会儿黛玉和汤姆一起进去,告诉科尔夫人这件事(但估计问题不大,比起我和汤姆,科尔夫人最喜欢像黛玉这样的女孩子了)。而黛玉,我打算让她成为我的室友,她人生地不熟的,还不会英语。更何况,她是汤姆带来的人,如果她做了别人的室友,还指不定会被怎样欺负呢。我和黛玉说好了,教她英语,如果有空闲时间的话,我觉得让汤姆学习汉语也会是一个好主意。
到了孤儿院后墙的破洞那里,我钻了进去,而汤姆,在我进去后,终于将自己裤兜里的手伸了出来,拉起来黛玉的手,朝孤儿院的大门口走去。
可真是一个别扭的男人,我心里默默想。
事情很顺利,虽然科尔夫人批评了汤姆,但她还是收下了黛玉。因为在她的眼里汤姆犯的错已经很多了,溜出孤儿院这种事情和以前欺负别人且留不下任何证据之见做比较,溜出孤儿院显的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而且他虽然溜出了孤儿院,却带来了一个很乖巧的女孩。
掐着汤姆牵着黛玉的手走进孤儿院的那一瞬间,我适时的走到了科尔夫人的身边。又在科尔夫人同意了的那个瞬间,我很恰当的在科尔夫人面前对黛玉露出了很大的善意。最终,在我和汤姆的推波助澜下,黛玉顺利的成为了我的新室友。
我将我的被子给了黛玉,也把我的床给了黛玉,我换到了另一张小床上,就是那张有着一床有着血污的被子的小床。那张床明显比我的那一张差好多。我知道我的这张床和黛玉以前用的床可能是天差地别,但我还是希望黛玉能够过得好一点。我的黛玉,她应该过的是最好的生活。
吃晚饭的时候,黛玉坐在了我和汤姆中间的位置上,旁人都要给我和汤姆三分面子,自然而然,这顿晚饭虽然简陋,但黛玉还是显得很高兴的样子。
真希望她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夜晚,黛玉睡的很快,我不大一会儿时间,就听到了她清浅的呼吸声,估计是白天累了一天的缘故吧。而我在平日里一向就浅眠,还认床,那一天更是翻来覆去好像一宿没有睡,迷迷糊糊中我好像看到了自己母亲的脸,
母亲,我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吧。
我在心里暗暗的想。
我心里的那只小黑屋,裂碎了一缕罅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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