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不畏浮云遮望眼
“曲阜孔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厚炜闻言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尽管据实说来,如果你说的是事实,别说是他孔家,就是孔丘从坟墓里爬出来,他也得把这军田还给我。”
“殿下,此言当真?”,赵汝见卫王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咬了咬牙,继续说道:“特么的,这些年来下官一直在装孙子,实在受够这厮,下官再也不想受这腌臜气了!今天下官就说过痛快吧!……”
赵汝一改刚才猥琐的样子,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这五千亩土地目前在孔家家主孔闻韶的堂兄孔闻庆的名下。是衍圣公孔弘绪在成化元年侵占的土地,当时孔家第六十一代家主贿赂了当时的威海卫指挥同知,以购买荒地的名义巧取豪夺的。
说起这个孔弘绪,那真是无恶不作,史上最臭名远扬的孔家家主。成化二年(1466)三月癸卯,居住在山东曲阜的衍圣公孔弘绪,因为奸**女四十余人,无辜杀死四个平民,被官府捉拿归案,按《大明律例》应当斩首。
鉴于孔弘绪的特殊身份,当地官员不敢擅自处置,将此事上报朝廷。明宪宗看了卷宗之后,为了给孔圣人面子,没有批准孔弘绪的死刑,只是将孔弘绪衍圣公的爵位削去,革职为民。
然后让孔鸿泰的弟弟孔弘泰继承衍圣公的爵位。孔鸿泰死后,又让孔弘绪的儿子孔闻韶继承衍圣公的爵位。但霸占的土地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还回卫所。
非常蹊跷的是,这五千亩土地莫名其妙的转到了孔鸿泰儿子孔闻庆的名下,这里面如果没有猫腻鬼都不会相信。赵汝接手威海卫后,也想干点实事,他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清查田亩,很快就发现了这五千亩地被孔府侵占的事实。
说实话,赵汝刚开始还真没把孔闻庆放在眼里,直接就上门讨要,没想到反而遭到孔闻庆羞辱,一怒之下,赵汝就打了孔闻庆,这下子他可闯了大祸了。
孔家不知动用了什么关系,几天后他就被济南来的锦衣卫抓了起来,直接押送到了设在济南的山东千户所衙门。整整一周他受尽折磨。浑身是伤的他又莫明奇妙的被放了出来。
等回到了卫所第二天,孔闻庆大喇喇的上门羞辱他,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教训。还逼他摆酒赔罪,并目威胁他,如果还敢讨要这五千亩地追究此事,赵汝在广西当县令的儿子将会丢官去职。
赵汝这才知道,这孔闻庆除了在家中地位尊崇,还是当朝阁老李东阳的亲家。为了儿子的前途,他不得不忍辱负重登门赔罪,吃下了这个哑巴亏,从此就变得自暴自弃,颓废起来。
李东阳怎么会是孔府的亲家呢?事情的缘由还得从弘治六年说起,曲阜孔家原来的府第遭火灾,弘治皇帝朱祐樘便下旨将孔府移到曲阜孔庙的东侧,以便于保卫。于是,孔庙和孔府便一起成为了曲阜的中心建筑。
弘治十年进行扩建时,由李东阳监工设计。李东阳当时是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国史总裁,但是他为什么要亲自设计呢?原来,李东阳的女儿嫁给了孔子第六十二代孙、衍圣公孔闻韶,做了一品公夫人。
因此,为了女儿,李东阳才如此大卖力气,修建花园。在修建完孔府和孔庙后,李东阳还曾四次作诗写赋,勒碑刻铭,记此盛举。正因为如此,孔闻庆经常打着李东阳的旗号,在山东横行无忌,侵占田地,别说是个武将,就是一般的县令也不敢招惹到他。
赵汝说完后已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也是个有血性的七尺男儿,受到如此的奇耻大辱,心中如何不恨!这件事压在他的心头时刻在摧残着他,以至于他刚满四十,就衰老的像一个五十多的老头。如果不是为了儿子的前程,他岂会受这样的鸟气。
朱厚炜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好了,老赵,别哭了。是本王错怪你,你受委屈了!你儿子的事也不用担心,李东阳再牛,手也伸不到本王这里来。
本王这里正好还缺一个福山县令,这样吧,我把你儿子调过来担任福山县令。哼,孔闻庆竟敢羞辱我大明军人,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你放心,他会付出代价的,他吃进去多少,我要让他加倍还回来。”
赵汝顿时眼泪又刷的流下来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谢泣道:“下官谢殿下!我……”
“起来吧!什么也别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记住,本王麾下的军人流血流汗不流泪,只能站着死,不能跪着生。从今天开始,你给本王挺起胸膛来。这次清理田亩你放开手脚干,出了什么问题,本王替你兜着。”
说到这里,朱厚炜冲着门外喊道:“王通,马三炮。”
“属下在!”
