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彷徨

　　那些朝中官员的夫人们，碍着韩魂的地位，终于结伴来韩魂府上做客。戚竹当时正在院子中读书，一句“淇水汤汤”还没有感慨完，就见到小侍女过来恭敬地说道：

　　“夫人，李司徒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来了。”

　　戚竹一怔，她向来对这些官场与闺阁之间的往来客套没有任何的经验，不由地疑惑道：

　　“找我的？”

　　老妈妈在一旁耐心地提醒道：

　　“自然不是冲着夫人，而是冲着将军来的。这朝廷中官员来往与后庭女眷们的来往那也是息息相关，夫人为了将军的名声与人缘，也要多多接触这些人呢。”

　　戚竹手中的书轻轻地放下，虽然自己实在是不怎么喜欢这些假情假意的表面功夫，但也不能给韩魂拖后腿，于是就说道：

　　“那快过去吧。”

　　老妈妈这个时候却拦住了她：

　　“夫人，你不换一身衣裳吗？”

　　这句话说的完全在理，戚竹虽然已经是上将军夫人，但是还是一身简单素雅的竹青色交领裙，一头长发挽了个发髻，用一根长玉簪固定，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装饰。

　　然而戚竹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衣裳，却说道：

　　“不必了，我这样挺好的。”

　　好不好的，却是在戚竹见到那些官员将领的夫人们时显现出来。

　　那些已经中年的女子，都是锦绣华服、金环翡翠，上好的胭脂掩盖住本来已经松弛的皮肤。她们正聊的开心，见到戚竹出来了，先是明显的一阵沉默，然后终于有一个人开口道：

　　“妹子这打扮的……真是素净呀。”

　　她一开口，借着她声音的掩盖，立马有两个妇人用极小的声音议论着：

　　“这瞧不起谁呢，我们这一帮辈分大的兴师动众地来找她，她连打扮都懒得打扮？”

　　“到底是穷酸气，韩魂找了这么个媳妇儿真是丢大人了。”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戚竹却清楚地听到了。她脸上原本恬淡的笑容敛了敛，却装作没听见一样，对着一开始对她说话的那个妇人回了一声：

　　“不敢让各位等得久了，就这样出来见客，还望不要介意。”

　　她的话音刚落，原本小声嘀咕着嘲笑戚竹的两个妇人登时就是笑着说道：

　　“这怎么能介意呢，妹子你花容月貌，不打扮也是我们这些半老徐娘比不上的。”

　　前后过大的反差，让戚竹一瞬间不知道是应该嘲笑她们，还是嘲笑自己了。

　　总之几个人是坐在一起开始聊上了，那几个妇人自然都是说一些女子感兴趣的话题。起先还谈论一下韩魂，众人自然是毫无掩饰地夸赞着戚竹好福气，选对了人。

　　戚竹心里却是有些嘲讽。好福气？她们这么说，无非是看着韩魂得了上将军的位置，取得了她们的丈夫无法取得的地位。

　　可是戚竹又什么时候在乎过韩魂的地位呢？如若不是期望着韩魂能够顺心如意、化解一生背负的仇恨，戚竹宁愿自己与韩魂两个人就待在秦国的小村庄里，安安稳稳地过上一辈子。

　　正聊着天，其中的一个妇人环着自己手上的翡翠镯子，叹息道：

　　“前两日在宝轩楼看见这镯子，大眼看上去真是好看，就买下来了，如今仔细一看，成色却不是很好呀。”

　　另外的妇人连忙应和道：

　　“款式好看的紧，成色也是不错了。你再看看我买的这个步摇，才戴了几天呀，这金蝶都松动了。”

　　她说完这话，还不忘了带上一直沉默寡言的戚竹：

　　“你说是吧妹子？”

　　戚竹一下子被提到，想要接上什么话，只可惜自己对于这些金银玉器什么的几乎完全没有了解，只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是。”

　　然后，

　　也再说不出什么话了。

　　几个妇人的话题转换的飞快，不一会儿就扯到了别的地方去：

　　“我家那只狮子犬呀，皮毛那个顺滑哦，摸着像绸子一样。”

　　“是吗，嫂子你是怎么养的啊？我的那只毛就不光亮。”

