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其父

　　她抬眼去看，一双在月光的照映下亮晶晶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还能看到卷翘的睫毛投下来的阴影。黄晌一时短路，脑中一片空白，没明白过来这是咋回事。我是谁？我在哪？我奶奶呢？

　　两双眼睛就在黑暗中你看过来，我看过去。对方看到她显然也是懵逼的。好一会，黄晌抹了一把嘴角，将流出来的口水擦了个干净，“咕哝”一声咽下了剩下的口水。她明显看到对方抽搐了一下嘴角，眼里瞬间带上了一抹嫌弃。

　　黄晌终于回过神来，没想到自己一睁眼就看到这么好看的一个......男孩子躺在自己旁边，话说自己的蠢样没有吓到他吧？

　　她正想要开口打个招呼，顺便问问他黄奶奶怎么换成他时，就见他脸色一白，握着拳头一个翻身就往床下扑去。

　　“诶！你干什么？”黄晌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将他往床中间挪。她睡的这个床是那种老式的雕花木床，床面到地面的距离差不多一米高。之所以做这么高，一是为了远离地面远离湿气，二是防止蛇鼠虫蚁的骚扰叮咬，若是以他这样子扑下去怕不是要摔个脑袋开花！

　　他刚才那个样子，就像睡在礁石上沐浴月光的小美人鱼，发现自己被人类看见了，转身就往海里纵身一跃一般。

　　黄晌见着安全了，手刚一松，不料他又往床边扑了过去，吓得黄晌又一把将他捞了回来。这下小美人鱼没能及时逃掉，被她死死抱住了，失去了自由，他便使出浑身的力气开始挣扎。

　　黄晌制住他很是艰难，生气道：“你到底在干吗？这个床沿这么高，你掉下去会摔死的！”可他并不理睬她，也不说话，浑身发抖，牙齿磨得“吱吱”响，挣扎着，一副难受的样子。

　　黄晌从没见过有人像他这样，想到爷爷曾经形容的羊癫疯病症，猜想着他难不成也是这样？又怕抱不住他，让他摔到床下去，又气又怕之下想找大人，可是却一个人影也没看到了。她心中慌得不行，不管不顾地喊道：“奶奶！奶奶！你快来呀！”一边喊，一边哭了起来。

　　闻声而来的程二伯最快赶到，从她手中接过男孩子，给他顺起了背。但这男孩子还是止不住的挣扎，甚至开始抽搐了起来，张开嘴巴就要咬人。程二伯很有经验般打开虎口，食指和拇指捏住他的嘴巴，不让他上下牙咬在一起。程二伯身后跟着一个陌生女人，想来就是程伯母了，眼疾手快的就往他嘴中塞了一块棉布。

　　这男孩子还在用手使劲的又抓又挠，程二伯脖子上多了好几条血痕，旁边程伯母将他双手反剪到身后，以防再次伤人。

　　黄爷爷在堂屋喊了一声“快抱出来”，他们就抱着男孩子出去了。

　　黄晌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控制不住的场面，抹了抹泪，穿上鞋子，跑过去看热闹了。

　　黄奶奶早就在一旁准备好了黄爷爷扎针需要的工具，这时候正在给器具消毒。黄爷爷拉着男孩子的手、脚，分别刺激了好几个穴位，可是并没有让他好受一些，便道：“把他的衣裳脱了。”

　　程二伯照做，男孩子虽然挣扎个不停，但到底是个小孩子，三下五除二就将他除了个精光。

　　黄晌在远处围观着，怕碍着他们，捂着嘴巴，不让抽噎的声音发出。

　　不知道黄爷爷在哪里下了针，不大一会，那男孩子就不再扭动，嘴中咬的棉布也掉了出来，只听得到他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

　　黄晌看的这个位置，刚好对着他的上半身。他整个脑袋靠在程二伯的大腿上，一只手垂到了地面上，显得有气无力，没有生气。

　　黄晌又抽了下，那男孩子听到声音抬起头望了过来。只见一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原本白皙的脸颊也被他抓花了，一双猩红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她，然后，抽噎了一下。

　　黄晌差点笑出声，不过及时止住了，因为她想起堂哥笑她的话：“又哭又笑，黄狗儿拉尿！”她刚哭过，才不能这么快笑。

　　却不想这一抽，那男孩子回过神来，似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往程二伯怀里钻。这一动，黄爷爷手中的银针差点就扎错了位置，一看她是罪魁祸首，吼道：“还不快去睡觉，还嫌不够乱吗？”

　　黄晌顿时委屈的不行，眼泪珠子不要钱般地落了下来。明明自己睡得好好的，他们把这个男孩放在自己床上就算了，他还突然发起了疯，吓得她半死。完了之后没有人说来安慰一下她，这不莫名其妙居然又被骂了。

　　她心想：“这日子没法过了！”然后“哇”的一声就跑回了床上，哭得稀里哗啦的。

　　“黄三叔，你那么凶干嘛？”程二伯道：“小孩子有点好奇心是正常的。”

　　“扎针时不能被打扰。”黄爷爷言简意赅。

　　程二伯一听这话也不再说话，知道这是他负责任的态度，心里感激，渐渐红了眼眶。

　　见着黄爷爷扎完最后一处穴位，已经开始擦手，他这才控制了下情绪，道：“以后也要多麻烦三叔了。这娃做了手术以来，每天晚上疼得不行。止疼药吃多了也不管用了，我看他这样子，巴不得代他受罪，真的是造孽呀。”

　　“说什么麻不麻烦，治病救人，行医者的本分。”，黄爷爷看了看他怀中的男孩子，道：“这娃命不好，年纪轻轻就受这些罪，我能做的只有给他扎扎针减轻一下痛苦。等他骨骼成型，带他到医院按个假肢，还是能重新站起来。”

　　程二伯给怀里的男孩子找了个舒适位子，折腾了大半夜，见他终于又有想睡的征兆了，让程二伯松了口气。他给他擦了把汗，压低了声音道：“假肢肯定要按的。就是他身子骨弱，热不得，冷不得。我现在无儿无女，就只有这么一个外孙了，就怕哪天一个没看好，人就......我跟群英两个也上了年纪了，能照顾他多久？要是我们都去了，他咋办呀......”

　　“程老师，不要想那么多。”黄爷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招呼了一旁和程伯母聊天的黄奶奶过来，整理拔出来的针；原本银色的针尖，如今已经染上了一层灰黑，不禁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这孩子只是受“幻肢”疼的影响，却没想到体内寒毒湿气这么重。想来平时发狂也有受寒毒影响的原因，真的是命苦，这么小就受这么多罪。

　　黄爷爷心中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般道：“我翻翻古书，找两个方子给他调理一下，给他去去体内的湿气，你们老俩也好放心点，好好过个晚年。”

　　“三叔，你真的是活神仙呀！”一听这话，程伯母激动得不行，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她自然知道黄爷爷这话的分量。小外孙这是有救了哇，一时间想笑回来的真对，一时间又激动地想哭，顿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脸上表情很是精彩。

　　程二伯微微发着颤，抬手抹掉了流出的泪。他原本就是打定主意想要求他帮忙的，想让他帮忙调理，但是又不好明说。

　　他想着黄三叔年纪这么大，明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若是自己，说不定也不会同意这桩麻烦事。等自己提出来，要是被拒绝了，自己仅剩的那点尊严脸面都没了。可现如今他主动说出这话，要不是因为怀里抱着外孙，他都要跪下来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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