“你们明天从本王的卫队里带两个小旗的宪兵,把威海孔家围住,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两个人齐声答应,王通追问了一句,“殿下,以什么样的名义,打算围多久?”
“就以保护孔府的名义,记住,人员只许进,不许出。谁要是敢反抗,直接给我打回去。任何东西吃的东西都不许送进去,听明白了吗?哼,本王也要当一回纨绔了。没有我的命令,一只鸟都别给我放过去。”
“是,殿下。”
“赵汝。”
“末将在。”
“你明天回去以后,把孔家所有的佃户全部编入军户,告诉这些人,既然种的是我威海卫的军田,那就是我威海卫的军户。这些佃户很多都是孔家的族人,肯定会无理取闹。你不用害怕,谁敢不从?全部拿下送到福山县来,哼,哈密卫还缺不少劳动力呢。“
“末将遵命,保证完成任务!”赵汝昂首挺胸的答道。
等众人走后,王府大总管孙彬有些担心的说道:“殿下。这样做会不会有些鲁莽?毕竟孔闻庆的背后还是曲阜孔家,孔闻韶和他是堂兄弟,恐怕不会坐视不管的。孔家在仕林中影响很大,那些儒家门徒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还有涉及到了李东阳。万一……”
朱厚炜打断他的话,不屑一顾的说道:“哼,曲阜孔府代表不了儒家,也代表不了仕林。如今的孔家算什么东西?宋朝以后,是孔家已经变了味,几姓家奴罢了。
这些不孝子孙仗着老祖宗的荫恩,在曲阜为非作歹罢了,还敢跑到威海卫来作恶。本王的手现在是伸不到那里去,否则我要替他们的老祖宗好好教训教训这群混吃等死的败类。”
回到座位,朱厚炜冷笑道:”老孙,放心吧!这曲阜孔家撞到我的枪口上,只能怪他自己倒霉。曲阜孔府从宋徽宗开始就怂惯了,金兵入主中原就捧金人的臭脚,蒙古人来了就投靠鞑子,小日本来了……“
朱厚炜差点说漏嘴了,咳嗽一声说道:”别担心,孔家人当惯了奴才,已经习惯跪着了,绝对不敢跟本王作对。这天下谁当家做主,他们就投靠谁。本王是谁,堂堂的大明亲王,皇上的亲儿子。这一次本王是吃定他了。不用怀疑,孔闻韶会很识趣的。“
说到这,他转头对何鼎道:”老何啊!麻烦你跑一趟曲阜。你去见孔闻韶,告诉他,孔闻庆侵占我卫王府五千亩军田五十年了,我给他一点优惠打个折。嗯,每年按一千两银子算,让他赔五万两银子吧。你告诉他,他要是敢不答应,休怪我不客气。“
何鼎倒吸一口凉气,摇头苦笑道:“这么多!殿下。孔家只怕不会就范,善财难舍,孔闻韶肯定会发动舆论,把事情闹大的。”
“你多虑了,老何。”朱厚炜毫不介意的说道,“这种人你不了解,把自己的小命看得很重,怕死的很。哼,你对他越凶,他就会越怂。你告诉孔闻韶,本王很不高兴。孔弘绪的账还没算呢,要是惹毛了老子。说不定哪一天曲阜孔家就会被一把火烧掉,也有可能遇上土匪打劫,灭其满门。到时候本王一定会亲自去拜祭他们的。
哈哈,老何啊,不要做出这副便秘的样子,没见过本王耍横吧?嘿嘿,这恶人还需恶人磨,跟这种人不要讲什么道理,耍流氓就是了。敢跟本王起刺!他孔家还不配。哼哼,现在本王事情太多,不想在这些窝囊废身上花费太多的精力,弄点钱算是便宜他了。
再说朝廷现在还需要儒家这面旗帜,否则……算了,稳定压倒一切,暂时先放过他们一马。哼,正好,船厂马上要开工新船了,正缺银子呢,老何啊,快去快回。本王急等着用呢。“
两位贴身太监面面相觑,他们没料到朱厚炜对孔家的印象这么坏,从不欺负人的卫王也耍起了横。当然他们也不了解后来孔家做的好事,明亡后孔家立马就投靠满清,为鞑子张目。最可恶的是,小日军侵华后孔家有部分人还当起了汉奸,替日本人摇旗呐喊。
不客气的说,北宋以后,这个家族已经成了老牌的汉奸家族,谁强大就投靠谁,没有一点廉耻。后世中国有一些叫作“公知”的知识分子,受其毒害甚深,和孔家就是一路货色。这种人极度自私又色厉内荏,他们没有国只有自己的家,外表道貌岸然,内心龌龊不堪。只要拨开他们虚伪的画皮,剩下全是见不得光的肮脏货色。
