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夜访
山月寂寂,清冷的夜色里雾霭四溢,木檐廊下,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传来一阵细微而匆匆的脚步声。一名灰色衣服的下人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的走进一处古旧的宅院,宅院正中有一棵枝叶繁茂的榉树,院内遍地树叶,风一吹,更显得破败凌乱。
这是青城山的明圆宫内的一处院落,在青城山上到处可见的这样年久失修的宅门院落。这倒不是青城弟子懒惰,青城派自前朝掌门夫明子魏夫明之后便逐渐式微,到牛烽道长这一代,又经历过一次旷日持久的内乱,自此香客日渐稀少,又因青城一派武学艰涩晦深,十分难懂,除了本门世家子弟外,更鲜有外人拜师学艺,因此人丁越发稀少,山上一大批宅院门墙,就只能让其野草横生,破落衰败了。
青城派大师兄莫望舒自上回在吴王夫被迟未至毒簪刺伤后,一直昏迷不醒,如今已被人接回山上,暂时居住在明圆宫内。
屋内油灯昏黄,毒剑迟未至去掉了那身雌雄莫辨的绿袍,长长的秀发随意披在肩上,只是用簪子在发顶挽了一个松扣,一身女妆的迟未至接过下人送来的汤药,扶起昏迷的莫望舒,轻轻吹了吹,用调羹喂他服下。
这毒本可立解,但当时大战之后,迟未至也力竭倒地,错过了最佳解毒时间,加之莫望舒以全身真气催动“血杀之阵”,周身穴脉洞开,毒气从全身大穴浸入,其疴尤重。若是普通人,到此早已一命呜呼了,好在莫望舒功力深厚,虽不致死但却长久昏迷不醒。等到二人被吴王府发现救起,已经为时已晚。牛烽道长为此长叹一声,痛心疾首的说了一句:相煎何急?!火速命人将二人送往青城山,遍寻名医名药,务必要治好这位承托着阖派希望的大师兄。
迟未至懊恼不已,她自小被牛烽收养,出身于青城门下,后虽从艺太白长孙信,但与青城一派始终有着一条无法斩断的纽带。这次鬼使神差的掺和进了吴王府之乱中,还击伤了莫望舒,这让自己始终愧疚难当。好在牛烽得知后,并未再为难她,只是关照让她好生照顾莫望舒。而且,既然陶宁宁已死,五毒教在中原的这一支脉便从此断绝,这是牛烽没有想到的意外。
这一段时日以来,川地名医请了无数,莫望舒依旧如故,最后只好按照她的解毒方子,每日定时送药,辅以米汤服下,勉强维持住了现状。
此时夜已深,迟未至喂完药后刚准备吹灯安息,忽然听到屋外院子内的榉树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这不是风吹动导致的,显然是一个活物。这等手段,显然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只是略一迟滞,吹灭了油灯,屋内一片漆黑。迟未至猫腰抵近房门,准备迎接这位不速之客。
“咄咄……”两声敲门声。
“深夜造访,唐突之至。小女子深知莫公子身患毒症,忧心不已,特来送药。”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从门外传来。
送药?深更半夜夜闯山门,竟不被其他人发现,此是何人,身手竟如此了得?迟未至疑窦丛生。
见房内没有回音,门外那人继续道:
“我带来的是昆仑山采回来的百年紫芝,辅以我家祖传的秘方,必能药到病除。”
门开了。外面淡淡的月光似纱,给那人曼妙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银色,高贵而又纯洁,让人顿生怜惜。迟未至看见了一对深邃如星空般的漆黑眸子,在没有任何光线的屋子里,发出莹莹之光。
女子蒙着面孔,显然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身份,见迟未至开门,便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递给了她后转身离去。
“姑娘请留步,还未请教……”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莫公子若是醒来,烦请将这一联诗转告他,他便知晓了。”说完不等迟未至再言,转身飘然离去。
轻功极佳。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迟未至心里暗暗赞了一句,转眼盯着手里的包裹,想必里面就是这个神秘女子说的昆仑山百年紫芝和药方了。凭着直觉,迟未至可以断定这个神秘女子并无恶意,否则凭她的御气功力,早就发难了,又怎会让对方全身而退?打开包裹,昆仑山百年紫芝在油灯下泛着一层油油的祥光,此时此刻,她愿意相信她。莫大师兄啊,想不到还有佳人为你深夜送药,这传出去,莫不又是一段江湖佳话?
