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肆
春游的那天晚上，本该和黛住一个帐篷的，奈何黛死活不肯让我靠近，我一靠近，她就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无意识的那种。
我无奈，只好爬进了汤姆的帐篷里。
“还醒着？”我刚爬进汤姆的帐篷里，我知道他没有睡。他睡觉的时候一向和我一样浅眠，倘若有人进来他的帐篷，他一定是会感受得到的。今日我爬进了她的帐篷，他却什么反应都没有，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他在装睡。
“嗯，没有。”汤姆轻轻的说，“出去走走？”
我答应了。在这样的一个晚上，我实在是睡不着的。
我和汤姆走到了黛正在睡觉的那顶帐篷的外面，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帐篷外面的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明黄色的火焰跳动着，燃烧树木的尸体带来火光的同时，照在我和汤姆的脸上。一时之间，谁也看不到谁的神情如何。
“睡了吗？”汤姆问。
“睡了，但很怕我。”我说。
“你今天怎么搞的？”汤姆又问。
“抱歉。”我说。
……
“怎么办？”他又问。
一时之间，空气就好像凝固了一样。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阿雅姐姐，汤姆哥哥，还没睡吗？”突然，帐篷里传出黛的声音，“进来陪我说话好吗？”
汤姆深深地剜了我一眼，责怪我连这种小事我都能做错。我心虚，将脑袋深深的埋在了胸前，表示歉意。就好像这样能减轻我的负罪感一样。
汤姆先站了起来，走进了那顶帐篷里面。良久，我也站了起来，走进了那顶帐篷。
帐篷里，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阿雅姐姐，汤姆哥哥，对不起。”没想到，我和汤姆还没有说话，黛突然开口向我们道歉。
我和汤姆一时间都蒙了，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说才好。
“我本来只是想偷偷的跟上阿雅姐姐帮阿雅姐姐拾柴火的，真的…真的，我是实在没有想到你们会做这样的事情，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这样做是为了我，我也知道艾米和丹尼斯在平日里就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可是……阿雅姐姐，汤姆哥哥，你们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我而弄脏了你们的心，这份爱实在是太厚重了，黛玉不一定能够承受的起。”说的这里，黛又开始滴滴答答的哭了起来。
我和汤姆本来都已经想好了要怎样面对黛的兴师问罪，可没想到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在自己的心里默默为我和汤姆的所作所为开脱。可真是一个顶善良的女孩。
可是啊，我的好妹妹，我和汤姆的灵魂早已经变得污浊不堪了，你实在是没有必要为着我们这样的人，而弄脏了自己的本心。我的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感动。
黛刚开始哭的时候声音还小，但后来声音开始渐渐的变大，大滴的眼泪从黛那好看的眸子里滴了出来。我没有办法（黛怕我），使了个眼神，示意让汤姆去安慰黛。
上帝可证，我当时并不是为了坑汤姆，而是我怕我这样的一个人，脏了黛那纯洁的灵魂。
汤姆看着自己面前大声哭泣的黛，轻轻地将黛那小小的身体拥进了怀里，一双手在黛的后背轻轻地拍打着，嘴里还在不停的的念叨着，“我的好妹妹，别哭了，别哭了。”
说实话，汤姆的动作很是别扭，四肢都好像干巴巴的。
汤姆这一搂，黛的一双小手轻轻地环在了汤姆的后背上。她将自己的脸埋在汤姆的怀里，好像要将所有的难过发泄出来一样。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有一丝多余。帐篷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闷热起来，我走出了帐篷，去透透气，让自己的脑袋清醒清醒。
等我再次走进帐篷里的时候，我看见，黛已经睡着了。汤姆将自己的左胳膊伸了出来，而黛就枕在汤姆的左胳膊上，依偎在汤姆的怀里。他们都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啊这，这么容易睡着的吗？
我出了帐篷，纳吉尼正盘在帐篷的角落里。我本来是打算搂着纳吉尼去汤姆的帐篷里睡觉的，又转变一想，我这样做是不是对黛的名声不太好。我再次走进了帐篷，让纳吉尼盘在我的头顶上，在黛右边的位置轻轻躺了下来。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我就醒来了。
好吧，其实不是，我不是那种有着良好的睡眠习惯的人。我迷迷糊糊中，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上了我的脖子，而且勒得越来越紧，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在睡梦里挣扎着，努力地想让自己的眼睛睁开，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就醒了。一看，才发现纳吉尼那条傻蛇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我的脖子上，就像一条围巾一样，缠了我好几圈。
