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双生之花

　　但是也有人质疑：这小殿下恐怕是为了把东府将军挤下来，编出了谎话，东府将军人品大家有目共睹，又怎能那样的不堪。

　　东府将军被夜淇的话语震的半天没有反应，直到这个时候，才反驳道：

　　“你信口雌黄！若是我百年间都有这些所谓的恶习，那又怎会不被人发现！”

　　夜淇微微一笑：

　　“将军别着急，听我接着说。”

　　她此刻转过头来，眼角的余光瞥见紫衣的云锦，不免地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东府将军凭借着极高的法术强行渡劫成功，位列仙班，并且，受到了我们尊后娘娘的青睐，几年间，就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东方的各位武仙是将军的下属，自然不敢说什么；而凭借着尊后娘娘的支持，就算别人有什么模模糊糊的发现，怎么敢在尊后娘娘的眼皮底下动她的亲信。”

　　云锦此刻，低低地呵了一句：

　　“溟儿，你注意言辞！”

　　夜淇对着云锦眨了下眼睛，那模样像极了俏皮的二八少女，但她嘴角的微笑，却凉薄的可怕。夜淇含着笑意说道：

　　“尊后娘娘，我叫夜淇。”

　　她没有再看云锦，而是面对着诸位仙官，继续着她的故事：

　　“但是此刻已经是一方仙官的东府将军没有放下他的癖好，他心心念念着那些互相残杀的场景，也依旧持续着嗜血的修炼。”

　　“不仅仅是当初东府将军修习的门派，东方只要是受东府将军庇护的门派，为了讨得东府将军的欢心，都暗自地开着收集奴隶的生意，那些年轻貌美却没有力气的姑娘成了不要钱的妓女、老人孩子干着苦力、而能够战斗的其他人，都被送进了隐蔽的角斗场……”

　　夜淇此刻，冷冷地看向已经开始慌乱的东府将军，眼睛里的恨意已经难以掩饰地爆发出来：

　　“你每个月都会幻化成凡人，潜行到角斗场之中，一是在血阵之中修习邪术，另一方面，就是看你的奴隶们搏斗！”

　　她说道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她几乎是质问着东府将军：

　　“你应该是记得的，那些拴着手铐脚镣的人，全身脏兮兮的，沾着乌红色的血。你对他们说，将敌人们打倒，就能活下去。那些在每日里吃不饱、穿不暖还在干着苦力的人们，用自己的手铐、脚镣做武器，拼命地残杀着，而你，则在旁边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对门派的掌门说‘今天这帮畜生，倒是有些意思……’”

　　“畜生？你是不是已经忘了，那曾经都是在尘世中享受着岁月静好的无辜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整个大殿，染上了一层悲苦。

　　东府将军几乎面无血色，他从牙缝中挤出来一个字：

　　“你……”

　　夜淇嘴角勾出来一抹笑：

　　“将军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吧？”

　　众人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是啊，小殿下又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

　　她保持着笑容，却像沙漠之中染血的曼陀罗，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因为，我也是将军的奴隶啊。”

　　一句话，惹得仙界鸦雀无声。

　　夜淇转身看向一众目瞪口呆的仙官，状似无所谓地说道：

　　“众位可能不知道吧，我是宣旻殿下从奴隶堆里、或者说从东府将军的魔窟里救出来的。”

　　东府将军的脸已经白的有些透明，他原以为只是夜淇一个人的事情，他还可以说是夜淇捏造故事。

　　但是，叶玉堂也知道了……

　　以他在仙界的威信，自己的罪行可能就已经难以挣脱了。

　　叶玉堂此刻开口：

　　“没错。”

　　他不屑于再去看东府将军，而是目光向前地说道：

　　“当时我也是无意间发现了东府将军行踪有问题，就也幻化了面容跟踪东府将军前往凡界，亲眼目睹了角斗场里的情况。”

　　“那可真是……”

　　叶玉堂顿了顿，叹出一口气：

　　“……人间地狱。”

　　原本还在怀疑夜淇说话真实性的仙人，又少了一半。

　　那白眉仙人依旧不死心，坚持说道：

　　“我说句不中听的话……”

　　夜淇冷冷一笑：

　　“知道不中听就别说。”

　　白眉仙人从来没有被人在东曦殿这么怼过，顿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怔了一下，有些恼怒地说道：

　　“虽然不中听，但是忠言逆耳利于行。小殿下与宣旻殿下二人兄妹情深，难免会产生偏袒的情况……”