　　“我哪有什么办法呀，还不是我们家那口子在外面找了一个大师傅，给帮忙配的粮，日日好吃好喝伺候着。”

　　可能是她们也觉察出戚竹的沉默，在人家韩府也不好让当家主母显得被孤立，于是又将话题引向戚竹：

　　“妹子，你有没有养一只狮子犬啊？”

　　戚竹脸上温和的笑容僵硬地挂着：

　　“没有呢。”

　　那个妇人连忙说道：

　　“哎呀，我可跟你说，这满王都里数得上来的夫人们可都养着一只呢。咱们聚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说的话，一起养养狮子犬倒是添了许多乐趣。”

　　戚竹随意应和着，便不再插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的太阳。

　　好不容易，那些人终于是走了。

　　戚竹几乎是有些恍惚地坐在那里轻轻叹了口气。老妈妈站在一旁，对戚竹说道：

　　“王都里的夫人们都是这个样子，夫人你若是不学一学，恐怕是跟她们说不上话的。”

　　戚竹愣愣地看着前面，良久，才说道：

　　“不与她们说话不行吗？”

　　老妈妈这么些日子里也是知道了戚竹的性子，虽然也希望自家夫人活得顺心如意的，但还是苦口婆心地劝到：

　　“您若是普通人家的媳妇儿，不来往也就不来往了。可将军现在朝中孤立无援的，你若是显得太过孤僻，会影响将军的结交的。”

　　戚竹心中突然像缺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空落落的不是滋味。但是良久之后，她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那天晚上，韩魂顶着满头的星星回到家里时，见到戚竹一身精致绣花的青绿衣裙，发髻精致，玉簪花上点点的珍珠格外饱满。韩魂一愣，下意识问道：

　　“你怎么穿这一身衣服？”

　　戚竹当时正在梳妆镜前学着画眉，见到韩魂回来了，却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

　　“你现在的修为是越来越好了，你进来了我居然没有发现。”

　　她转过脸来，原本就格外典雅清丽的容颜经过细心的描绘，显得更加的诱人。然而韩魂却在那一张美丽的面孔面前，感觉到了一丝彷徨。

　　戚竹平日里几乎是从来就没有怎么打扮过，如今这样一看、确实是一眼惊鸿的惊艳之感。

　　但是他却异常奇怪地觉得，这个身穿华服、姿容秀丽的妇人，与自己所认识的戚竹不是一个人。

　　以后的几天里，那些妇人也经常来戚竹家中。

　　戚竹到底是买了一个狮子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阿昆。那只小狗长得圆圆滚滚，毛色纯正，戚竹闲下来的时候把它头顶的毛扎成了一个冲天揪。几个妇人把狗抱在怀里，说说笑笑的。

　　然而她们总是喜欢提到一个话题：

　　“前些日子我生辰，我们家将军就给我买了一对金耳环，还特别俗气。男人啊，眼光就是不行。”

　　“哎呦，你还说呢。你猜我们家那口子送给我什么东西？一个那么大的扳指，戴着像个婆子一样，真是……”

　　“你们就知足吧，我们家那个，经常忘了我生辰呢。要不是我提醒，什么东西都不会记得送我。”

　　说到这里，戚竹心中缓缓升起一个念头。

　　她的生辰，也快到了。

　　从前韩魂没有发达的时候，每年她的生辰，韩魂会给她做一碗面。清汤寡水的面条配上腌野菜，却那么的美味。

　　不知道他今年，会送给自己什么东西。

　　所有的事情就怕琢磨，越琢磨，越期待。

　　所以她生辰那天，戚竹难得很幼稚地没有像以前那样提前告诉韩魂自己的生辰快到了，而是一直憋着。她想知道，如果自己不说，他会不会就忘了自己的生辰。

　　韩魂这两天也却是是很忙，整日里早出晚归，她生辰那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韩魂已经出门了。

　　戚竹这一整天里，一边做着自己的事情，一边期望着韩魂会给自己带什么礼物。

　　等啊等，天已经很黑了，韩魂还是没有回来。

　　戚竹其实很困，但是她依旧在院子外面坐着等，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自己熟悉的脚步声。

　　戚竹兴奋地站了起来，看到一身官服的韩魂。他看见自己的妻子，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怎么还不睡？”

