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最不希望病人出事的，是医生
深秋的市立医院长廊里，两个白色身影快速移动着，口中的热气被寒冷的空气瞬间雾化，脸上写满沉重和焦急。
这两人，正是许精诚和杜小明。
他们两个人，一个人拥有几十年的临床经验，看过太多故事，深知人性。
另一个从懂事起便躲在京都医院图书馆里饱览医疗书籍，对于纯粹的医学知识，知之甚多。
可以说，两个人合在一块，医院内就绝没有谎言的容身之所。
杜小明吃力的跟在许精诚身后，喘气道：“脑动脉瘤大部分都是由于先天性的脑血管缺陷引起的，小雨当时和我求救时十分恐惧，显然她很清楚自己的病情，或许从很早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有脑动脉瘤破裂的危险了。”
许精诚注意到了杜小明的吃力，稍微放缓了脚步，继续他的话说道：“脑动脉瘤就像个定时炸弹，深深埋藏在病人的大脑血管中，随时都有爆炸死亡的危险。
但和普通的定时炸弹不同，由于手术风险太大，以及各种各样的理由，这种炸弹往往会在病人大脑内埋藏几年，甚至十几年之久，无时无刻不折磨着病人的神经。”
杜小明道：“实在难以想象，脑袋里藏着一颗定时炸弹，这样的生活小雨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但为什么他爸爸又不想她活下去呢？”
“时间会改变太多的事情。”
许精诚沉声道：“十几年的时间，小雨为了活下去而担惊受怕，过着永无天日的生活，但与此同时，他的家人也在承受着压力。
治疗费用的压力、痛失至爱的压力、以及他们自己人生所需要面对的压力，人对于压力的承受是有极限的，一旦压力超过极限，人往往会做出疯狂的举动，而十几年的时间，足够让这个疯狂的举动变得十分合理，可以顺利实施。”
杜小明眼神冰冷道：“比如说，医闹。”
“没错，医闹。”
许精诚道：“这几乎是成本最低的谋财手段了，只需要放弃一点良心，很容易就会获得数万、甚至几十万的赔偿款。”
杜小明叹息道：“所以说，事实上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小雨今天估计很难救活，刚刚的一切都是他表演出来的，就是为了让小雨进手术室，然后讹医院一大笔赔偿……”
“十几年慢慢形成的脑血管瘤，体积和复杂程度肯定都非常严峻，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选择给病人进行手术治疗，从侧面也已经表明了手术治疗的危险程度，这个父亲如意算盘打的很好，看起来思考了有几年时间了。”
杜小明只懂医学，却不懂人性，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情，内心一时间很难接受。
共同度过的十几年时间里，小雨生活在恐惧之中，但仍然向往活下去，可他的家人却已经悄然放弃她了，并且开始思考她离开后的价值……
这真的很残酷。
不过好在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两人一路狂奔，空旷的走廊里只有两人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喘息声，很快，他们赶到了急诊科。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小雨竟然早已经被送往了介入手术室，现在差不多都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了。
“我不是让你等一等我嘛！”杜小明不解地看着急诊科值班医生，质问道。
“家属手术的意愿很强，而且病人脑血管瘤实在太严重了，我都没见过那么大的瘤体，随时都有可能破裂，根本一刻等不了。”急诊科值班医生无辜道。
许精诚这时候问道：“介入手术室知道病人脑血管瘤的情况吗？他们同意手术？”
“一开始是不同意的。”急诊科值班医生道，“但家属手术的意愿太强了，说什么都要拼一拼最后的机会，说就算最后手术失败，也不会怪我们，只当是尽了全力，不会后悔一辈子。”
“他在说谎！”杜小明恶狠狠地说道。
杜小明的反应把急诊科值班医生说的一愣，疑惑道：“说谎？谁在说谎？”
许精诚给杜小明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在这种时候多说，两人又询问了几句急诊科值班医生，感觉已经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了，于是又转头向介入手术室赶去。
等到两人赶到介入手术室门口时，刚好看见那位斯文中年男孤零零坐在长椅上，眼神涣散，似乎灵魂已经抽离了这个世界。
而就在他的旁边，一个穿着手术衣的医生正焦急的催促着他，手上不停抖动着一张薄薄的纸片，似乎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只不过对于医生的催促，斯文中年男根本置若罔闻，直接无视。
“你这人怎么这样？刚刚不是和你说好了，咱们抢时间先让孩子做手术，手术同意书准备好就找你补签，你现在怎么又变卦了？”医生重重把手中的纸片拍在了中年斯文男面前，语气激动道。
这下子斯文中年男终于有反应了，但他只是冷漠道：“小雨的手术没做好，这字我不能签。”
“你这是什么话？这个同意书本来就应该是手术前签的，我们也是为了病人能尽快手术，所以才让你破例后签，你不能这么做！”医生此时已经感受到了斯文中年男的恶意，态度也渐渐强硬起来。
可斯文中年男此时已经完成了他的计划，罪恶感与负罪感如同黑潮般将他淹没，他此时只会重复着一句话：“小雨的手术没做好，这字我不能签。”
“你！！！”介入科医生顿时气急，但又束手无策。
许精诚和杜小明对视一眼，匆匆走上前去，将已经几乎要发狂的介入科医生拉到了一边，询问道：“那个病人现在什么情况？”
介入科医生看到杜小明穿着急诊科专用的外套，顿时像遇见救星一般，诉苦道：
“你们科刚刚送过来的病人简直就是个灾难，颅内动脉瘤的体积太大了，我们甚至怀疑她这个动脉瘤是出生时就已经存在了，经过十几年的脑血流冲刷，现在的规模已经让人无从下手，现在手术已经停滞，病人随时都有可能动脉瘤破裂死亡！
而且家属这时候还特别不配合，不肯签手术同意书，如果病人真的在手术台上出什么问题，这就是一起很严重的医疗事故！”
介入科医生显得十分苦恼，他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在短短时间内变化这么大。
明明十分钟之前，这个斯斯文文的家属还很好说话，一直强调自己只是想要不留遗憾的尝试一下，医生们可以放手一搏，自己无条件支持。
可下一秒，他却变的这么不可理喻，必须要孩子手术顺利完成，才愿意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偏偏……这台手术十有八九要失败了，到时候没有家属签字的手术同意书，他们就是妥妥的违规手术。
“现在怎么办？你们帮我一起劝劝这个家属吧，赶紧签个字，手术室那边估计撑不了多久了。”介入科医生焦急道。
许精诚连看都懒得看斯文中年男一眼，直接说道：“带我去手术室，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的命保住！”
介入科医生愣了愣，但许精诚的气势让他莫名生出了一种信任感，揉了揉手中的同意书丢在地上，他二话不说就领着许精诚冲进了手术室。
杜小明没有急着赶上两人的脚步，而是弯腰拾起皱成一团的手术同意书，缓缓摊平后放在了斯文中年男的身边，然后冷冷道：
“我之前一直不相信一句话，不过我现在信了。
在医院里，最不希望病人出事的，是医生……”
说完，杜小明转身跑向介入手术室，空荡荡的手术室门口，就只剩下魂不附体的斯文中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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