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领兄之职
乾宁五年时,天下才轰动得知,大唐天子李晔,竟被叛贼朱晁,软禁已三年。
“哎,各家有各家的磨难,哪还有功夫再搭理皇帝老儿的事儿。”
封州刺史刘知谦,焦灼不堪。
他踱步于堂厅,四周坐着十几位辅僚。
众人均噤若寒蝉,不发一言。
“我儿率兵抗击梧州来犯,时已半月,怎么还没有消息传回?”
刘知谦膝下有二子一女。
长子刘隐,统领封州五万府兵,戍守封州,他很担忧长子会出变故。
“报!”
“百里加急!主帅大人重伤昏迷!正在撤回途中!”
斥候急急跪在地上。
话音一出,刘知谦惊的整个瘫软在地。
“我儿、我儿他……”
“刺史大人,此战、两、两败俱伤,暂且击退了梧州进犯。”
“主帅大人他、他头颅遭受重创,恐、恐有性命之虞。”
斥候过于慌乱,以至语无伦次。
刘知谦气血上涌,登时心头一紧,昏厥了过去。
“大人!”
“快传大夫!”
辅僚们一顿手忙脚乱,将刘知谦抬进寝房。
……
若不是阿兄在战场重伤,五万府兵群龙无首。
时年十七的刘宛筠,定不会放下画笔走出阁房,顶替阿兄穿上将袍,成为府兵主帅。
她明明还有二哥刘筑。
但她知晓阿父的为难。
刺史之位可世袭,若二哥也出了变故。
这个不讲武德的年代,各藩镇窃城据池、割据地方,刘家若是失位。
不仅自家要蒙承灭顶之灾,满城百姓也将遭屠戮。
幸好阿兄暂且击退了马殷,刘宛筠得以片刻喘息功夫,与阿父共同商讨自保之策。
“宛筠,委屈你了。”
二哥刘筑满脸歉意,自幼一起识文断字、一起玩耍长大的幼妹,替自己上战场。
等于替自己去死,刘筑眼泪不停往肚子里流。
“阿兄,阿父操劳官事,离不开您的佐辅,宛筠是自愿的。”
刘筑苦笑出声,想说些什么,却又哽住。
心疼的紧紧抱了抱幼妹,刘筑便自顾离开府邸。
……
唐廷几番平叛均落败,神策军几乎消耗殆尽。
没有一支足够震慑诸侯的力量,各藩镇这才各自拥兵,目无天子。
地方早已失控。
失控的局势下,若想自保,则不得不坐大,在被他人蚕食之前,先蚕食了他人。
否则,朝不保夕。
对唐廷无限忠诚的刘知谦,听得爱女提议先发制人后,纠结了数日。
最终,他首肯了爱女的提议。
“此后,对外称,你乃我刘知谦的三子,刘筠,领战时主帅之职,统领府兵。”
“还有啊,若是不敌,落跑不丢人,一定要,活着……”
“是,阿父。”
与阿父此一别,就是三年。
饱读诗书的刘宛筠,更多的时候,是个纸上谈兵的主帅。
因自幼喜爱画画,接了兄职后,她的画,便变成了行军图、地形图,看的书,也变成了各家兵法。
南国多是地形险峻之地,可借天险及兵阵,抵御北边入侵,同时向南,吞掠城池。
她自知力不如男儿,因此练剑之余,苦练寸力。
不擅格斗,只会杀人。
这日,行军的步履已至武定,再往西南,就是南诏国了。
南诏乃佛国,不谙征战,暂可和平相处。
斩杀武定城守后,大军涌入武定城。
张贴布告,武定归入交州刺史管辖。
征三顷军田,免三年税赋,军民相携,不相伤犯。
武定百姓在城头瞧了一眼布告后,便各自散去,对城池易主之事,漠不关心。
只要统治者,不行霸凌百姓之事,他们便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哎你知道不,唐廷早已改元,是为光化三年了。”
换下一身白袍的刘宛筠,在武定城一茶馆入座后,便听到食客这般议论。
她不禁一声苦笑。
“哈哈哈。”几个食客发出笑声。
“改元有什么好笑的?”
“都改元三年了,我等才知晓此事,不可笑吗?”
“是哦,哈哈哈。”
“叫我说,李晔是个好皇帝,可惜啊,生不逢时,大厦将倾,才出了明贤,可为时已晚了。”
“管他的呢,不论谁当政,是大唐子民也好,是南蛮夷族也好,莫要祸害我等百姓就好,其他的,我等也管不着。”
“怎么不去南诏当秃驴呢?好好的大唐子民不当,非要当夷族蛮人?”
此时,一道愤慨,回荡茶馆。
刘宛筠闻声抬眼,瞧向那愤慨之人。
那人站在茶馆门口,一身蓝靛圆领常服、腰术金玉带,头戴黑纱帽。
初看时,还以为那人是自己龙渊剑下的漏网之鱼——武定城的地方武官。
但再细看那人容颜时,刘宛筠暗道一声“冤家路窄”。
“什么六等九等?当今天子,膝下十七个皇子,几乎被朱晁杀了个干净,是大唐子民如何?是六等九等,又如何?”
