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踞于火上
萧彰将在太和殿的见闻一一说与父兄，萧崇微阖眼，闭目养神靠在木椅上未置一词。
萧哲洋洋得意道：“父亲为大晋殚精竭虑，公主这样说也是应该的。”
他想拍拍父亲的马屁，可惜马屁拍到了马蹄上，父亲不仅半分和颜悦色的意思，反而皱起眉骂了他一句：“愚不可及！
萧崇摇摇头，很不明白自己聪明一世怎么生出了这么一个没脑子的嫡长子。
他将目光投向幼子：“彰儿，你怎么看。”
萧彰道：“公主如此是将我萧家踞于炉火之上啊！”
“踞于炉火上”出自三国曹操，当初孙权为使曹刘争斗，天下人反曹，故意上言劝他登基，曹操大笑道：“是儿欲居我于火炉上耶？”
你想让我成为天下公敌吗？
如今萧彰乃至整个萧家都被赵玉鸾高高捧起，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萧家的一举一动，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灭顶之灾。
萧崇对于幼子的机敏颇为满意，问道：“那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做？”
“急流勇退，蛰伏为上。”
萧家如今是众矢之的，要想离开视线最好的方法就是萧崇暂且隐退，待日后时机成熟在一鸣惊人。
“为父辞官后，你在官场可就要靠你自己了。”萧崇意味深长地看着幼子，试探他是否有独自扛大梁的勇气。
萧彰没让他失望，手一拱道：“父亲，昔日管相家贫亦能辅佐齐王成就霸业，孩儿出生萧家起点远胜于当日管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萧崇见他以管仲自比，心知他的志向是如同管子登阁拜相。比起得过且过的长子，显然萧彰更合他的心意。
但萧崇既没有出言赞赏，也没有点头肯定，而是打发了两个儿子：“你们先出去吧，为父还有些事要做。”
萧哲同萧彰一左一右起身告退，到了门口萧哲叫住正要离开的萧彰：“二弟，为兄有话要说。”
萧彰正皱着眉思考父亲的想法——他究竟愿不愿意从那个位置退下来，冷不丁地就被大哥叫住。
他转过身语气谦逊道：“不知大哥要同我说什么？”
萧哲一双眼盯着他看了一瞬，才道：“我真羡慕二弟，二弟你才思敏捷颇得父亲欢心，不像我老是说错话惹父亲不高兴。”
萧哲是直肠子但也不傻，他敏感地感觉到了萧崇近日来对待兄弟二人的不寻常态度，故而有此一问。
萧彰闻言立马明白了大哥的意思，他面上依旧谦卑：“大哥错了，父亲不过是看我初入官场多提点我几句罢了。而大哥是我萧家嫡长子，日后要继承家业，父亲自然对你要求严格些。”
“但愿如此吧。”萧哲冷冷哼笑一声，拂袖离开。
萧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意味深长，他自然也能感受到父亲的态度，甚至这份态度在他考取探花后更加明晰。若真如他想的那般父亲要越过大哥将萧家交给他，那他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门外兄弟二人的话锋没有传到萧崇的耳朵里，他坐在书房考虑着幼子说的话，不可否认对于萧家来说他致仕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权力在手也不是想放就能放下的。
萧崇叹了口气，幼子还是太过年轻了……
新科士子已定，打马游街之后，士子们好好体验了一把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滋味。
只是比起那些分派到翰林院或者各个部分的男子，女子们就要沉闷得多。
热闹过后她们便被集体安排到了文书阁上课去了，每日端坐在位置上看着密密麻麻的课程表，颇为头大。
要不是看在公主安排的老师们各个学识渊博，讲起课来令人欲罢不能的份上，她们都要怀疑自己科举的真正意义了。
但好在如此学习了十五日之后，各科老师就开始安排她们进行考核。
考核成绩宣读当日，赵玉鸾特意从百忙之中抽空去了文书阁。
红菡按照成绩念名：“张芷岚各科为甲，入翰林院任五经博士。”
“邵元元，律法为乙，其余为甲，入御史台任侍御史。”
……
等红菡宣读完毕，赵玉鸾才解释道：“为了让诸位尽快熟悉各部一应事务，本宫特意叫了老师来教导，根据你们的成绩来分派部门。虽然比之同期士子进部门晚了一步，但你们对流程应该比他们更为熟悉。”
