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禁锢

　　那个人温和地笑着：

　　“无妨，夫人你天生丽质，看上去也只有二十出头而已。”

　　戚竹站起了身，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应该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于是客气地说道：

　　“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来日定当登门向公子致谢。”

　　那人笑容依旧：

　　“在下李信，是秦国商人，几日后就要回去了，可能等不来夫人的大驾光临了。”

　　戚竹一听，有些欣喜地问道：

　　“公子也是秦国人？”

　　李信点点头，也有些兴奋地说道：

　　“这么说，夫人也是秦人？”

　　戚竹刚要回他一句，就听见不远处一声呼唤：

　　“阿竹！”

　　那声音，赫然就是韩魂。

　　戚竹望过去的功夫，韩魂已经是跑了过来，他一把推开李信，威胁的目光投向他：

　　“你做什么？”

　　李信有些茫然地问道：

　　“我做了什么吗？”

　　而戚竹看到他，心中的火气又上来了。她无视韩魂，直接向着旁边头也不回地走去。韩魂见状也顾不得李信了，慌张地拉住戚竹的胳膊，急切地说道：

　　“阿竹，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是迫不得已的。”

　　碍着有外人在场，戚竹不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只是冷眼看着韩魂：

　　“你还能解释什么？如果你不娶她就会失去王上的信任？还是说如果你不娶她就会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戚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

　　“你当初跟我说过，你的一切拼搏都是为了为你家平反。可是现在，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可我想要的你都没有给我。别说给我了，我曾经有的、珍视的东西你还要一样样的给我夺走！”

　　戚竹的一番话，让韩魂哑口无言。

　　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戳到了韩魂的痛点上。

　　他确实是因为晋王的怀疑、晋王的逼迫，不得已不答应娶郡主入门。

　　可是戚竹说的又何尝不对呢？

　　他想要的都得到了，

　　现在他又在求什么？

　　可能，他终究是不会为了戚竹、而放弃他追求的事业吧。

　　他当然深爱着戚竹，这个女子，是他这一辈子唯一投入真情的人。

　　可是，他终究不是个可以将自己完全舍弃给私情的人啊。他自幼就背负着太多，韩家复兴的担子被他扛在肩上那么多年，为了韩家的未来而思虑一切，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和执着。

　　他会为了戚竹放弃韩家的一切吗？

　　虽然他不想承认，

　　可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被韩魂推了一把、却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李信此时却开了口：

　　“两位，我能说句话吗？”

　　韩魂面色十分不善地望向李信，冷冷地说道：

　　“怎么了？”

　　李信面对如此敌意满满的韩魂丝毫是不恼怒，他微笑着说道：

　　“虽然这是你们的家事，但是依着在下看，还是公子你的不对了。”

　　戚竹这个时候也转过脸来看李信，只见到他淡然自若地说道：

　　“且不说在下绝对不会辜负自己的心爱之人，哪怕是抛弃高官厚禄、也不会让自己心爱之人受半点儿委屈。就算是娶妾，那也是一家人的事情。既然自己的妻子是当家的主母，主母不同意妾室进门，那也断断是不该让她进门的。”

　　他这一番话，算真是说道戚竹的心坎里了。

　　可是李信话锋一转，又对戚竹说道：

　　“不过夫人你也不要太生气，这位官人既然诚心追你出来、向你道歉，那想必是真的迫不得已，你如果实在是气不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韩魂的打断他：

　　“你是谁？我们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的。”

　　李信没有被韩魂的严肃吓到，反而微微一笑：

　　“只是一个看不过眼的路人而已，诚心希望两位好好过日子。”

　　韩魂冷笑：

　　“好好过日子？我怎么觉得你是来搅局的。”

　　戚竹这个时候却站了出来，她脱下身上的紫貂，交到李信的面前，清声说道：

　　“多谢公子，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对自己好的。”

　　李信微微歪了歪头，也没有拒绝，从容接过自己的紫貂。韩魂一见到紫貂下的戚竹衣衫单薄，连忙脱了自己的外袍披在戚竹的身上，焦急问：

　　“你怎么穿这么少，没有冻坏吗？”