朱厚炜心里孔府根本无法代表儒家。孔子的确是一个伟大的智者,他的思想影响了中国数千年,从他的思想中发展出来的儒家文化,也为华夏的统一和稳定做出了不朽的贡献。
想当年,孔子曾着春秋大义,提出过尊王攘夷。如果孔丘在泉下有知,知道后世子孙如此不肖,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大浪淘沙,历史就像一张照妖镜,精华必定留下,糟粕总归会历史唾弃的。
……
这天上午,李东阳到内阁入值不到半个时辰,忽然乾清宫管事牌子陈平派人来报,说是皇上要他作速赶到乾清宫见面,李东阳虽觉得这道口谕来得有些蹊跷,却也不敢怠慢,立忙收拾一番,出了文渊阁公事房朝乾清宫走去。
此时刚过辰时,整个大内悄没人声,白晃晃的阳光映照着远处乾清宫殿黄色琉璃瓦的大屋顶,再反射到周围的花丛秀树,愈觉葱翠炽亮。砖道上,偶尔有巡街内役走过,他们都经过严格训练,步子不疾不徐且无多大响动。
每日窝在值房中忙昏了头的李东阳,根本没有闲暇观赏繁茂秋景,这会儿沿着乾清宫侧花圃前行,林荫夹道清风徐来,特别是当他看到满园子的鸡冠蜀葵罂粟凤仙乌斯菊等都在争奇斗艳,逍逍遥遥地开放,不觉有了一种樊鸟出笼的感觉。
他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提起小腹作了几次深呼吸,顿时又觉得精神气儿格外地旺盛起来。
大约离乾清宫还有百十步路,只见候在门口的陈平撒着腿儿跑上来跪下磕头,口中说道:“李阁老,皇上在等着您呢,不过心情可不太好。”
李东阳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虽不喜欢和宦官打交道,但这陈平有所不同。他原是已故的大太监怀恩的干儿子,自己任地方官时无意中帮过陈平家人的小忙,陈平很承他的情,一直想找机会回报。
今天他守在这里报信,肯定是出了大事。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李东阳冲陈平拱拱手,表示感谢之意。李东阳小声问:“多谢陈公公,不知谁惹皇上生气了。”
陈平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人,便小声嘀咕两句:“卫王来信了,孔闻庆得罪了卫王殿下,小的只是听见了只言片语。听说孔闻庆借阁老的各义,请锦衣卫的人抓了威海卫的同知,严刑拷打。至于锦衣卫是怎么掺合进去的,李阁老要想清楚再答,否则……”
李东阳顿时冷汗下来了,他可是知道,皇帝虽然好说话,但也有些底线是不能触碰的。尤其是涉及锦衣卫,这可是犯了皇帝的大忌。他拱手谢道:“多谢陈公公相告,这份情在下领了。来日再报。”
陈平点点头没再说话,悄无声息的就闪到了一边。李东阳稳定了一下心绪,抬腿迈进了乾清宫,进得大殿,果然看见皇帝朱祐樘脸色铁青的坐在上面,手里还捏着一本奏折。
李东阳神色平静的上前行君臣大礼:“臣叩见皇上。”
“李卿免礼,赐座。”朱祐樘神情缓和了一些。
“谢皇上。”
李东阳不慌不忙的坐下,神态显得雍容优雅,表面上看上去,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其实他现在脑子里在快速的运转,思量着等下来的对话。
果然皇帝开口就直入主题:“李先生,山东锦衣卫千户杨延庵这个人你认识吗?”
李东阳沉吟了一下,这才回答说:“认识,不算太熟。他是臣的门生刑部给事中杨丕茂的兄长,有过两面之缘而已。一次是七年前臣奉命去山东祭孔时,老臣见过一面,还有一次是老臣的六十寿宴上,他是不请自来的。不知皇上问起他是什么原因?”
