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幸有归处（二）

　　“听说很惊险？”安小语坐在了魏卿玄的病床边上，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个苹果削起来，苹果皮练成了一圈圈好看的卷儿从安小语的手心里垂下去，赏心悦目。
“惊险吗？”魏卿玄笑着说：“倒是也挺惊险的，差点就死了，好在二伯在，不然我就直接交代在那边了。”
安小语把苹果放在盘子里切成了小块，然后插上牙签放在魏卿玄的肚子上说道：“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要是告诉我你打算这么做，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冒险。”
“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魏卿玄笑了：“我、冷殇，还有穆思他们，谁都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得出来，你最近的心情不好，平常的时候我们确实都喜欢让你帮忙，但是也得看时候不是？”
魏卿玄说着，吃了一块苹果：“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削苹果？”
安小语握着水果刀耍了一个刀花：“以前是不会，但是后来练了刀不就会了？”
两个人笑了一下，玩笑开完，整个屋子里就沉默下来了。
魏卿玄一口一口地吃着苹果，一盘苹果最后一个也没剩下，牙签斜放在盘子的边缘，温暖的风从空调的入口吹进来，吹着床单的下摆。
窗外一颗老树上面堆满了积雪，站着几只麻雀，正在瑟缩着，在枯枝上面隐藏着自己小小的身体。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每一个生物都要谨小慎微，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魏卿玄看着窗外的麻雀，说道：“其实，这种几乎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安小语看着魏卿玄的表情，那是一种莫名熟悉的表情，让安小语感觉到一阵的心悸，但是又不知道到底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他的语气很淡很远，就好像是在世界的另一头。
“你应该知道，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到底是什么样子。”魏卿玄回过头和安小语说：“我跟你那个便宜大哥安鸣还有几分交情，或者是同病相怜，你也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从小我就被教育着，作为家族的长男，要承受更多的痛苦和艰辛，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为了配得上我长男的身份和家族继承人的地位，为了让家族继续兴盛繁荣下去，因为我的一切，都来自于家族。”
“很小的时候，我还不懂什么叫做家族荣誉感，当时家族里的人因为我的长男身份，都很排斥和我走在一起。因为大人们都畏惧，生怕在一个继承者还小，根本看不清未来的时候站错了队，于是总是抱着观望的态度看着我这种人。”
“紧接着，我的弟弟们出生了，二弟，三弟很快都出生了，比我两岁，三岁，四弟出生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十岁的年纪，所以四弟彻底摆脱掉了争夺继承者的过程，无忧无虑地长大。”
“而我们三个，都在互相同情和较量当中，开始接受家族安排的各种课程，从管理到历史，从帝国到异族，所有的知识都被强行灌输到我们的脑子里面，而且必须记住，一旦失败，就会跌落。”
“从这样的位置上跌落，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彻底失去了继承人的竞争力，是否就会像其他普通孩子一样，无忧无虑起来？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
“你心中的想法无论如何去说，永远都不会有人相信你，因为一旦接触到这种权利的纷争，所有的话都可以当成是谎话。就算你说你想要彻底脱离家族，别人也只会当成是缓兵之计，就算你真的在堕落，他们也会当成是韬光养晦。”
“所以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必须要争，而且要争得过别人，才能够更早地得到自己的自由。”魏卿玄说道：“这是我十二岁的时候，二伯跟我说的话。”
“二伯是我在家族里面最钦佩、最羡慕的人，没有之一。就算是别人说他是个浪子，说他是个流氓，说他只是靠着运气用那种……功法修炼成了宗师，但是在我的心里，二伯对于人生的态度，永远都不是什么修为境界可以替代的。”
“所以我虽然并不是很懂，但是依然听了二伯的话，我去争了，我去拼了，而且也争过了其他的人，我成为了家族的正式继承人，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当初的我的选择到底有多明智。”
“上了大学之后，我彻底拥有了我自己的自由，在家族当中的话语权越来越高，行动上面越来越方便，这是我从前都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也开始渐渐地明白了家族的用意。”