“就是,要我说啊,李晔不如早点跑路,还能保住小命,活的都不如草民,又何必硬撑?”
“放肆!”
那人登时动怒,脚下“轰”的踏碎茶案,提剑便朝食客刺去!
“咣啷”一声,冷刃相接,刘宛筠提龙渊剑,格开那人的公然行凶。
食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猛然醒悟,晓然方才那剑尖,已鲠近其喉。
这才惊恐如筛子,呼号逃命。
“景延,别这样。”刘宛筠低声道。
敢拦自己的剑,李祺怒瞪眼前人。
刘宛筠剑法凌厉,却生的眉目秀气,眼神峻漠,面如覆浅浅白霜。
锦带拘腰,身形修束,蔚然成风。
“在我治下公然行凶,论罪当……”
“你治下?你谁啊你!”
刘宛筠脸上,被河东狮吼吼了一脸的唾沫,她不禁惊诧抹脸。
这尖锐的咆哮,刘宛筠感觉自己作为女人,吼不出来这么一嗓子。
“景延公……公子,既然忠于唐廷,自认是大唐子民,便勿要在忠臣治下,扰乱治安,免得挫伤大唐子民的心。”
说罢,刘宛筠收起龙渊剑。
“忠臣,呵呵。”李祺轻蔑冷笑,双目狰怒泛红。
刘宛筠知道她这神情,是什么意思。
“挫伤这等墙头草的心,又如何?”
“我今日!行凶定了!”
李祺再出河东狮吼,猩红着双目,满脸怒不可遏。
同时竟从腰间,摸出一条软铁七节鞭。
格斗?不……
刘宛筠心念一起,眉头皱起间,一鞭已凌厉挥来!
软鞭狠毒如斯,格挡也是挨打,接招也是挨打。
她只能,躲了!
“刘筠!你给我站住!别跑!”
刘宛筠正想找机会反身钳制李祺、免得其危害百姓之际。
忽而远处,传来一声鸣响。
一支穿云箭旋即升上天空。
那是阿父召她急回封州的信号。
“啪!”
这一出神,背后便生生被鞭尾狠抽一记,血肉破溃,顿时火辣辣的疼。
刘宛筠没功夫理会,一跃上马,快速出城。
回头,刘宛筠瞧见李祺,还站在原地,眼神不停甩来愤恨火刀。
蛮不讲理的人可真讨厌啊,不讲武德。刘宛筠蹙眉。
“跑的真快。”
李祺瞪着那白袍渐行渐远,眼神写满屈辱,愤怒。
还有悲痛。
父皇连连兵败,大唐威望损失殆尽,连阉宦都敢当朝随意侮辱他。
换作他人,定是早已崩溃。
但父皇却能忍辱屈尊,提出联姻和亲,以联姻成皇室为利,招揽离心的各地官臣,意图以小积大,聚拢实力。
此举在东川奏效了,长兄李祐,迎娶了东川节度使顾彦辉之女。
随后以皇室之名,对抗西川叛贼王建。
但在其他地方,当地官臣要么视若无睹,要么豪言直拒。
最出乎李祺意料的拒书,便是刘筠那封。
其父刘知谦远在两广为官,前朝时,昭宗便知其忠唐。
当年父皇密信刘知谦,提出合兵两路,讨伐西川。
最凶险的征战,刘筠都应下了。
甚至硬是凭着能耐,纵穿马殷割据的楚地,由两广北上,于东川与父皇汇合。
打的西川王建俯首称臣,连声效忠。
然而娶公主、赐国姓,刘筠竟然拒了。
李祺简直不敢相信。
跟随父皇讨伐西川时,她亲眼见识了刘筠的骁勇善战,有勇有谋。
在东川待了半年,理想做个快意游侠的李祺,对刘筠好感四溢。
而刘筠始终以君臣之礼,与她保持距离。
这书生骁将的翩翩气质,让李祺几番险些脱口心意。
自那时起,她便将一件事,记在了心里——
比起征战,刘筠更喜欢画画。
将来天下太平后,定与他一起,周游唐疆南北,陪他画下大唐的山河草木。
刘筠对谕旨言听计从,对自己精心照顾,满脸写着忠诚二字。
结果赐他皇亲国戚,他竟冷拒。
此番远行,一路追来武定,李祺怀的是对他的满腔恨意。
以及理想破灭后,深深的无力和痛苦。
中原遍地是豺狼。
家梦可破,国不可破。
父皇密谋远交近攻、徐徐复唐,可哪有那么容易。
国仇家恨却万般无力,李祺自感愧对父皇。
明明还有忠于唐廷之人,那人却因自己,拒赴长安。
我泱泱大唐,何去何从。
不死心的李祺再次策马,追赶刘筠。
她已一路从东川追来两广,步履遍布百余州城。
除非刘筠当面言明,否则,她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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