　　戚竹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低头看向地面。李信似乎察言观色的本事十分了的，一见到两个人如今的状态，就明白戚竹大约已经是愿意跟韩魂回去了，于是十分客气地说道：

　　“既然二位没什么事了，那在下也就先回去了。”

　　他特意转向戚竹，对着她做了个揖，笑道：

　　“有缘再会，戚姑娘。”

　　戚竹一怔，她真的不记得自己向这个人说过自己的名字，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姓戚的？

　　难不成是自己刚才过于激动，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她还没等思索出什么，就见到那个人转头就对韩魂也做了个揖说道：

　　“有缘再会，这位官人。”

　　他这一番动作就是十分的会做人了。虽然他与韩魂见面就不是很愉快，但是如果只对戚竹道别而不对韩魂道别，难免显得过于亲密，让戚竹不好做人。

　　戚竹当时心里就想，

　　若是韩魂有李信的一半细心与体贴，自己或许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吧。

　　受到李信的一礼，韩魂十分不情愿地向李信回了个礼，那人笑呵呵地转身离开，利落的片刻没有停留。

　　一瞬间，整个巷子里就剩下韩魂和戚竹两个人。

　　韩魂面对着沉默的戚竹，一时间真的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只能又嘱咐道：

　　“快些回去吧，你身体还没好，不要着了风寒。”

　　戚竹垂着眸子，长久的哭泣让她的嗓子格外的哑：

　　“你不是忙着迎娶临洋郡主入府吗？怎么有时间出来管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韩魂一听她的话，明显是没有以往的淡定的了。有些急切地想要解释道：

　　“我没有，我是在给你煮粥……”

　　戚竹这时候微微抬起眼，有些质疑地看着他，韩魂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临洋郡主的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在管，但我也不好表现得太不在乎，被王上身边的人听到了恐怕要惹上麻烦。”

　　戚竹再一次、沉默不语。

　　今天似乎真的是挺冷的，

　　冷得星星都不愿意冒头了。

　　良久，戚竹才再一次开口说道：

　　“子深，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当初的选择错了。或许现在，就是上天对我任性的惩罚。一开始的不认真、不妥当，造成了现在的报应。”

　　韩魂没有说话，戚竹却似乎并不是等他的回应一样，自顾自说着：

　　“当初你跟我说，你想与我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你也曾经跟我承诺过，你不能给我最好的，却能竭尽全力地让我舒心顺遂，可是呢……”

　　戚竹自嘲地笑了笑：

　　“我放弃我的一切来找你了，除了开始在秦国小屋里的那些宁静和甜蜜，你又什么时候让我顺遂过。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遭受着别人的白眼、面对着自己不想面对的人、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你不帮我摆脱这些禁锢也就罢了，你还让我忍着……”

　　她声音有些哽咽，抽泣了一下才说道：

　　“我真的忍不了，我觉得我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韩魂这个时候缓缓伸出手，揽住了戚竹，她的身体真的很冷，冷得让韩魂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韩魂心疼地擦了擦戚竹的眼泪，低哑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是我不好。”

　　戚竹的眼泪今天似乎是收不住了，一个劲地涌了出来：

　　“这不是谁好不好的问题，可能是……”

　　戚竹吸了吸鼻子，说道：

　　“可能我们俩，真的不合适吧。”

　　说实话，那一刻、韩魂真的是慌了。

　　他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都没有如此紧张和惊慌过，就好像一个自幼乞讨的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块金子，却马上就要被人生生夺去一样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提高音量：

　　“不会的。”

　　他抓住戚竹的手，十分急切地说道：

　　“是我之前让你受委屈了，但你相信我，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

　　戚竹的嘴角、浮现了一丝自嘲的笑容，她淡淡说道：

　　“那若是以后我和韩家的兴盛只能选一个，你会为了我急流勇退，会为了我解甲归田吗？”

　　韩魂一瞬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戚竹此刻却也没有了原本那么难过的语气，只是说道：