众人感动于她的贴心，盈盈下拜：“多谢公主。”
赵玉鸾应下她们的谢，然后提醒道：“此番分派过后，望诸位在各自部门勤奋努力，一年考核之后，本宫在此亲自为通过者设宴。”
“是！”
待众人离开后，只剩杜佳琪、苏彩霞、林络仍旧坐在原位，赵玉鸾道：“你们三人可有什么问题吗？”
苏彩霞、杜佳琪胆子小不敢回话，林络也战战兢兢，但无耐矮个子里拔尖，她只能硬着头皮问：“公主，这名册里好像没有我们的名字？”
“因为你们不曾通过考核啊。”
她们设立课程虽多，但其中有一门课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奏折、官本的书写规范，不求文采华丽也要文理通顺。
这门课最重要也最基础，几乎所有人都评得甲等，唯有她们三是可怜的丙等。
赵玉鸾见她们红脸埋头，羞愧不已的模样，不由感到好笑：“行了，你们抬起头来吧。”
三人闻言乖乖抬头，便见公主玉面含笑，站在她们面前，林络反应最夸张眼睛大睁，直愣愣地看向赵玉鸾。
赵玉鸾也被她搞得一愣，犹豫问道：“怎么了？”
谁知林络呆呆地吐出一句：“你是天上的仙子吗？”
直到暗叫不好的杜佳琪狠狠拉了她一下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跪在地上请罪：“公主恕罪，小民从没见过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才唐突了。”
赵玉鸾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问道：“殿试时本宫就在殿内，殿试后更是同你们促膝长谈，怎么今日你倒说没见过本宫？”
林络嗫嚅道：“小民那时被皇家气度震慑不敢直视公主，殿试后公主身边围满了人，小民在外圈因为身量矮小便也难以得见。”
最重要的是，当时她实在太害怕了。
她不过是个农家女，虽然平日里有几分胆量，但在君权至上的朝代里林络听到的大部分都是天子一怒，流血千里这样震慑愚民的话。
因此在皇宫里，她向来都是能低头就不肯抬头多看一眼的。
赵玉鸾多多少少了解几分林络的心态，她收回笑温声道：“林络，不必如此战战兢兢，我大晋以律法治国，本宫不会随意罚你。再有，你如今身为士子，当称臣才是。”
林络本想说不敢，但看着赵玉鸾浅笑的样子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好像有了一些放松，心里的恐惧也奇迹般的消失了几分。
她道：“是，小民……臣知道了。”
“彩霞也是，不用怕，”赵玉鸾道：“说起来你们还是本宫亲自挑的呢。”
“啊？那考核当日的那张卷子也是公主安排的吗？”杜佳琪抬头问道。
“是，本宫用人只在乎有无才干，你们三人都是有才干之人，且这份才干是能落到实处去的，本宫岂有不用之理。”赵玉鸾承认道。
杜佳琪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句“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话来。
林络不解问道：“可是我没有才干啊？”
赵玉鸾笑道：“林络太过谦虚了，魏县将你你研究的稻苗种植方法呈上朝廷，各地用了你的法子稻子收成都涨了二成，农事乃国本，你为农事做出这么大贡献，如何说是没有才干呢？”
“县令将我的法子上报了？而且我的法子还推广开了？”林络有些不可置信，她一点都不知道啊！
赵玉鸾点头肯定道：“是啊。”
魏县乃是她当初的封地，县令也是她的人。当年粮食收成上涨报到她那里时，她无意间问了一句这才知道林络这个农女，她将此法试验后又推广到种稻的各地都有不错的反响。
“林络擅长农事，彩霞擅长织机，佳琪勤于工造，你们三人各有千秋，不比会写诗文的人差。”
杜佳琪感动极了，在父亲眼里她一贯是不务正业的，用父亲的话来说就是“大家闺秀哪有整日刨木头，研究工造的”。她也觉得既比不得邵元元聪敏博学也比不得其他女子贞静贤淑，没想到在赵玉鸾这里，她是如此特殊、如此优秀。
见她们三人感动得眼眶通红的样子，赵玉鸾道：“行了，固然你们才干出众，但该写的文章还得写，好好跟着老师在此学习，日后能将自己的成绩写折子报上来。”
赵玉鸾说完离去，留下三个面面相觑的苦瓜脸坐在文书阁中摇头晃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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