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青竹院在京城东北的康平街，是全国闻名的烟花柳巷。
长街两旁立着一座座挂满红绸的浮华高楼，空气中弥漫着经久不散的浓厚脂粉香。
只是此时青天白日，秦楼楚馆都未开张，街上行人稀少。
程月璃径直来到青竹院门口，朝老鸨扔了一锭元宝，说找红泥。
老鸨抬手接了几下才接住这锭银子，见来人是个江湖装扮的女子，长的比红泥还好看，但目光锐利，带着几分气势凌人的凶相，不由得心中一突：“红泥刚起来，还未梳妆打扮。况且这个时间，我们不接客……”
“你看我像是来找人寻欢的吗？”程月璃气极反笑。她一个女子，大白日来找另一个女子，莫非还能是狎妓不成。
“是，是，贵客说的是。”老鸨急忙派一个小丫鬟领着程月璃去往后院红泥的房间。
青竹院取了一个如此风雅的名字，和寻常青楼确实不同。
后院栽种青竹，石板铺路，优雅到不像秦楼楚馆，彷如风流名士们的喝酒作诗的别院。
红泥刚起不久，还未打扮，平日浓妆艳抹的脂粉洗净，露出淡雅的真实面貌。
“县……程二小姐纡尊前来，莫非二皇子一事有变？”
“我来还你镯子。”程月璃将玉镯轻轻放在她面前。
红泥瞬时明白，二皇子的冤屈，怕是难以洗净。
她从来都保持着京城名伶该有的沉稳，此时却再难维持冷静，略微激动道：“真的毫无一点办法？他明明是无辜的！”
“县……程二小姐，”她跪伏在地板上，朝程月璃恳求，“红泥一生甚少求人。红泥恳请程二小姐帮我这一次，红泥愿为程二小姐做牛做马，来日结草衔环，以死相报。”
“你起来，跪我没用。”程月璃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默叹一声，“至于吗？他不过是个欢场恩客，是死是活与你无关。”
“就算他洗净冤屈，重登高位，也不可能娶你为妻。你还是放下他，好好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
爱情仿佛女子的诅咒，一旦陷入，就如同丢了魂失了智，所作所为，在外人眼里，可笑可悲。
红泥缓缓自起身，笑容柔美惨淡：“我自己也不知，对宋二公子究竟是何感情。”
“他身份尊贵，并非我能高攀。大家逢场作戏，□□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这些我都清楚。”
“你既然清楚，还管他做什么。他家里的事，岂是你我能插手的。”
红泥将镯子戴回手上，温柔摩挲。
“我很喜欢这个镯子。那日宋二公子陪我逛街，在珍宝阁里，我一眼就相中了它。”
“可惜罗九钗的东西，千金难求。除了我，还有好几位女子都想要。她们都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即便在钱财方面，我的银子比她们多，掌柜断不可能卖给我。”
“我的身份，连和她们争一争的资格都没有。”
程月璃无话可说。世事就是如此，有人出生在云端，有人出生在泥地，千年以前如此，千年往后未变。
红泥轻轻转着手镯，嘴角勾出微笑：“我原本已经放弃，可是宋二公子在我旁边。他一眼看出我想要，随即买了下来。”
“那时我只知他出身世家豪门，没想过探究他究竟是何身份。我不知他同掌柜说了什么，掌柜见他要为我买下，拒绝了别的贵女们两倍，三倍的价钱，只以三百两的原价给了我。”
“那是我今生最高兴的一天。可你知道吗，我高兴的，并非拥有一个心爱的镯子。”
她看了眼程月璃。对方干净漂亮，且身份尊贵。
“青楼女子，从来遭人轻视。”红泥垂下眼眸，“我遭过许多白眼和唾骂，只能强迫自己习惯。”
“可那一日，宋二公子亲自将手镯戴在我手上，四周投来的目光，全是羡慕。自从成为花魁以后，我每次出场，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只有那一天，她们看我的眼神是不同的。”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不再是泥潭里挣扎的青楼女，甚至站在她们之上，感受到的全是惊艳和羡慕，而非鄙夷与嘲笑。”
“你说我是自欺欺人也好，爱慕虚荣也罢……”
“不。”程月璃温柔打断她，“我懂。”