几日后,在昆仑百年紫芝的药效下,莫望舒终于悠悠转醒。迟未至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稍微恢复神智的莫望舒,念叨着这一联诗句,遥远的记忆在他模糊的双眼里缓缓晕开。
莫望舒是青城一派百年一遇的天才少年,这让牛烽道长阖派上下如获至宝,无不对其精心培育,自小被视作明珠一般,而他的天赋也配得上这样的待遇。十八岁那年便已经大成青城派绝学“灵华幻剑谱”,正准备出山往吴越一带历练一番。
莫望舒搭乘快舟顺江而下,这一日途径荆州城外的云梦大泽,但见横雾锁江,前面就是八百里大泽,远看浩渺无边,舟行其中,竟不辨南北,只有高远之处几峰青翠,耸然而出,如狰狰之鬼森然凝视。
船家不肯再行,说这是鬼雾横江的兆头,云梦泽的老怪要出来吃人了,客官要渡云梦不妨等次日天气放晴再计较不迟,在这鬼天气里绝不能犯险,还是就近靠岸为妙。
正说着话,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涌起一股急流,冲的小船左右摇摆,船上水手急急转舵,船身猛地侧倾向右,船头向着岸边一处平坦的地势驶去。莫望舒站在船尾,两脚随着船身左右晃动,身体却端庄的一丝不苟,凝神注视着这雾气腾腾的江面,缓缓皱起了眉头。
又一股滩流横涌而来,水手拼命扯着帆布,控制着船身的平稳,但船距离岸边似乎越来越远了,一回头,江中心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急速扩大,好似一张巨口,要将这艘小船吞没。
船老大眼见这还了得,大声喊道:“老怪!老怪!祭食我带,东娘娘西姊,供你一世吃穿!”水手闻言骂了一句粗话,冲向船舱里,拿出一个黄布包裹,里面尽是一些面食点心之物,在左右颠簸之下,燃起了三炷香插在了这堆面食点心上,嘴里念念有词,随后再次包起,使尽吃奶的力气抡起膀子向江心掷去,正落在那漩涡的中心。扔完这包点心之后,水手再度冲到船的另外一侧,扑通一声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莫望舒心里好奇,他虽不惧这江心怪涡,但不知道这水手为何要独自逃跑?这说明刚才的那一番祭祀不管用?还有,船老大怎么办……
疑惑间,只见水手的头从水面钻了出来,他一双脚深深的踏进了浅谈的淤泥里,一根纤绳被他绑在了腰间,上身肌肉绷起,猛一发力,那纤绳随之一绷紧,这一下拉纤,破坏了微弱的平衡,小船终于摆脱了漩涡的向心力,开始朝着岸边驶去。另外一边,那汹涌的怪涡也慢慢变小,逐渐平静了下来。
片刻后,浑身湿漉漉的水手爬上船,往船板上狠狠吐了口唾沫,骂了句当地方言的脏话,这才气喘吁吁的靠在船帮上,闭目休息起来。莫望舒心中颇觉赧然,想来是自己错怪了他,这些水手一辈子在水里讨生活,凭借的就是这一身手段,怎会弃船逃跑
很快,小船靠岸,莫望舒下船之时,从身上摸出两块碎银,扔给了那位化险为夷的水手,水手黑乎乎的脸乐开了花,因不会说官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冲他点头致谢。一旁的船老大笑骂道:“好你个捞欠的伢子,莫让老怪吃了去,遇到这样好的客官给你起了篓子!怕是存不到明早,连夜就花到姐儿的肚子上去!”
莫望舒笑了笑,离开了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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