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王乐从太宰府中出来,立即侧身上马一跃而起。马太守派他来洛阳城送书信给马太宰,等了一整天,结果到了傍晚才把他给等回来,亲手交于他。此次来京城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与那刘鸿煊见面商榷合作之事。自打年前的那次与一个叫秋痕的男子初次相见后,马太守就开始让他暗中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经过两个月的观察确定那帮人果真只是单纯的走私商贩,与朝中官员并无任何来往与交集之后,马家兄弟就决定与其谈笔大生意。
不过,像这样永远见不得光的走私生意,马华汐是绝不会亲自出面过问的,而马华小池也不会轻易露面。往年都是一个外号叫‘阿土’的汉子全权代劳,现在已换成了他——王乐主持大局。像他这样一个二十几岁资历沿浅的年轻后生掌控大局,在这一帮派中自然是有所微词,那些元老级的人物不服轮为其手下,经常有意刁难。不过,他也并不在乎,八岁时父母双亡沦为乞儿,九岁时被马华池领回别府中给了一碗饭,这些年来虽然日子艰难,但总么说也能吃饱穿暖,有了栖身之所,这些都是马太守所给。让他更为感激的是,太守居然让他去学堂识字,去武堂习武。直到现在,他竟然坐上了堂主。他对他这个孤苦伶仃的人恩重如山,这辈子为了他,他可以做天下所有的事情。
他的马慢慢的停了下来,来到了原先的那家‘往来自矜’的酒楼前。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还是样的繁花似锦,还是那样的绚烂夺目,而是那样好似是与世隔绝,不识人间疾苦。他将马儿拴在一边,独自走了进去,迎面走来一个面色较好的店小二,他说自己要找叫秋痕的客人之后被引进了二楼的一间‘冬潭’的雅间。他抬眼望见秋痕正端坐在那里品尝着一盏香味飘逸的清茶,向他这边瞟了一眼,伸手示意请他入座。他也无心客气,径直坐了过去,对方含笑着为他甄茶,放在他面前请他品尝。他尴尬的拿起小小的茶盏,一下喝进肚子里去。
“王兄也是痛快人,但这雪山云片可不能这样吃的。”秋痕含带笑意,缓慢的语速显得他此刻无比平静。
王乐对茶道一无所知,倒是经常见太守大人一人独饮,总觉得这些文人矫情,吃个茶还吃出这么多的花样。他放下茶盏,道:“在下此次前来是想亲自拜访刘老板,还望今天兄台能够行个方便。”
秋痕却无任何反应,只是微微歪着头盯着桌上的茶具。王乐正想再争取,却听对方道:“级别,那些朝廷官员论级排辈,我们这一行也得讲究这个规矩,孰不知王兄后面的那个大老板乃姓冯,而我们刘爷也是不轻易抛头露面的,要想与主子见面,就得拿出点诚意。我们刘爷也想见见冯老板,王兄不会天真到认为刘爷可以轻易答应你这个堂主吧!”秋痕又将一盏清茶放在面前深深的嗅着芳香。
王乐低下眼帘,沉思了片刻,冷冷的笑声随即而来,他抬起了头,道:“我们冯爷也不会轻易露面,不过他老人家说了,若是贵帮给的条件使他满意,而且顺利的完成第一次交易的话,他会当面与刘老板相见。”他重新甄了盏茶,呷了一小口,道:“不过,在这之前,在下得与刘老板一见,合情合理,因为我确实是堂主。”