红泥在那一天，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尊重。
她是人人艳羡的绝色美女，不是人尽可夫的青楼名妓。
她或许并不深爱二皇子，但他赠予的那只镯子，填满她心中那份从未拥有过的残缺。这份情，足以令她感念一生。
“程二小姐也是我所遇，极少不轻看我的人。”红泥侧过脸，拭去悄悄滑落的泪珠。
“谢谢你来找我，听我说这番话。”
“我也清楚，宋二公子所涉之事非同小可，非寻常人能左右。”她又朝程月璃重重一礼，“红泥只是希望，倘若还能有一丝转机，红泥愿倾力相帮。”
谈完话，程月璃走出红泥的房间。
初春风寒，小竹林里竹影茂密，浮云微低。
宋逐意是冤枉的。
知道真相的手足，想置他于死地。
知道真相的风尘女子，想倾尽全力救他。
程月璃倏然想起落水那日，她在冰寒的水里挣扎，无助又绝望。所有人都在岸边冷眼旁观，骂她心胸歹毒，咎由自取，恨不得她冻死在湖里。
可她明明是冤枉的。
她拢了拢肩膀，忽然又觉得冷。
冰冷刺骨的寒气留在体内，从来未曾散去。
“杨时，”她轻声念道，“你在吗？”
颀长峻瘦的身影霎时出现在面前，俊俏脸上笑容和煦，如同三月的春风和霞光，驱散浸入骨髓的幽寒。
清越嗓音带着令人安心的笑意：“有何吩咐？”
“红泥的话，你应该听到了。”程月璃嘴角上扬了极为轻微的弧度，“你是何想法？”
杨时：“那个二皇子，可是十恶不赦之徒？”
程月璃微怔，想了想：“似乎，没听说过。”
“二皇子不思进取，沉迷声色，流连花丛，成日和风尘女子厮混……其他的流言，我没听过。”
“他是否做过逼娘为娼的恶事？”
“应当没有。依照红泥之言，他虽到处拈花惹草，对这些风尘女子还是不错。”
“他身为皇子，不为百姓谋求福祉，耽于享乐，不是个好人。”杨时摸了摸流畅凌厉的下颌，“可他也不该平白遭受冤屈。”
“即便要受惩罚，也该按朝廷律法，或者江湖道义，而非强加的罪名。”
他又一笑：“那个青楼女子是个重义之人。”
程月璃调侃：“喜欢上她了？今晚让你休息，来此光顾？”
“不是，我……”杨时急于澄清，他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可见程月璃笑看着自己，耳根一红，更加说不出话。
程月璃逗弄够了，转回正题：“若是你，要如何证明二皇子清白？”
杨时微怔：“你打算查清此事？”
“红梅凋零，染做春泥。”程月璃双眸半垂，“红泥的事让我略有感触。我想试试。”
杨时：“要证明他清白，只要找到证据，证明那些都是栽赃陷害不就行了。”
程月璃轻笑：“你倒是说的容易。关键是如何寻找。东宫和晋王派了密探，如今过了大半个月都无线索……”
不对……宋逐昭一无所获？
若她是宋逐昭，找到真凶后，会把人暗中除去，让二皇子的冤屈永远难见天日。
“虽然不知还来不来得及，目前也只有一试。”程月璃快步迈出青竹院，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去二皇子府。”
半个时辰后，程月璃来到二皇子府门前。
二皇子对外宣称回宫养病，此府邸已弃置。
曾经丹楹刻桷的华丽府邸，如今人去楼空。还不到一月，已生出几分衰落破败的迹象。
朱红大门紧闭，程月璃施展轻功从院墙翻入，转了一圈，找到书房以及其中暗格。
房内翻找一阵后，轻微叹了口气。
杨时关切询问：“想找什么？”
“他们遣散了所有仆役，我本想找找是否留有记录，看他们都去了哪。”
可惜来晚一步。
“要找他们还不容易？让将军府的人各处打听一下。能进这府里干活的，必然经过详尽调查，肯定在多处留有不止一份记录。”
程月璃摇头：“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事得瞒过东宫和晋王。”
将军府的人肯定不能动。
记载二皇子府中仆役档案的，府里一份，已不知被何人拿走。
宫里应该有一份，可入宫去找，定然被宋逐昭知晓。
皇城司应该也留有一份……
皇城司？
……宋逐寻。
程月璃蓦地一皱眉。这件事宋逐寻知道多少？他又是何态度？
不管了，先去试一试。
她拿定注意，带着杨时出了二皇子府，即刻赶去皇城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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