我的心里当时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汤姆！你大爷的，你这是谋杀！
我一把就把纳吉尼从我的脖子上拽了下来，准备丢到它的主人的脸上。
然后，然后，我就看见，黛和昨晚一样，依偎在汤姆的怀里，她的脸深深地埋在汤姆的胸前，一大片口水就滴在汤姆的衬衣上。而汤姆，他睡得很沉，我这么大到动静他都没有反应。之所以说他睡得很沉，是因为他的脸上竟然挂着一抹甜甜的微笑。我以前从来没有见他笑成这样过。
我呆了，纳吉尼本来准备一个咬在我的身上，但一看到这一幕，它也呆了。
我敢肯定我的脸一定红成了猪肝色，等我回过神来，拎着纳吉尼去了汤姆的帐篷，去睡回笼觉。男女有别什么的，我全然忘在了脑海。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过，我又不是现场捉奸，脸红个什么劲儿。可惜的是，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些。
刚在汤姆的帐篷里躺下，我的脑袋就一阵迷糊，又睡了过去。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汤姆已经躺在了我的身边。
科尔夫人的声音如炸雷一般响起。该起床了。
刚睡醒的我还有点懵，昨日黛给我挽的好看的发髻现在早已散开，乱糟糟的，就像一个真正孵化小鸟的鸟窝一样。纳吉尼就钻在我的头发里。一时之间，我还没有发应过来汤姆为什么在我身边。
“汤姆，早安。”我揉着自己的眼睛，一只手把头发里的纳吉尼揪了出来。
“早，索菲亚。”汤姆在我身旁躺着，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侧了身子，脸朝着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你昨晚为什么走了？”
“嗯，是这个样子的。”迷迷糊糊之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昨晚出去后……”又回来时你和黛已经睡着了，然后我本来去纳吉尼躺在了你们身边，结果纳吉尼把我勒醒，然后我见你和黛搂在一起，我就拽着纳吉尼爬到了你的帐篷来睡觉。
我下意识的就想这样说，借果，汤姆伸懒腰的时候衬衫上的那沱口水渍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一下子就清醒了。我这是什么呀，这么说，爱面子的汤姆不让纳吉尼把我咬死。
“我昨晚出去后，觉得内心愧疚，不敢见黛，正好纳吉尼在帐篷边，我领了纳吉尼，就爬到了你的帐篷里面。”我连忙收回话头，急中生智，编了一个理由。其实不算编，内心愧疚是真的，不敢见黛是假的，爬回帐篷也是真的，只不过不是昨晚。“那你呢？汤姆，昨天太浑乱了，我一爬进帐篷就睡着了，都没注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呀，”汤姆坐了气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没多大一会儿吧，黛睡着了之后我就从帐篷里出来了。一回来，你就睡得很沉，嘴里一直念叨着纳吉尼，天杀的什么之类的话。”
“哦。”骗鬼，明明搂着黛睡了一晚上，还说和我睡了一晚上。胸口的口水是什么鬼，我可没有这种在别人怀里睡觉的习惯。
“走吧！”我伸了个懒腰，在头发上抓着，试图想让我的头发变得稍微整齐一点儿。奈何，我不是黛，我没有耐心绾发，我也不会绾发。也罢，鸟窝就鸟窝吧，说不定小鸟会喜欢呢！
汤姆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切。一切都整整齐齐的，是汤姆的风格。
我跟在汤姆的身后，出了帐篷。
那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黄澄澄的阳光一点点穿透森林里厚厚的奶白色的浓绸的雾，光从亿万光年之外奔腾而来，温暖而照耀了这个人迹罕至的海边小森林。
“孩子们，快过来。”科尔夫人在营地中拍了拍手，让我们所有人都过去。“清点人数，我们该回去了。”
很奇特的，我注意到科尔夫人说的是回去，而不是回家。连科尔夫人都不认为孤儿院是我们的家，那我们的家到底在哪里呢？
在科尔夫人说话的期间，我一直躲在汤姆的身后，我不敢，不敢直视黛的眼睛。我清楚的感觉到黛的眼神不停的在我的身上上下移动着，可我就是不敢上去和黛说一句话。
我以为汤姆能够把我挡住，可我这个懦夫，我和汤姆其实长得差不多一样高。
科尔夫人说完话后就离开了，大概是收拾东西去了吧。我依然像狗屁膏药一样死死的贴在汤姆身上。
“走吧，汤姆。”我轻轻地拉了拉汤姆的袖子，“我们也去收拾东西吧。”
汤姆没有动。
黛就在我们面前不到十米的地方朝我走了。
“你在逃，索菲亚。”汤姆没有应我，而是盯着朝我走来的黛，冷不冷叮的说了一句话。
这就是同样都是野心家的坏处。无论我想什么，汤姆都知道。
没错，请原谅我这个懦夫，我的确在逃避，我在逃避和黛面对面的机会。
我这一时能躲得了她，我这一生一世可躲不了她。我忘了这件事。
突然，一个胖胖的男孩围住了黛。我认得那个男孩，是丹尼斯的那个好朋友，汤姆说，他在引丹尼斯出来的时候，那个那个男孩也在。丹尼斯的嘴我是放心的，现在我就算把他放在海里，他也折腾不出什么大风浪来。可那个男孩——估计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敢找我和汤姆，只好去找落单的黛。
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出那个男孩——保罗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词”来。
