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1)
转眼间春休夏至,绿荫幽草盛花时。
手握人间富贵的达官显赫们,总爱以各种名目设立宴席。
孟夏宴正是其一。
因是小规模的皇家私宴,能被请入皇宫参宴的世家子弟,都倍感荣幸。
程月璃的身份贵不可言,即便宋家家宴都有她一席。也无需准备什么,时间一到,坐着车驾入宫即可。
她并未放在心上,却愁坏了另一家人。
自那日长青湖畔,宋逐寻当着众人面,大庭广众下宣告和柳惜然断情绝爱,便真如他所言,一刀两断,再不复萌。
他心中情丝斩得决绝,柳惜然却难以走出。
浣溪诗会她被一群文人作诗赋词声讨,苦心经营多年的德才兼备,贤良淑德名声扫地,连带柳侍郎都因教女无方受了一阵抨击。
好在这些穷酸秀才无权无势,也无安邦定国的真本事,几首指点江山泛泛而谈的诗词并未广泛流传,被皇城司一通打压恫吓,很快偃旗息鼓。
众人趋之若鹜追逐新的话题,不过月余就将柳惜然这一曾经名满京城的才女抛之脑后。
侍郎宅邸内,柳家人围坐在桌上吃着饭食。
侍郎夫人长叹一息,仍不死心朝柳惜然道:“惜然,要不你再想想办法,试一试能否挽回五皇子的心?”
“他曾经那样心慕于你,为了你不惜违抗圣上和中宫的旨意,也不愿同栖霞县主成婚。你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惹恼了他,不妨多去找他几次,多认几次错,五皇子说不定心一软,愿意和你重修旧好。”
她碎碎念叨:“我家惜然相貌漂亮,性格温婉,又饱读诗书才情斐然,五皇子只是一时怒上心头,说不定过阵子气消了,又念起你的好。惜然你也别端着架子,多说些情话,多撒撒娇,哪个男人不吃这一套……”
“娘!你别再说了!”柳惜然未答话,柳二郎已把筷子狠狠朝桌上一摔,撞出一声嘭响。
“五皇子当初信誓旦旦,承诺一定会娶我姐,此生会好好待她,结果呢?!”
“如此朝三暮四,言而无信之人,你还要我姐去求他和好?!”
他愤愤不平道,“即便我姐低头去求他,他们和好,之后呢?姐即便嫁入王府,他那样的人,三心两意朝秦暮楚,要不了多久娶一群侧妃小妾,姐怎么办?由着他们欺负?”
“二郎,五皇子身份非比寻常,以后封了王,有个三妻四妾也正常,”侍郎夫人劝道,“惜然忍一忍,只要肚子争气,生下世子,母凭子贵……”
“夫人,行了。”柳侍郎决然打断她,“我柳家书香门第,岂可为了攀龙附凤,委屈惜然。若不能得五皇子真心以对,这王妃,不做也罢。”
“我以前就有担心,惜然卷入后宅之争,受别家女子欺负。嫁不了皇家也好,找个门当户对的,少些后宅官司。”
“门当户对,门当户对,如今哪儿来的门当户对!”侍郎夫人急出几滴眼泪,“惜然曾是要当王妃的人,被五皇子来了这么一出悔婚,你知道那些官家夫人小姐,背后说些什么闲话!”
“还说什么门当户对,现在就是五品,六品的官家公子,都不敢再娶惜然!难不成你们忍心,让惜然这么好的条件,下嫁一个布衣平民?!”
柳侍郎轻抚长须:“布衣百姓又如何,我们柳家也是寒门出身,只要真心待惜然好,夫妻二人和乐,也好过后宅的勾心斗角。”
侍郎夫人不再说话,只默默啼哭。
柳惜然在一旁脸色青黑,暗中咬紧了牙。
她曾经以为,自己把宋逐寻牢牢拿捏在手中,甚至能用他来对付程月璃,将那个只有出身高于她的废物县主狠狠踩在脚下。
谁能想到,从上元夜宴,不,从更早的冬雪那日,程月璃落水之后,一切就脱离了她的掌控。
程月璃不再爱慕宋逐寻,她就不能再用宋逐寻对付程月璃。
当年宋逐寻为了她,不惜同皇后娘娘争执,即便闹得母子不和,也不愿娶他不爱的县主。
她以为只要在宋逐寻面前装出他喜欢的模样,王妃之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可惜男人没一个靠得住,指天为誓说好要娶她为妃的人,一夜之间说变心就变心。
宋逐寻以前不爱程月璃时,对她如何冷漠如何无情,她都看在眼里。
如今要她像程月璃以前那样纠缠宋逐寻?
自取其辱罢了。
宋逐寻根本不会心软,只会对自己越发厌恶。
可她不甘心!