　　他这句话，让戚竹的心，凉下了半截。她咬了咬嘴唇，尽量保持平静地对韩魂说道：

　　“今天是我的生辰。”

　　韩魂恍然大悟，连忙有些懊悔地说道：

　　“看我，最近都忙的忘了大事。”

　　看他这个样子，戚竹有些难过的心里渐渐还是升起一丝丝甜来，她听到韩魂说道：

　　“等着，我去给你下面。”

　　说到面，戚竹却抬起头，看着韩魂：

　　“就只有一碗面吗？”

　　韩魂有些奇怪地说道：

　　“从前不都是一碗面吗，你也很开心的呀。”

　　是呀，

　　她从前很开心的。

　　为什么现在就不开心了。

　　可是就算是这么想着，戚竹还是觉得有些生气，她不知道自己的气来自何处，却异常的难过。

　　两个人坐在饭桌前，吃着面，戚竹心中有事，显得格外的沉默寡言。韩魂也发现了她的不妥当，只能谈一些别的话题来牵引一下戚竹的注意力：

　　“听说今日济亭侯夫人来了，你们相处的怎么样？”

　　戚竹闷闷地答了一句：

　　“侯夫人这个人倒是挺好说话的，但是……”

　　戚竹叹了口气，说道：

　　“我真的不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以后能回绝吗？”

　　她觉得自己在那些贵族夫人面前就是个大笑话，曾经无比骄傲的她，在这些凡夫俗子眼中，可能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也不好相处的怪人吧。

　　韩魂见她有些不乐意的样子，却也不可奈何，耐心劝着：

　　“我在朝中做官，难免要与同僚们相处。你暂且忍一忍，如果实在是不想与她们交心，就表面应付着。”

　　韩魂夹了一筷子菜给戚竹，忍不住说道：

　　“你性子也不要太冷僻了，这样不好。”

　　听到他的话，戚竹一下子抬起脸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韩魂：

　　“冷僻？你现在觉得我性子冷僻了？”

　　坐在她面前的韩魂完全没有想到戚竹会这么敏感，他吃惊地问道：

　　“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戚竹撇开眼不看他，沉沉说道：

　　“从前你夸我的性子沉静宁和，与其他俗气的女人不一样。”

　　她不说，韩魂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是啊，从前他那么沉迷于戚竹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这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性子，像是九霄仙子，让人神往。

　　可如今，他为什么觉得她的性子不好了。

　　他一向是不怎么会安慰人的，只能又闷声吃着菜，脑子里拼命地思索有什么办法能转移开这个让人抑郁的话题。想了好久，他才十分没有水平地问出了一句：

　　“今天侯夫人来聊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戚竹的一碗面已经快见了底，她的情绪明显还是不怎么好，但依旧是回答了韩魂的问题：

　　“没什么有趣的，不过说她家的妾氏如何以下犯上，惹得她心绪烦闷而已。”

　　韩魂努力地想多说一些话让戚竹看出他的重视，于是干巴巴地说道：

　　“那真是挺不舒服的。”

　　没想到这个时候戚竹突然很认真地看向他，有些严肃地问道：

　　“子深，你会纳妾吗？”

　　韩魂心中从未想过纳妾的问题，毫不思索地就回答到：

　　“纳妾？纳妾做什么？”

　　戚竹原本严肃的表情似乎轻松了一些，她看着桌子上的菜，轻声叹了口气：

　　“是呀，纳妾做什么。平白地惹得一家人都不痛快。”

　　韩魂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听到戚竹继续说道：

　　“我不是那些夫人们，大度。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我的心上人还怀抱着另外的女人。如果你要娶别人的话，我就退出了。”

　　这是戚竹过的最难过的一个生辰。

　　这种难过没有持续几天，因为一件更让她难以接受的事情，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那天，晋国的国君来到了府上。这是足以让臣子们骄傲的事情，府里忙忙碌碌准备着。

　　晋王年纪不大，却十分精明的模样，见到戚竹，也礼貌地称她“夫人”。按照礼仪，戚竹见到晋王是要行大礼的，然而作为从小就行修习之术的戚竹来说，她的意识里，就没有向凡间权贵行大礼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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