朱祐樘脸色明显的缓和了下来,继续追问:“四年前,杨延庵私自扣押威海卫指挥同知的事,李爱卿知道吗?”
“微臣不知。锦衣卫抓谁扣谁是锦衣卫的事情。臣并非锦衣卫指挥使,又如何得知?”
“是嘛?可他是替你的亲家孔府出头,难道你一点都不知情?”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皇上,臣的确一无所知。若是不信,皇上可以着人调查此事。”
朱祐樘微微颔首,说道:“这件事,朕会派人好好查查的,杨延庵竟敢公器私用。哼,朕饶不了他。不过你那个亲家孔闻庆手伸的好长啊!把手都伸到锦衣卫来了。嘿嘿,顶着个衍圣公兄长的牌头,竟敢为所欲为!看看吧,这就是孔闻庆干的好事。”
李东阳接过皇上递过来的一本奏章。他没有马上打开,而是拱拱手说道:“皇上误会了。孔闻庆不是臣的亲家。臣的女婿是孔闻韶,臣跟孔闻庆只见过一次,根本不了解此人。”
朱祐樘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行了,爱卿也不用解释了。反正孔家也没什么好东西。好好看看吧。这就是所谓的诗书传家,真是让人不耻。”
李东阳虽然没去过几次山东,但孔府的事情他还是有所耳闻。他现在看出来皇上已经对孔家极度不满,心中暗暗有些后悔将女儿嫁给了孔闻韶。
打开奏折,那笔熟悉的字影入眼帘。果然是卫王亲笔所书,前面讲的就是孔弘绪侵占威海卫五千百军田事情的来龙去脉,关于威海卫指挥同知赵汝去讨要反而被孔闻庆羞辱前前后后讲的非常细致。
尤其是提到了孔闻庆打着李东阳的旗号,让山东锦衣卫千户所插手此事。李东阳心中早已有数。去年六十生日时,杨本庵还提过此事,向他邀功。他如何不知,只是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罢了。看到奏折上面的内容,李东阳只觉得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这一关不大好过啊!
跳过这一部分再往后看,讲的正是他的女婿衍圣公孔闻韶,孔府在曲阜地方,拥有大量的族人佃户。朝廷规定衍圣公每年进京朝贡面圣一次,这孔闻韶趁此机会,让族人佃户替他准备礼品与盘缠,滥加科派。
而且,每次进京,对沿途百姓大肆骚扰,所过之处,如同遭到强盗洗劫一般,府县衙门若稍加制止,则受他百般呵斥。如此盘剥还不算,这位衍圣公还把沿途搜刮的货物带到北京贩卖。每年去京城一次,总得淹留数月,直到货物卖完才启程返乡。
朱厚炜在奏折中言语刻薄,不无嘲讽地说道:孔子当年周游各国,游说礼教,每日惶惶如丧家之犬,却不料他的后代子孙如孔闻韶者,竟鱼肉百姓百般敛财,已成地方一大公害。
等看完这本奏折,李东阳的后背都已经湿透了,他双手奉还奏折,擦了擦额头的汗渍,叩首行礼道:“皇上,微臣虽然听说过孔府一些不法之事,是万万没有想到孔家竟然如此跋扈。臣有罪,请皇上允许微臣告老还乡。”
朱祐樘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冷哼一声:“哼,没有一点担当。宾之先生,既然你问心无愧。为何要告老回乡?起来吧!以前的事朕也不计较了,你的为人朕是知道的,孔闻庆借着你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下面有些人想要讨好你这个内阁大臣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到这里,朱祐樘站起身来,在殿中踱了几步后,停下来缓和了语气说道:“现在朝廷刚刚打完征北大战,财政上已经捉襟见肘,十来年的积蓄都消耗一空。朕打算开征粒子田税,你觉得如何?”