　　“所以我说，你没错。你有你的追求。但是……”

　　她笑容在这个时候淡去，有些沙哑地说道：

　　“可能我终究不是那个能够助你成就事业的女人吧。”

　　韩魂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悬崖上垂挂的人，一个不小心、就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他慌乱地用力抓着戚竹，摇头说道：

　　“不是……你别这样想，我有现在的一切，全都有你的功劳。”

　　戚竹没有松开他的手，却也没有回应他什么动作，只是淡淡地说道：

　　“可是我们的追求终究是不一样啊，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做将军夫人，而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想要舒心平静的日子。到头来，我们终究会成为彼此的牵绊的。”

　　“也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只是……不合适吧。”

　　韩魂不知道应该怎样继续表达自己的心意，戚竹却说道：

　　“没事了，这样也挺好的。如果能一直这个样子，我渐渐也会习惯的。虽然不舒服，但也不是活不下去。可是……”

　　她抬眼看向韩魂：

　　“如果这种不舒服的日子都成为一种奢望的话，我就真的没有再留下的意义了。”

　　久久不敢说什么多余的话的韩魂，却在这个时候说：

　　“阿竹，你是不喜欢我了吗。”

　　戚竹突然轻轻笑了，她摇摇头，说道：

　　“喜欢啊，特别喜欢。”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摸韩魂有些苍白的脸：

　　“可是子深你不知道，一个自幼有着自己的骄傲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甘愿放弃一切的时候，就已经期待着那个男人也会为她付出一切了。”

　　“而现在、我发现我抛弃自己的一切只换来你心中不到一半的位置时，我就觉得……觉得……”

　　戚竹眼睛里含着水花，终于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特别不值。”

　　也许一开始就是她的错，她就不该想要尝试。

　　她那个时候就觉得，自己是有退路的。如果这条路不顺，大不了回到昆嵛派。

　　但是……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渐渐地、那么爱韩魂。直到不舍得离开他，直到愿意为了他、切断自己的退路。

　　而她如今呢……

　　两个人回去之后，相处如常。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直到临洋郡主进府的那天——

　　那一天，府里也热闹了一番。虽然只是纳妾，但毕竟是王上亲赐的人，也是张灯结彩，鞭炮鸣响。

　　临洋郡主一身玫红色的襦裙，身姿窈窕、年轻貌美。相比于大房夫人的正红，这样的颜色似乎更加适合她。

　　临洋郡主，有一个读起来就婉转动人的名字：

　　霖儿。

　　王霖儿。

　　王霖儿端着一杯茶递到了戚竹的面前，没有行礼、也没有低头俯身，只是甜甜地说道：

　　“请姐姐用茶。”

　　戚竹虽然在这些礼数方面向来不怎么讲究，但是今天王霖儿一副要与她平起平坐的样子，戚竹的心里，着实是不是滋味。

　　不仅仅不是滋味，而是……生气，特别的生气。

　　韩魂也觉察出了戚竹的不悦，他看了一眼临洋郡主王霖儿，又看了看面色不好看的戚竹，面无表情地对王霖儿说道：

　　“妾氏见主母，合该行大礼称夫人的，郡主这样恐怕不合规矩。”

　　王霖儿丝毫没有惧怕或者尊敬韩魂的意思，反而莞尔一笑说道：

　　“妾身离宫的时候，王上曾对妾身说，郡主嫁与臣子为妾，本就是十分委屈。虽然名分上是妾，但是身份上自然不必比主母低。妾身这一句姐姐，也只是因为戚夫人的年岁比我大上许多而已。”

　　她这些话说的明显不怎么客气，戚竹也不理她，只是一双眼睛看向韩魂。韩魂面对着戚竹明显是想要他给她出气的眼神，却实在是没有办法做什么。

　　他能怎么办，

　　晋王塞给他的女人，他就算是厌恶到极致、也要高高地供起来。

　　良久，他终于是说道：

　　“那没什么，都是些不打紧的东西。本来一家人，不该分个里外尊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戚竹的表情。

　　而戚竹，确确实实一张脸都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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