　　沉寂了半天，一直没办法开口的云锦此刻终于说了句话，她摆出一副大家长的模样，对叶玉堂和叶珩说道：

　　“珩儿、玉堂，母后知道你们兄妹情深，但公事毕竟是公事，不可因为私情就帮着溟儿……”

　　夜淇似乎知道云锦要这么说，她笑颜如花，突然开口：

　　“哦，大家可能不知道，宣旻殿下去凡间的时候，戒律星君也一起去了。”

　　她的笑容那么美、那么甜，却又那么寒意刺骨：

　　“尊后娘娘不会想说，戒律星君也包庇我吧？”

　　这一次，连云锦的脸也白了。

　　话音刚落，从仙人堆里踱出来一个瘦高的灰色道袍冷面星君，这便是戒律星君。

　　戒律星君执掌律法刑狱，是整个仙界之中最大公无私、铁面冷心的人物。戒律星君微微俯身行礼道：

　　“秉仙尊，小仙确实跟随宣旻殿下下凡去过，也确实看到了东府将军在角斗场观看决斗。”

　　本来，戒律星君这样的人，就算他在你面前说他自己说谎，你都不带相信的。这一下，几乎是所有人都相信了东府将军掳掠、虐待奴隶的事情。

　　东府将军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但他依旧挣扎着：

　　“就算是我去观看了决斗，怎么就能证明这些奴隶就是我掳掠的、又怎么证明我修习过邪术！”

　　夜淇简直不想跟这样的人沟通，她轻轻摇头，说道：

　　“将军应该知道，你师出的门派苍灵派被灭派的事情吧。”

　　东府将军还没有说什么，他的副将忍不住反驳道：

　　“知道又怎样，难道我们将军还不能关心师出门派的事情了吗？”

　　夜淇挑眉，说道：

　　“当然可以，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责问将军什么。”

　　她一歪头，貌似随意地说道：

　　“我只是想告诉将军，门派是被灭的原委和事实。”

　　当下，众位仙人的兴致又被提起来了，苍灵派百年间势力壮大，门内长老都是些人间难得的好身手，就算是天上的仙君，与他们交手，也不能保证百战百胜。这样的门派，一夜之间，突然内门弟子被灭了个彻底，这个中缘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夜淇的身上。她好像是一个发了光的夜明珠，平淡地开口说话：

　　“事实就是，我灭的。”

　　我灭的。

　　三个字，云淡风轻。

　　却鲜血淋漓。

　　东府将军睁大了眼睛看她，几乎怒吼道：

　　“你……!”

　　那位白眉仙人到如今的情况竟然还在帮着东府将军，他朗声说道：

　　“小殿下！你这样残杀下界修士，可是违反仙界律令的！“

　　夜淇转脸，声音却比白眉仙人更加震耳欲聋：

　　“白眉仙人的意思，是我们做仙的，为了拯救那些被妖魔鬼怪捕杀的凡人、拯救那些被锁链束缚住无法施展灵力逃跑的同僚，而杀了妖魔鬼怪，就是触犯天条了吗！”

　　白眉仙人顿时，哑口无言。

　　夜淇没有放过东府将军，她看着他，似乎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牵引着东府：

　　“将军应该很好奇，苍灵派灭门之后，为什么你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些与你交流的信件法器了吧？”

　　东府将军心中大骇，他这几年，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他曾经无数次亲自下去寻找这些可能害他死无葬身之处的证据，但是，苍灵派的许多房屋、都被烈火焚烧了，他一直不敢确定，这些东西，到底是被火烧干净了，还是被谁找到了。

　　果然，夜淇微笑看着他：

　　“那些证据，都在我这里。”

　　东府将军脚下猛地踉跄了一下，他看到夜淇不紧不慢地说道：

　　“上面有将军你的字、你的灵力残留、你东府殿中的法器，你想要什么证据，我这里都有。”

　　话说到这里，是个正常仙人都能看出来，东府将军的罪名是没跑了。

　　刚才还想要帮东府将军的云锦此刻突然一拍桌子，严厉地对东府将军说道：

　　“东府！你可知罪！”

　　夜淇眼睛瞥了云锦一下，心中暗暗嘲笑：

　　她这是要放弃这颗棋子了。

　　东府将军一下子单膝跪在地上，抬头对云锦说：

　　“尊后娘娘，我……”