“皇上,臣认为很有必要。”
“这些年,缴纳户部的赋税越来越少,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李东阳想了想,斟酌答道:“臣以为第一主要是土地兼并,藩王勋贵所占的粒子田太多,所以缴纳的税负越来越少。”
“呵呵,宾之先生言之有理,不过你说的这只是其一,你们的眼睛只盯着皇亲国戚和勋贵,却从来不反省一下自身。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最大的蛀虫就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身上。
你不要忙着辩驳,朕来告诉你。就拿曲阜孔家为例,一些刁民为了躲避交税,自愿把田地交给孔闻韶管理。农户变成无田户,一经核实后就不用交税。
而孔闻韶当了名义上的田主,农户交薄租给他,当然,这田租所纳数额比交给朝廷的要少,不然,农户们也不会玩这种‘寄田’的伎俩。
因孔闻韶有免交田税的特权,所以每年吃这种‘寄田’的租米,也是财源滚滚。真是敛才有方啊!孔闻韶大量的财富,就来自于本该是朝廷收取的赋税。”
李东阳现在汗出如浆,坐在那里仿佛屁股下面全是钉子。只听皇帝呵呵一笑,嘲讽道:
“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御史言官弹劾孔家吗?因为他们都是读书人啊!他们巴不得这样,孔家就是读书人的旗帜。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些士绅大户,正好仿效他们。
呵呵,衙门也管不了,衙门说到底,只能管老百姓,这些士绅大户,个个椅子背后都有人,得罪不起啊!
不法缙绅钻朝廷的空子,使赋税大量流失,如今财富既不在国,也不在民,朕现在也明白了,除了被皇亲国戚和勋贵鲸吞净尽,呵呵呵,也少不了读圣贤书的士绅大户呀!”
李东阳就像是被剥光了站在这乾清宫,脸上火辣辣的烧得厉害。皇帝现在是越来越精明了,不太容易糊弄了,特么的,说好的仁君呢?说好的垂拱之治呢?这尼玛太打脸了。
这些事情只要是个读书人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不过大家都是心有默契,避重就轻。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朱祐樘觉得敲打的足够了,缓和了语气说道:“好了,说了这么多。宾之先生,朕问你,此一弊政根治之法在哪里?”
李东阳咬咬牙答道:“皇上,微臣以为应该惩治这些不法权贵和士绅。”
“这有何用?”朱祐樘一声冷笑,“自周文王起,历朝历代对不法权贵士绅都痛加惩治,可是,这不法权贵士绅倒像是癞皮狗身上的虱子,是越捉越多。”
“那……”李东阳语塞。
朱祐樘伸出两个指头,斩钉截铁言道:“第一步,就两个字——清田!”
“清田?”李东阳惊呼一声。
朱祐樘神情坚定的说道:“对,在全国开展清丈田地,所有缙绅大户是重点清查对象,一俟查出,立即追缴所逃全部赋税。嘿嘿,有些事还是朕来做吧,朕不想把这些难题留给朕的子孙后代!
朕知道这很难,可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传承下去。虽陷阱满路,众箭攒体,又有何惧?惟其如此,朕方能办得成一两件事体。李先生,你明白朕的决心吗?”
“臣,明白。”李东阳现在有些腿软。
“好,清丈田地是一项浩大工程,朝廷须得为此事订下规则章程,究竟如何实施,李先生你先和内阁诸公拿出一个章程来,找有关衙门会揖商量。”
李东阳躬身领命,告辞道:“皇上,臣告退。”
朱祐樘微微颌首,李东阳抹了一把冷汗,刚走出去几步,就听皇上在后面说道:
“对了,宾之先生,回去之后,记得写一封信给你的女婿,告诉他,以后孔府改成每五年进京面圣吧。另外,让孔闻韶把欠卫王的钱早点还清。呵呵,否则孔闻庆饿死了。他若是胆敢欠卫王的钱不还,可别怪朕不讲情面。”
听到这话,李东阳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
时光如梭,转眼就到了弘治十九年五月,历史真的改变了,原来的时空,现在应该是正德元年,朱祐樘去年底就应该驾崩了。
而有了朱厚炜的这个时空,这位皇帝还活蹦乱跳,平静的度过了自己三十六岁的生日。还大刀阔斧的进行了经济改革,征收粒子田税的同时,还在全国各地开始清查田亩,重新登记造册。
威海到福山百多里路,两地之间一直是福山营严打匪患的地方,只要有土匪冒头就必定剿灭,征北之战后,福山营名震天下。
周围的土匪得到消息全都离开福山范围,连莱阳东边山区的土匪也跑掉大半,所以现如今整个登莱境内都很太平。
由于两地间人员往来频繁,便有附近的人看到这个商机,在途中建起客栈食铺,福山卫也在温泉镇设了一处驿站,驻扎着一个局的兵力,这里主要提供给卫王府系统内的人员食宿,也顺带卖些商货。
