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少女的心事
走在回府的路上，两人的心境都与来时不同。
初秋时节的雨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刚出怡春院没几步，便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虽下的不大，但落在身上还是让人觉得潮湿难耐。
天色也不早了，因为怕回去晚了师父担心，今日出门也不是为了什么正大光明的事情，两人怕师父问起来多有怪罪，于是也顾不上下雨，用衣袖挡在头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府里快步走去。
顾舜看着自己和师兄此时狼狈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程亦不解地看着她，问她在笑什么。
顾舜答道，“我在笑，端翎王府上的两位弟子为见一面美人，竟落得如此狼狈。”
程亦也笑了起来，“你只说，这一面见的值不值得？”
顾舜不置可否，只笑着看向程亦的眸子，想要从里面看清些什么。
他纤长的睫毛上挂满了细密的雨珠，眼睛里有顾舜从没见过的柔情似水，不知是不是雨水落进去的原因。
她没说，自己其实看见了海棠姑娘走出房门的时候，程亦塞到她手里的一颗红豆。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是她小时师父便让自己背诵的诗句，相思相思，可是这二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问过师父，师父说相思是这世间最不能用言语表明的事情，等她长大了，只需一瞬便明白了。
她想开口问程亦，但终究没能问出口。
因为她也看见了海棠姑娘妥善藏起那颗红豆时，眼里藏不住的悲伤和无奈。
她心里想不清楚，但只是隐隐觉得师兄的相思不能经人点破。
相思二字，一个是眼里有森林，一个是心上有花田，本应是自由浪漫，开阔甜蜜的场景，怎的却要因为世俗的桎梏给画地为牢了？
师兄既然享受着名利地位带来的高于常人的好处，就也要避讳着世人的闲言碎语，时刻谨慎着一言一行。世间万事难两全，顾舜知道自己没资格也没办法提出什么好的建议。
只是看着他因为这一次见面而欢喜半日，她这个做小师妹的便已经替他感到开心满足了。若是这时间能停在每个人都最欢愉的时刻就好了。
两人依旧是从府内后门偷偷进入，然后彼此道别回到各自的房间内了。
小桃见顾舜头发和衣物都被淋得湿漉漉的，来不及多问赶紧拿了条干毛巾把她头发包住。
“舜姑娘先把湿掉的外衣脱一下，我马上去准备热水沐浴。”说罢便急急忙忙走出去。
顾舜有些失神，心里仍想着二师兄的事情，脱衣服的动作也慢吞吞的，倒是小桃的动作快的很，马上便带她去沐浴更衣了。
周身被温暖的热水包裹着，顾舜舒服的长呼了口气，本来浑浊的脑袋也渐渐清明了起来。
小桃轻轻帮她揉洗着长发，按摩着肩颈。
“舜姑娘今日去哪里玩儿了？”
“和师兄去见了一位友人。”
小桃点点头，看她一脸疲惫沉思的样子，没有多问，只是手上合适地加重了些力道。
沐浴完毕，顾舜随意地披了件袍子，手上用力地擦着仍往下滴的水珠，光着脚走在房间里。
“舜姑娘，王爷请您去书房。”门外传来声音，顾舜听出是专侍于书房的小厮。
“现在吗？”
“是。”
小桃应声来帮她把衣服穿好，小声咕哝着，“这头发仍湿着，走过去怕是要着凉啊。”
“没事，不用担心。”顾舜把长发拢在胸前，用毛巾裹住，以免再把衣服弄湿。穿上鞋子，推开门，跟在小厮后面往书房走去。
小厮把她送到屋内便退了下去。
顾舜一走进书房便浑身放松下来，沉松香总有一种让她软下身子的魔力。
顾琰正站在在桌前写什么东西，见她来了便将笔搁下，转身向门口正对的席上走去。
“别关门，敞开着就好。”顾琰出声制止了正欲关门的顾舜。
顾舜不解，此时的晚风已有些寒意，但师父发话，她也只得照做。
顾琰坐在席上，手上拿着从衣架上取下的狐皮大氅、向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顾舜乖乖地走向他，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
“怎么湿着头发就来了？”顾琰微微皱了皱眉。
“师父说让我现在过来，我就赶紧过来咯。”顾舜调皮地吐吐舌头。
“你啊……不知道该说你多少遍才能知道变通。”顾琰无奈地笑笑，示意她坐在自己的面前。
双手把大氅披在她身上，把边角处掖好，然后拿过包在发梢的毛巾，轻轻为她擦拭头发。
“师命难违嘛。”顾舜伏在顾琰的膝间，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像只小猫。
“师父怎么突然叫我来书房啊？”
“叫你来一起听雨打芭蕉，怎知你一来，为师倒变成听水落地板了。”
顾舜咯咯地笑起来，眼神飘向门外，怪不得要把门敞开。