秋痕见他坚持不懈,也无意再作辩解,道:“那么待我回去请示我们刘爷,我可说清楚了,人可以等下去,但那几十吨盐货可不能等,若是下次见面还不给明确的答复,那我们就另找他人。”
与此同时,踌躇在浮萍苑外的马文瑭,几天下来他已是另一种打扮与神情,自从投靠了那刘鸿煊后自己的境况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他已脱去颓废模样,一身帛衣飘逸,高高挽着花白色发髻,只是上唇多了一云须,显得成熟老练了不少。手牵一白色骏马,站在浮萍苑门外蹁着步子,心中不停的打起鼓来。那罗子青当日对自己咬牙切齿,现在不知是不是平静下来!他想着这苑中那个和自己昔日恋人长得十分相像的女子,不禁心神不宁起来。又想到恋人已经香消玉殒,更是痛苦不堪。
最终,他还是狠了狠心拴好了坐骑,转身大跨步的走进了浮萍苑。午后的花街柳巷并无一人,因为是在白天,这里面大多数的画坊都还关着大门。他好不容易敲开了大门,看门的男子说什么都不让进,直到他拿出一吊铜子儿这才放他进来。他进了后院凭着记忆找到了第一次与罗子青见面的绣楼,迎过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问他干什么,他说自己要见忆罗姑娘,那姑娘正要叫人赶他出去,忆罗从房里走出,将他叫了进去。
雅间内还是原来的布置,长长的珠帘隔开了房间两侧,忆罗静坐在珠帘另一侧,丫头为马文瑭看了茶点后退了出去。文瑭隔帘望去,她的身影在珠帘的缝隙中隐隐绰绰,优雅的抚着案几上的琵琶,不言不语,她似画中一仙,静静的沉思。他小心翼翼的接近她与自己之间的那片珠帘,立在帘前默默的低下了头。
“来了,”她并不看他,继续抚摸的琵琶,平静如水似的语调,道:“除了找到我说一些假仁假意的话,想不出第二个原因。马公子来找我为何事?不防直说,我并没有多少耐心与你同处一室。”
他紧张的双手紧攥成拳,她不但相貌与她相像,连声音都几乎相同,一时间他仿佛看到了丹青的影子。那已与自己分隔了八年之久的身影,便又重新出现在面前,使他萎靡,让他难以自制。“在下只是……只是想来看看姑娘,想着姑娘有什么需要,在下可以……”他把最后两个字咽进了肚子。
忆罗终于扭过身子向珠帘那边看了一眼,紫色的罗裙摇摆了一下后静止不动,她坐下来轻轻将琵琶抱起,拨弦几声,道:“我要的,你给不了,这辈子你也给不了。”
“以前种种全是在下的罪,在下就是死上千次万次也抵消不了。只是,姑娘身陷囵圄无法脱身,我又怎可忍心不管不顾?今儿来此拜访,就是为了告知姑娘,请你耐心等待几日,等我凑够了赎金就接姑娘出去。”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会一口气将心中所想全都道了出来。
只听她冷哼了一声,将最冰冷的目光投向了他,道:“老子将我送了进来,这会子再由儿子出面将我捞出去吗?”
“他早已不是我父亲,我也早已不是他们家的长子。我姓罗,名瑭……”
不想没等到他说完,她就向他砸来了茶盏,狠狠的喊道:“你凭什么姓罗?凭什么如此玷污我们罗氏一门!”她的声音尖锐而又愤怒,把他吓得倒退好几步。她也不去管他,自顾自的道:“罗瑭!你当初就是用这个名字去哄骗我姐姐,拿这可耻的假名去夺她的一颗丹心,让她对你痴迷不悟,对你死心塌地,对你至死不渝……你骗了她的心,却夺了她的命,又将我全家的性命做陪葬。现在还说自己姓罗,你不佩!”