我实在不不想看，也看不下去了。转身，我就要走。
“别走，看看？”汤姆声音很小，如若不是我一直在汤姆身后的话，估计他也想不到了。
我铁了心地想要离开，可汤姆的手就好像是一道锁腿咒一样，把我拽的死死的，挣扎了半天，也不过是我的胳膊上出现了几条红痕。
我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的空气似乎有着什么有毒气体，我的肺一口新鲜空气都呼吸不上来。可在春日的明光里，那些难听的话语还是以物理上特有的速度传进我的耳朵里。
“哟哟哟，这不是汤姆的小情人吗？”……“和索菲亚一样的女表子，有什么好看的。”……“看着这小妞儿，跟个雏儿一样，整天粘着索菲亚，不知道索菲亚和汤姆那两个一天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也看着。”……“人家那叫大的用，小的养着，那一天大的用不上了小的顶着。”……“你这叫什么话，人家必竟是汤姆捡回来的，说不定早就是个二手了呢？”
……
我不由自主地回过神来，看着被保罗一群人围住的黛。透过那堆傻乎乎的神经病脑袋之间的缝隙，我看见黛的一张小脸涨的通红，虽然也在伶牙利齿的回着嘴，终归也是在温室里长大的，什么知之者乎还没一句我操有用，和这些早就没有了下线的人吵架也是败了下风。
我听到，她在为我和汤姆辩解，什么“郞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还有什么“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甚至连什么伤仲永的故事都用了，可她这种读书人，说话都不带一个脏字儿的，说的净是些教人听不懂的（我也听不懂），终归是没有说过人家。
我当时直冲冲地觉得脑子里有一股血气直充天灵盖，血气上涌，气冲冲的跑到保罗那堆人面前，挤进人群，将黛护在自己的身后。
“吵个屁啊，属你年轻，一天天在自己的裤子里干什么鬼都知道，一辈子也没咋碰过女人，心情很激动啊。你大街上裤子一脱，随便找个七老八十的烂乞丐应付一下吧，估计谁和你上床，到了八辈子血霉了，真是不知道那个没眼睛的醉鬼日了你妈，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好种……就你这种人，和个烂种马一样四处发情就是最大的手段了吧。”
我知道黛知晓私底下我是什么一个人，一下子不在小心翼翼，破口大骂，各种难听的词都从我的嘴里冒出来。
当时，我就一种感觉。
——舒服。
好久都没这么舒服过了。
以前没有黛的时候，我可以肆意妄为，干事情怎么舒服怎么来。我从小就在世上最底层的地方生活，各种粗俗与龌龊的词语在我的脑海里早已根深蒂固。人性最肮脏与不堪的东西，早已融进我的血液里面，成为我的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在黛来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在这世上还可以这样活着。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这样被疼爱和喜欢。原来我这样的人，也可以被人爱，也可以有着未来的生活。
“索菲亚，你个烂□□来干什么？”保罗比我高，一副轻蔑的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我将黛护在自己的身后，走上前去，气势不输保罗，盯着那个傻子。
我冷笑，斜着眼睛，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单词，
“纳吉尼。”
一条黛青色的小蛇从我的袖子里直勾勾地冲了出来，一下子就爬到了保罗的脸上。一向怕蛇的保罗吓到吱哇乱叫。先前到营地的时候，纳吉尼一如反常，爬到了我的袖子里。黛做的衣服本就宽大，一时间，也没有人发现。这"不，就派上了用场。（上帝可证，我以前不是有意要拿纳吉尼吓唬他的，实在是我闲的慌，全当溜纳吉尼玩了）
我笑了，我应该很高兴的，可我的笑声里就是没有快乐。一种不知名的感觉从我的胃里涌到嘴巴里，类似于胃酸的一种苦涩的感觉在我的味蕾上迸发开来。
“黛，我们走。”我一把拉住黛，离开了人群的中心。
一路上，我和黛都没有说话。
汤姆在一棵长得很高的大榕树下等我，我敢保证，我好像看到那家伙似乎在笑。我后知后觉，才知道，我被这小子算计了。他应该是知道今天没有我一定会有人欺负黛的，毕竟我和他树敌那么多，他今天故意不让我走，是知道，我一定会出手制止的。真是的，你大爷啊！
汤姆见我和黛走了过来，他牵起了黛的手走在前面，在他牵起黛的手的那一刻，我自动松了手。落后半步，跟在黛和汤姆的后面。
细细想想，在之后的好长时间里，我都是这样更在汤姆和黛的后面。
森林里的地面上有一层厚厚的干枯了的落叶，我，汤姆和黛走在上面，一时间，空旷的森林里只剩下莎莎的落叶声。没有人开口说话。
鼓足了勇气，我走到黛的旁边，用只有我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原谅我……谢谢你。”
黛听到了，她明显一愣。
春日的森林里，蝉鸣悠扬，在最稚嫩的十岁的春光里，黛轻轻拉起了我的手。我没有挣脱。
亲爱的女孩，请原谅我的自以为是，这世界险恶，我不可能护得了你一辈子。我这种烂人的一辈子，肯定算不上你的一辈子。我不是故意伤害别人的，我只是不喜他们伤害你。在以后永远的岁月里，那些峥嵘的时光与流逝的嘀嗒声中，我终归是能护住你的。
已经……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你是我的心里唯一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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