“帝都当中的每一个家族，都是传承无数年的存在，在对待争夺继承权和管理内部成员方面，他们永远都有着比帝国还要更加老道的经验，也正是这些经验恰到好处的运用，才让他们能够延续至今。”
“每一个家族都明白，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新换代永远都是必不可少的，而我们小时候接触到的那些知识，都只是一些基本的信息而已，一些作为我们将来构建自己思想框架的材料和地基。”
“当我们考上了大学，真正拥有了自己的想法之后，这些材料和地基就会被我们用起来，构建起一个宏伟的建筑，而且每个人都大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这些思想都是为了家族的繁荣和帝国的万世永昌。”
“所以当我们的思想成型的时候，家族便不会再限制我们的学习方向和行动，因为他们知道，一成不变的家族永远都是注定消亡的，只有每一代优秀的家主都能够尽到自己最大的可能，才能让家族长久地存在下去。”
“我明白，我了解，并且作为一个家族的继承人，我也认同。”魏卿玄笑着说：“但是我至今以来唯一的遗憾，就是作为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作为一个万众瞩目的人，我从来都没有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去做过任何的事情。”
“本来我以为，当我大学毕业，成为了机甲军，到时候参加了战斗，这才是我豪赌的开始。可是当我看到你的时候，当我看见你在试炼任务的森林里，就算是被人控制住，仍然在拼死反抗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继续等下去，是不是太晚了？”
“所以说到底，我这次危险是必然的，和你没有什么关系。”魏卿玄说着，眼神里放射出了一些异样的光彩，让安小语知道，他说的话全都是真的，没有什么敷衍的意思。
“何苦呢？”安小语苦笑着，真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居然渴望着自己送死。
魏卿玄也笑了，指指安小语，又指指自己：“既然有人期待着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那就有人期待着能够去冒险，明暗相生，高下相随，这都是正常的道理。”
“我怎么感觉你这次之后也开始变得神神道道的了。”安小语看着他。
“你应该懂，那种经历过生死的感觉，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体会。”魏卿玄盯着安小语的眼睛。
安小语沉默了。
那种经历生死的感觉，说实话，并不好受。
首先就是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能够相当明显地感觉到，紧接着就是你这一生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事情出现在你的面前，还没有等你仔细回味的时候，他们转身就消失不见，让你满心的充满着无尽的遗憾。
带着这种遗憾，你陷入了永恒地沉睡之中，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方，只有大片的  黑暗陪伴在你最后的时光，然后就是各种各样的声音响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又消失了。
我要死了吗？
这就是你最后唯一的心声，也是你今生最后的，对自己最真切的质问。
我要死了吗？我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呢？什么人在等着我的回去？什么人会为我伤心？我的这些年到底留下了什么？好的坏的，精彩的乏味的，肮脏的圣洁的……
而当你想着想着，想到思维都要消失的时候，你却会突然地发现。
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了……
两个人双双叹了一口气，对视了一眼，又突然尴尬地笑了起来。
“我们两个都还活着的人，讨论生死的事情，还是太诡异了一点。”魏卿玄笑着岔开话题：“不过从那之后我倒是看得很开了，而且也很了解你现在的状态，我也想好好地过上一段平静的日子，没有任何人的打扰，最好再找一个女朋友。”
“你跟陆宇琪现在怎么样了？”说到女朋友，安小语突然想起了被自己扔在家里的那个女人。
“我跟陆宇琪？”魏卿玄说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柔和了很多：“其实，也还行吧，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谈恋爱，尤其是跟那种主动追我的。”
安小语笑了：“其实你可以返过去追她。”
“你真是个小机灵鬼。”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情，谁都没有再谈起有关这次遇险的事情，安小语心中抱着愧疚，魏卿玄心中抱着感激，他们两个人才真正从学长学妹到合作伙伴，彻底称为了真正的朋友。
而就在这个时候，整个帝都的高层都正笼罩在一股阴云当中，这股阴云来自于西方，来自于异族，来自于太古万族长老会，来自于八大皇族的沉默，来自于新千年开端和大萧条的来临。