他看清了珠帘后的那张狰狞的面孔,她的委屈,幽怨,愤恨,以及哀伤全都汇聚在那双满是怒气的眸子里。他不敢去看她,也不愿去看一眼,如此花季女子原是天真烂漫的可人儿,却被他的情感和父亲的无情而摧毁抹灭。就在这时,这女子一步跨了过来,竟然逼近了他,与他面贴着面对视着。他不敢动弹一丝一毫,却感受到了对方的暖暖呼气。她凑近了他,抬眼盯着他的双眼,似笑非笑的轻声道:“你说你能为我做一切我所需要的事情?我最想要的就是那马华池的脑袋,血淋淋的脑袋,你,能替我拿来吗?”那闪闪翘动的睫毛上像是被她的话语冻结出现了冰凌,使他感到遍体生寒。
忆罗见他不敢再说一句,便使劲推了他一把,他离开了她的身子跌靠在桌边。她直了直身体,整理了一下罗裙,道:“公子请回,奴家已经累了。来人,”进来了一名丫环,“送公子出去。”她向丫环道了一声后便自行上了阁楼。
室内只剩下失魂落魄的马文瑭和那名小女孩,他重新站了起来,目送着那女子婀娜的背影。
“看样子,他是铁了心帮你赎身啦!”澹台珏站在阁楼的轩窗前朝已走出厢房的马文瑭望去。
忆罗慢慢平静下来,俯首站在一旁,低垂着眼眸,不动声色。澹台珏扭头转向她,耸了耸肩膀,“要不是那李兴的缘故,你也早是自由身了。忆罗,你不会怪我狠心吧?幸而事情有了进展,往后李兴也许对我们再无用处了,不久之后你就会离开这里获得自由。”他边说着话边在窗前来回踱步。
提起李兴,还真是个重要人物,澹台珏之所以能利用刘鸿煊这个身份顺利的与冯氏堂接上伙儿,全靠这李兴从中牵线搭桥,这其中也掺杂着他对忆罗那份忽隐忽现的情素。忆罗自然知晓他对自己的那点依恋,不过她却无心回应。“爷,奴家不知你们接近马文瑭有何用意,他与马氏不是早无关系了吗?”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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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厢情愿而已,血缘是永远都断不掉的。不过,你家人的遇害与你姐姐的遭遇让那个马公子痛不欲生,再加上近来又得知他母亲的离世真相,更是受了打击。我想,我们这位马公子现在对那个父亲,甚至对那个家族再无可恋,只有深恶痛绝。要不是我答应助他,现在他已经自我了断。”他微微一笑,来到她面前坐来,接着说:“像他这种世家公子,从小到大一路风平浪静,经不起一点风浪。只怪他遇到了极为残酷的巨浪,一下就将他打入海底,无法翻身,这时我就成为一只伸向海里的船桨,把他从海底给捞上来。”
“那么他就会心甘情愿的由你摆布?”忆罗不解的问。
澹台珏没有立即回答,微微颔首,踌躇半晌才道:“这一点我还拿不准,虽然那天他明明要我帮助他去杀他的父亲,可那时他的话有八分只是气话。我是不怎么相信他真的会为了一个女子去亲手杀死生他养他的亲生父亲,不过,只要我们轻轻的推他一推,兴许可以……”他没有再说下去,侧脸向窗外贸望去。
一柄玄剑在手,他游刃有余的将剑直入前方的草人脑袋上,用力一绞,草人瞬被绞得四分五裂。他收了剑立在那里,一时间却愣了神,上次握剑时恍如隔世。现在将其重新拿起时,眼前浮现出母亲那苦苦哀求的面容,与自己那痛彻骨髓的往事。心口突然疼痛起来,他大口的喘气,腿忽然一软,单膝跪地,将玄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
脖颈处掉出来的那片银叶正悬在胸前摇摆不定,他捧起它,深情地看着它,一直以来他都会认为丹青的魂魄就在这片叶子上。以前他以为她可能死了,想若是真的不在这世间,她的魂一定会来找自己,一定会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而这片叶子是他俩的定情信物,她定会选择这片栖身地,与他用异样的方式厮守在一起。他看着它,抚摸着它,心神慢慢得到了平静。是你在说话吗,你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吗?“我已找到妹妹子青了,你放心,我会将她安置妥当,然后我就去找你,不会太久的……”他喃喃自语道。