因为从四海商行进入的银钱增多,这条线路上开始出现自发的商业,比之莱阳等地显得更繁华一些。
卫王朱厚炜一行在温泉镇驿站居住一晚,第二天到了威海就直接去了港口水师训练营,检查水师的筹建情况。
从南京来的船匠,按照卫王提供的图纸,打造了一批后世常见的单桅纵帆船,总共十艘,用作海军学员的训练。原来威海卫水师二号福船两艘,其他的都是开浪船、鸟船和沙船,保养情况都很差,船厂正在修缮。这些老式帆船将来只会当做运输船使用,进行近海贸易。
新的战舰正在打造,第一批总共五艘已经铺下了龙骨,全部是经过改良的三桅飞剪船,排水量近五百吨,每艘船的甲板上将安装五门十二磅拿破仑火炮改进过来的十斤舰炮。
这种新式的战舰,打造过郑和舰队的老船匠后代学习的很快,技术也非常精湛。他们通过打造单桅纵帆船,已经掌握了西式帆船的建造方法。还进行了东方式的改造,适航性和稳定性都提高了不少。
造船的材料全部都是从南京和福建船厂买回来的,原来朝廷在南京的清江船厂几乎被卫王整体搬迁了过来。所有三千多名船匠全部安置在威海卫造船厂的工人小区,这里环境优美,生活非常方便,住房全都是独栋的别墅。优良的居住环境,稳定的工作,不菲的收入让这些船匠在这里过得很开心,因此工作也非常努力。
朱厚炜计划把这里打造成大明第一座海军基地和造船基地。威海卫为不冻良港,三面环山,口门向东,刘公岛扼其前,形成向东、向北两条航道和进出口,日岛、黄岛、牙石等岛罗列刘公岛两侧,构成港域天然屏障,形势险固。
卫王府的水师学堂就设在这里。海军军港和学堂都位于后世山东半岛东北端威海市,濒临黄海,西连烟(台)蓬(莱),北隔渤海海峡,与辽东半岛旅顺口势成犄角,共为渤海锁钥,拱卫京津海上门户。
威海卫北东南三面濒临黄海,北与辽东半岛相对,东及东南与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隔海相望,西与福山县(后世烟台)接壤。东西最大横距135公里,南北最大纵距81公里,总面积 5435平方公里。
造船厂船坞就设在厂区外的抱龙河边,沿着岸旁引出许多的水渠,水渠旁边修了堤坝,各种各样的水力机械正在运行,水锤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
船厂大匠师朱河是一位船匠世家出生,据说三国时候他的家族就从事这一行,郑和下西洋时最大的5000料福船就是他的老祖宗建造的,手艺那是杠杠的。
朱河现在殷勤的跟在卫王身边,一路介绍过来:“殿下,现在每个船务有船匠三百人,分成两个班组施工。按目前的进度来看,只要材料跟得上,如果全力开工的话,每年能生产十五艘新式战舰。
可惜现在库存的材料,跟不上进度,最多能打造十艘船,还有一个问题,三桅帆船风帆的强度比单桅要高,我们试过了,松江布恐怕不行,其实做成三层,也经不住强风的撕扯。”
朱厚炜随口答道:“朱师傅,你放心。造船材料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让老何去广东船采购了很快就会运回来。至于船帆布,福山的纺织厂正在研究一种新的帆布,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那感情好,这样俺就放心了,可不敢耽误殿下的事。”朱河憨厚的说道。
朱厚炜侧头叮嘱道:“老朱啊!你们也不用着急赶工,一定要保证质量,出海之后船靠它了,这可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殿下,你就放心吧,俺盯着紧呢。出了问题,您砍我的脑袋。”
“哈哈!我砍你的脑袋干嘛?只要用心做事就好。对了,船厂有面向船工子弟的识字学校,今后让船厂子弟半工半读,边识字边学技术,要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
更加要学新的东西,吸纳别人先进的技术,以后造船会越来越难,不读书识字,懂得数学是不行的。光凭经验,只会逐渐被淘汰。你也看到了我教给你的造船技术,这都是从西洋学来的,切记莫要故步自封。教授的时候也不要小气。”
“小人明白了!教授孩子们的时候,俺一定不敢藏私。”
“明白了就好,放心吧!以后我还会教你很多新东西。不会让你失业的。”
”呵呵,那敢情好!”朱河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两人边走边商量,一路看过去,许多认识他们的工匠都停下行礼,他们都是躬身,这也是卫王规定的礼仪,朱厚炜早早就在内部废除了跪拜。任何人见了都微笑点头,与这个时代的做派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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