她想要所有瞧不起她的高门贵女都跪在她脚下,心中纵使万分不甘,仍不得不朝她行礼。
她想要一个地位崇高,又对她百依百顺的丈夫,将所有出身高于她的世家小姐比下去。
她想要富贵奢华的衣裙,价值千金的珠宝玉器,不再因为区区几十两的廉价饰物发愁。
她要飞上枝头,做那人人羡慕的凤凰!
三品之家的公子她都瞧不上眼,更别说下嫁布衣平民。
程,月,璃!
都怪该死的程月璃!
一次又一次阻挡她的富贵飞升之路。
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她一定要找到机会,把她再次踩入泥地。
藏在纱袖中的手紧紧捏起,指甲陷入皮肉。
柳惜然默默看着黯然伤神的父母,心中只有唯一念想
——该如何,才能寻到对付程月璃的机会?
这时小厮忽然来报:“老爷,有客人到访。”
“谁?”柳侍郎疑惑问道。
此时正是饭点,哪有这个时候访客的?
小厮摇头:“小的不认识。但看他坐的车驾,装饰豪华,非富即贵。”
“这是客人递来的拜帖。”
柳侍郎接过一看,烫金的拜帖上书三个金墨大字:宋逐阳。
六皇子?
柳侍郎这种清贵文臣,和商贾之家出身的六皇子素无往来。
他来做什么?
柳二郎愠声道:“这人狠毒刻薄,名声一向不好,他来我们家,准没安好心!”
因着宋逐寻的关系,他如今恨透了宋家。
“二郎,他毕竟是皇子,你这番话被人听了去,保准治你一个不敬之罪。”柳侍郎同儿子一样不喜这个尖酸刻薄的皇子,但他浸染官场多年,说话做事分寸拿捏得当,不是血气方刚的愣头青。
他一面吩咐小厮快快将贵客迎进,又嘱咐性格刚愎,脾气暴躁的儿子,无论待会六皇子说什么,只管埋头沉默,千万不可无礼。
没过一会,六皇子被小厮请入院中。
柳侍郎带着一家人起身行礼,同他寒暄:“六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殿下是否进过午膳?家里粗茶淡饭,若殿下不嫌弃,愿意坐下来一同用膳,微臣不甚荣幸。”
六皇子用鼻息哼出一声冷笑:“不必。我选择此时前来,确有打算一观柳大人家的膳食。大人果真如传言所说,清正廉洁,两袖清风一束诗。”
大衍朝官俸制薄,出身寒门的柳侍郎没有祖业家产,不贪墨索贿,三品官员的那点俸禄,要养一家四口,以及一个小厮一个丫鬟,家中用度可想而知。
他说的粗菜淡饭,在富贵奢华的六皇子眼中,真就只是粗茶淡饭。
四菜一汤,即便和寻常百姓相比,已是新鲜油亮的锦衣玉食,对他来说仍是朴素到惨不忍睹。
这样粗糙的饭食,怎么入得了他的金口。
六皇子嗤之以鼻的讥嘲,令自尊心极高的柳二郎顿时怒火中烧。
他刚被父亲千叮咛万嘱咐,决不可对皇子不敬,此时只能闷着头咬牙吃饭,在心中怒骂这些皇子,没一个好东西。
六皇子轻鄙观完柳家桌上饭食,尖锐嗓音冷冷一笑,朝柳惜然道:“你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我姐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柳二郎按捺不住愤然起身,被柳惜然拉住。
她和宋逐寻在一起两年多,从来没和宋逐阳有过来往。
宋逐阳心胸狭窄,长着一张阴险刻薄的脸,一身暴发户似的铜臭气,清贵文人们对他极为不喜,唯恐避之不及。
正如柳二郎所说,他来找自己,准没好事。
然事已至此,柳惜然只得起身,随他出去。
六皇子在柳家趾高气扬,自己领着柳惜然到了一处偏僻角落。
见柳惜然满脸防备,他不屑嗤道:“这是你家,你怕什么。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对被五皇兄始乱终弃的女人下手。”
虽然宋逐寻言之凿凿朝天下人澄清,他和柳惜然清清白白从无越矩,她仍是处子之身,不影响她另寻良人。
六皇子因出身之故,对中宫的三位皇子尤为憎恶,恶其余胥,连带对柳惜然,甚至柳侍郎一家都颇为厌恶。
他尖酸刻薄的性格早已渗入骨髓,即便只是随口一说,狗嘴也吐不出象牙。
柳惜然脸色瞬白,咬着牙不答话。
六皇子继续嗤笑:“我没记错的话,前年和去年的孟夏宴,柳家小姐都有受邀,陪我五皇兄一同出席。今年,怕是没戏了。”
柳惜然心中恨意更甚,宋逐阳莫不是见她被宋逐寻抛弃,故意上门羞辱。
可惜对方是皇子,她如今失了宋逐寻这个倚仗,无论他说什么,都只能默默忍受。
下垂的手掌紧捏成拳,将纱裙抓出深深褶皱。
忽听尖锐刺耳的声音嗤嘲:“柳惜然,今年的孟夏宴,你想不想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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