所有的争端都开始于异族长老会的一次会议，这次会议黄无一乔装打扮混进了里面，听取了太古万族长老会当中，对于帝国新千年的开端、修行大世的开启以及大萧条所引发的战争之间的讨论。
八大皇族当中，虽然其他种族都一直处于那种沉默的状态，只有黄族与洪族明确表态，也是八大皇族其他种族所公认的状态，并不能够轻易改变。
而且八大皇族的意见一致代表着太古万族核心的指向，如果黄族与洪族的相反意见脱离了八大皇族内部的范围，开始扩散向太古万族内部，那必然会造成所有种族的激烈斗争和站队。
所以一直以来，虽然黄族亲近于人类，但是这种亲近只限于背地里，黄无一也只能暗中与人族的各方势力暗中通话，而且关于影响到太古万族内部稳定和谐的因素，黄无一也并不会透露出去。
于是黄无一只能暗中将那些亲人的种族聚集起来，然后形成一股力量，逐渐地等待时机发展越来越多的种族加入进来。
当然，不管是黄无一还是帝国都知道，这个发展的过程必然是缓慢的，而且还需要巨大的变革和冲突来促进机会的产生，所以根本急不来。
所以黄无一所带来的消息，与其说是突如其来，不如说是意料之中。然而就在这意料之中的消息里面，黄无一所传达的信息依然让帝国的高层心中充满了大片的阴翳。
在万族长老会的会议上面，大部分种族几乎都主要分成了三个阵营。
第一个阵营就是由黄无一暗中领导的亲人派，他们对与这次的战争保持绝对的中立，表示愿意发动战争，但是只能保证在解决大萧条的前提下发动最保守的战争。
第二个阵营属于混乱中立，他们也赞同战争的爆发，但是对于战争并不报什么好的期待，他们认为人类一定会对他们下狠手，所以决定看情况再说，到时候上了战场，后果自负。
第三个阵营属于绝对混乱，这些种族都是人类的世仇，在万族大战当中就是征战的主力，最近这些年也一直被帝国压得抬不起头来，特别想要找个机会扬眉吐气。
然而在这三个阵营当中，显然绝对中立的一派势力最小，混乱中立的一派本来人是最多的，但是这些混乱中立的，你看他们的思想就知道脑子并不好用，在长老会上稍微被忽悠一下，马上就偏向了绝对混乱。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惨烈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根据黄无一透露，太古万族当中的大萧条萌芽已经开始出现，到了这个冬天，已经有些愈演愈烈的兆头，按照黄族内部的专业人士和帝国的经济学家分析，大萧条彻底爆发的时间，大概会是明天冬天。
而整个战争的爆发，也将是大萧条爆发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后年的春夏之交时期，已经度过了寒冬的异族，在大萧条的推动下，会征集到最广大的兵源，开始对帝国的边境进行狂轰滥炸。
时间预定在帝国历9101年的春天，新千年开端的第二年。到时候无论是太古万族还是人类帝国，都将以最高的热情和最惨烈的心情，去面对这样的战斗。
但是让帝国高层阴云笼罩的，并不是这一场注定要开展的战斗，而是随着军委改革和修行大世开启之后，帝国兵力的缩减。
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大量的人员被裁减，大量的队伍被整编，新兴的队伍还没有来得及参加预热战斗，他们只能靠着明年一年，利用部分动乱的边境对新兴的队伍进行实战磨练。
而随着战争的爆发，正常战争的持续时间将达到一年半之久一直到9102年秋收时节，随着农业产出的出现，太古万族内部的大萧条才会缓解，人口的压力也会减弱，那个时候就是战斗的尾声。
但是随着这样一个瀚长的战争展开，帝国的现役军队必然会在战斗当中遭到削弱，需要源源不断地征兵，补充边境的力量，到那个时候，恐怕各个学院的机甲学员、学生兵，都会参加到这一场战争中去。
帝国曾经有一位伟大的教育家说过：“当一个国家的学生，开始遭受他们不应该在这个年龄去面对的苦难的时候，那么就说明这个国家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需要整个国家最新锐、最具有创造性，和最具有牺牲精神的人，将他们的鲜血，筑成一个新的国家基石。”
但是他还有另一半没有说完，那就是，当这些学生都没有解决掉苦难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整个国家已经开始走向了衰亡，再也没有任何的可能性存在。
这样的情况，让朝阁和军委上下都开始愁云惨淡。
五人组依然没有发出任何一个声音表示对这次战争的支持或者反对，也没有任何的指示传达出来。监察部依然是监察着帝国的方方面面，不会对任何事情进行事前的插手。
朝阁和军委开始连夜展开会议，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讨论，整个讨论共分为十几个阶段，时间长达一周之久。
最终的结果没有人透露，自然也没有其他人能够知道，只不过军委的状况开始发生了改变。
改革的力度加大，王赅彻底出师，开始和王禛言分兵两路对剩余的军委势力进行着整顿和改编，而九道关的新一代机甲也即将出炉，明年的春天就会投入使用当中。
就在这样紧锣密鼓的准备当中，安小语终于结束了自己的第一个学期，踏上了回到东荒的路程。
他会和东云的学生一起，先到东云省的省会，然后开始坐着专车前往九溪部落。
安小语的内心激动不已，因为在下一站的地方，有一个她想念了许久的人。
倪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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