　　而这个时候，云锦却打断他，呵斥道：

　　“你作为仙人，不扶贫助弱也就罢了，竟然干出这等糊涂事儿……”

　　云锦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沉默了许久的叶珩开口：

　　“母后，儿臣觉得东府将军更想向儿臣解释。”

　　她这句话，是在提醒云锦，仙界之主，不是她尊后娘娘，而是仙尊叶珩。

　　云锦惊讶地看着叶珩，那个身着华服却面容和婉的女子，现在正用一双与她极其相像的眼睛看着她。

　　东府将军也看出了事情的走向，连忙恳求叶珩：

　　“仙尊，小仙只是一时糊涂……小仙……小仙只是选一些已经身死的人修习法术，并没有故意伤人性命啊！”

　　夜淇的冷笑声响在耳边：

　　“没有故意伤人性命？当初你对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东府将军近乎绝望地看向夜淇，夜淇却说道：

　　“这丫头的灵力真是厚啊，把她带到血阵来，以血祭阵。”

　　“这话，是你说的吧？”

　　东府将军的求饶，被堵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以血祭阵……

　　灵力深厚！

　　凡是有深厚灵力的人，不是凡间的高阶修士，就是其他五界的武将，小公主的灵力一看就知道是仙界灵力……

　　也就是东府将军明明知道她可能是仙界的同僚，却依旧要用她的鲜血祭阵！

　　所有人都用一种对待妖魔鬼怪的眼神看向东府将军，东府已经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反驳。

　　叶珩见闹得差不多了，开始收尾：

　　“戒律星君，您看，东府的罪过，该怎么判。”

　　瘦高的戒律星君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说道：

　　“按中天律法，该判抽去仙骨，受雷劈之刑。”

　　这一番话，让东府将军呼吸都停滞了。

　　抽取仙骨，就是凡人。

　　以凡人之身遭受雷劈之刑，那就是要让他灰飞烟灭啊。

　　他目光空洞地看向天空，可那里，是精雕细琢的天顶雕塑。

　　捆仙索蛇一般地缠绕在他的身上，两个壮硕的仙兵将麻木的他拖走。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

　　大殿之内，干净如初。

　　叶珩看了一眼云锦，她依旧是坐在次于主座的地方，一双眼，盯着叶珩看。

　　叶珩心中一阵刺痛。

　　她转过头，看向了众位仙人，肃穆地说道：

　　“诸位还有什么事情吗？”

　　无人应答。

　　叶珩接着看向白眉仙人，冷肃的声音回响：

　　“白眉仙人今日这么帮着东府说话，莫不是与他有什么勾结，怕被发现？”

　　白眉仙人连忙说道：

　　“仙尊明察，在下只不过是一时被那个口蜜腹剑的人迷惑，绝对没有与他勾结呀！”

　　叶珩却不管他那么多，转而对戒律星君说道：

　　“本尊不是马虎的人，烦请星君查一下白眉仙人是否与东府有私交……或者说，有什么恶行。”

　　戒律星君领了命，便下去了。白眉仙人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心跳如鼓。

　　这仙界的天，恐怕是要变了。

　　一众人都纷纷走出东曦殿的时候，一个仙人在夜淇的身边低声说道：

　　“看来上溟殿下，是要帮着仙尊啊。”

　　夜淇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留下了一句话：

　　“这本来就是仙尊的仙界，我不帮着仙尊，能帮着谁。”

　　那位仙人看了她一会儿，做了个揖，匆匆告辞了

　　叶珩为她精心准备了一座属于她自己的宫殿。

　　夜淇在那座几乎可以说是极度豪华的宫殿前驻足，硕大的匾额工工整整写着三个字：

　　上溟宫。

　　从今天开始，她就有了一个新的称呼：

　　上溟殿下。

　　夜淇默默地走进了宫殿之内，她还没有在下界点将，宫殿内自然是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武仙的宫殿，灵器库、练武场、论兵房，然后，才是书房、寝殿、厨房。

　　夜淇觉得自己有些累。

　　她走进了自己的寝殿，想要洗个澡，睡上一觉。

　　而就在走进去的时候，她看到那个青衣的身影——

　　叶珩已经换下了她的华服，穿上了轻柔的青绿色衣裙，一头墨发散在身后，简单的发髻上盈盈插着一朵梨花。

　　她看到夜淇进来，甜美的笑容不自觉地出现在了脸上：

　　“淇淇。”

　　夜淇也笑着看她，双生花在嘈杂的岁月开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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