她和顾琰一时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响，心里没由来的想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形容，若是白居易听见这雨打芭蕉之音，不知还会不会用这句诗来形容琵琶。
有师父在身边，看着外面一片黑暗，还有不停摇晃的模糊的芭蕉叶的轮廓，顾舜并不觉得害怕，反而一心欣赏着这绝妙的雨声。
眼前没由来的浮现出海棠姑娘最后那个眼神，不知道她孤身一人被锁在那个高阁之上，在这个雨夜心里会不会感到孤独害怕，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陪她。
“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顾舜不自觉地叹出这么一句来。
顾琰听出她话里的惆怅，手上动作轻柔了几分，自己的徒儿已经到了藏有少女心事的年纪了？
“嗯？”
“师父，如果两个人两情相悦，却没法在一起该怎么办？”顾舜坐了起来，认真地看向顾琰问道。
顾琰被问的一愣，心中思忖道，难道她已经春心萌动，看上谁家的公子了？可是她自小在府中长大，从没和别家公子有过交集。难道是两位师兄？可是每次见他们的眼神间也只有师兄妹之情谊啊。
见顾琰愣神不予回答，顾舜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顾琰胡思乱想的思绪被拽回来，迎上她澄澈的眼神，也认真回答道，“世间有情人之间少有一帆风顺的，通过层层磨难后才在一起，一定会情比金坚。而所经历的磨难更像是两人感情的试金石，有人会走散，有人会越来越近。但是如果真的遇到心上人，你只需记住，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顾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的意思，重新伏在他膝头听雨声，像个没事人一样。
倒是顾琰心里被搅和得颇不平静，担心自己的小徒弟未谙□□，切不能被哪家登徒子骗了去。哪怕每次出门都用面纱遮住容貌，但还是让人发现了这颗珍宝了吗？
顾舜前不久刚过了十四岁生辰，这个年纪的贵家小姐虽也可以定下婚约了，但是在他眼里，舜儿还是太小，像当年他捡回府里那样。
不知不觉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个小徒弟在府中，给府里带来生气和欢声笑语，疲惫时能给自己解解乏，无聊时能给自己解解闷。她是他一手带大的，脾气秉性，思想人格都像他，或者说都得他欢心。
若是真有一天她有心悦的男子，府中也必定要作为她的娘家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免得她受了委屈。只不过他一时想象不到府里没有她的日子，可只是想象着就已经万分不舍，心里泛上一阵酸楚，不知道真到了那天，自己该是什么样子。
顾琰叹了口气，看着乖巧得像只小猫的女孩，拂了拂她的长发。
只是现在应该知道舜儿心里的那个人是谁，才情人品如何，配不配得上自家徒儿，若是他俩真心喜欢，哪怕家庭背景略差些倒也无妨。如果他硬要查明，这倒不算难事，只是自己徒儿的终身大事，他还是想亲口听她告诉自己，向自己求得看法和意见。
思来想去却发现，自己除了等待竟别无他法。
“舜儿……”顾琰不觉轻呼出声。
见女孩没有反应，顾琰俯身一看，她已经沉沉睡去，恬静的小脸靠着自己的身体，表情安然，没有一丝防备。
她这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自己怎么放心把她交给别人，自私地再把她留在身边几年吧，待到教会她怎么辨识人心。
他嘴角微不可查地翘起一个弧度，眼神柔和地飘向远方。
过了许久，雨渐渐停了，他觉得腿部也有些酥麻，便把她的头轻轻托起，然后打横抱准备抱到书房的床榻上。
少女已经开始逐渐玲珑的曲线在他怀里若隐若现，他努力想忽视身体隔着布料摩擦带来的奇妙触觉，但越想忽略却愈发清晰。
顾琰脸上飞上一抹可疑的绯红，身体也莫名地燥热起来，他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把她轻轻放下，扯过被子帮她盖好。烛火飘摇映在她的脸上，时明时暗，纤长睫毛的影子也被拉的时长时短。这张脸已经渐渐张开，褪去孩童的稚嫩天真，愈发显露出倾城之貌了。
顾琰轻轻吹灭火烛，掩上房门，回到自己的寝殿。
记得上次抱她还是把她竖着搂在怀里，是抱孩子的方式，如今竟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倒真的没法再把她看做是一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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