廊下的澹台珏正注视着院中的马文瑭,他知道他心里的仇恨与纠结,他甚至能体会到他的痛,如切腹般那种肉与骨分开的自残之痛。就如同当初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父亲在他面前直直的倒下,地面震得让他眩晕,血腥熏得让他五脏翻滚。“贤弟这些天总算是恢复了一点体力。”他朝着对方笑道。
听到身后的澹台珏说话,他恢复了常态,将银叶重新塞入怀中,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他,浅浅笑一笑,“多亏了大哥这几天精心照料,小弟这才有了些许力气和精神。”将玄剑收在身后走向了对方。
澹台珏微微向身后家丁摆了摆手,家丁捧着一托盘来到文瑭身前,托盘上放置着一件灰色裘袍。文瑭没有伸手,只是拘泥在原地。澹台哈哈一笑,亲自将长袍拿起,道:“这件与贤弟气质极配,来,试穿一下让为兄瞧瞧。”
文瑭急忙推辞道:“这样贵重的衣物,小弟愧不当收。请大哥收回才好,来府中已是打扰太久,实在不可再授如此厚礼……”
“若不是贤弟,我现在早就去见了阎王。我的这条命是你给的,我的命就是你的,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贤弟,除非你还未当我是你的兄长。”澹台一脸不离兴的说道。
见大哥有所不悦,文瑭再推辞的话会让两人都很尴尬,索性就应了一声,忙双手接了上去。谁料到对方亲自将长袍打开,再替他穿在身上。见文瑭穿着这件裘袍,着实精神,英气逼人,澹台珏笑得更是欢悦,道:“我弟果真是一表人才,哈哈,嗯,不错,不错。走,跟哥出去转一圈,看看是不是可以引来大街上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还没等对方回答,他便拉着他出了府门。
果然,这清新俊逸淡定优雅的马家大公子走在大街上招来了不少女子的侧目,他也不像澹台珏初次见他时那样的颓废,现在他正面如冠玉态若松竹般的坐在一间茶室窗前与自己的这位结拜大哥品茶聊天。
“贤弟,接下来有何打算?见你也没了个亲戚可投靠,一个人走世道不容易。”澹台珏向正在盯着窗外的文瑭说道。
文瑭转过脸来想了想,叹道:“现在我只想尽早把忆罗姑娘从浮萍苑里赎出来,看看给她寻一处好人家……”没再说下去,低头盯着面前茶盏腾出的水蒸气。
澹台珏抿了抿嘴唇,低眉俯视着茶楼外的行人车马,半晌,只听他道:“那种地方……我看你虽有这样的心,那姑娘也不一定会领你这份情。我觉得你和她之间……”
“我与她家姐之间有太多孽缘,我欠她们的就是死上百次也还不了。如今,他们家只剩下她这一个孤女了,她的生存,她往后的幸福,我不能不管。这不是责任,我不配拥有这份责任。我是要赎罪……”他咬紧牙关,双手紧握着桌上的茶盏盖。他回过神来看向对方,恳求的语调道:“我需要钱,大哥,能让我帮你吗?我做什么都行,会的事我会拼命去做,不会的我一定会努力的去学。”
“你是我的兄弟,只要你开口,钱,我便给你就是。”
“我是想找份可以挣钱的活计,用自己的力去赎罪。只要能给我一份差事,什么差事都行。”
澹台珏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依然淡定的品尝着这一壶清茶,不言不语的沉默着。他没去看对方,但他知道此时的马文瑭正是心急如焚,他有意的不紧不慢继续喝茶,待得对方唤了声‘大哥’,他才扬起面具朝着他,道:“既然贤弟这般执着,那么就来大哥的‘往来自矜’里做个掌柜。”
文瑭听到‘往来自矜’四个字时心中一怔,他当然知道那是家酒楼,而且是这洛阳城中独一不二的大酒楼,以前他经常跟着父亲伯父来这里吃饭。只是没想到这家相传有百年历史的酒楼竟然是眼前这个叫刘鸿煊的产业,更想不到自己将会是这酒楼的掌柜,他一时有些懵然。
不过他并没有再多想下去,现在比起其他不关紧要的来,挣钱是最重要的,也是他唯一要做的事。他无法让丹青的亲妹妹再待在那种烟花之地,这让他更加不能原谅自己,同时也会让他更加去仇恨自己的那个父亲。“好,多谢大哥。”他以茶代酒向澹台珏敬上。
澹台珏面对着仇人之子,眉眼流露出的每个微笑里都暗藏着一柄从冰山下练出来的锋利寒刃。
马华汐!
对忆罗来说,浮萍苑是地狱。对你而言,那‘往来自矜’则是你宝贝侄儿的起点,也是你们马氏迈入地狱的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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