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静悄悄的夜,伴着几许风声,叶也跟着哗哗作响。那叶借着月光倒映在窗上,好似一副水墨画。英台与山伯同床而卧同枕而眠,这是第一晚,英台背对着他,一动也是不敢动的。她想以后还要这么睡三年,自己肯定是要疯了的。一定要想个法子能弄个单间,大不了再多出一倍的银子罢了。但那个山长看样子会不会对她特殊化还不一定,假使他不同意,油盐不进那可怎么办?要么跟他表明自己的身份?这样实在太冒险了,跟男人同寝算不了什么,要是被发现自己的女儿身毁了自己的清誉不说,再来个败坏门风,有失家教那可就闹大啦!
英台辗转反侧,下意识的翻过身去,正对着山伯的那张脸,她吓得往后一缩,一下摔下床去。山伯被惊醒了,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问:“英台怎还不入睡呢?”他向旁边看了看,不见人,忙四处张望,大了点声音问:“英台你跑到哪去了?”
“我在这!”英台踉踉跄跄从地上爬了起来,见山伯正疑惑的正视她,心虚得很,忙解释道:“我……那个……啊,我是做梦,很吓人的梦,所以不小心掉了下去。”
“你跟我住在一起不习惯吗?”山伯问。
英台打破脑子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只能回答:“自小我就一个人独处,我娘亲都不能跟我同床。”
“我明白的,那我看我还是去那边吧。”对方指了指案几前的软榻,立即下床来把被褥连同枕头卷起要走。
“那里凉,要不就这样睡吧。”英台说完暗自怪自己心太软,怎能要求他同自己睡在一起呢?可是看他实在太可怜,来读书却遇到自己这个大麻烦。“不如这样,”她脑筋一转,笑了起来,下了榻,跑去倒了一碗水再回到床上,把碗放在床中央。
“这是何用?”对方问。
“这叫界限,不可越界,你睡你的,我睡我的,只要越了界这水就会洒出来。”英台竟然想出这个法子来。
山伯拍拍脑袋,“这个主意甚好,谁要是把这水弄洒了,谁明天就帮对方洗衣服。”
“一言为定!”
两人终于睡下,背对着背,连翻身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对方。夜还是那样的静,越是寂静就越使英台难以入睡。旁边是个男人,一屋子都好像他的气味,她怕他睡觉时有什么奇怪行为,比如说梦魇,那是很可怕的。她想着想着都快要哭出来了,于是便轻手轻脚的起了身,向着窗前的月光发起了呆。此时她倒念起了娘亲,离家刚过三天却如此思念起那个家,哥哥们嫂子们,还有爹爹,不知他们现在睡下没有。她沮丧地用手托起腮,叹息一声。
“英台还是睡不着吗?”山伯又爬起身,关心的问道。
“我想家了,娘身体不好,也不知我不在有没有人替她煎药吃!”她说。
“既来之则安之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可是我睡不着啊!”
山伯突然凑到她跟前,说:“躺下,我唱歌给你听,我老家的民谣,以前我睡不着我娘总唱的。”英台乖乖躺下,山伯也躺下,不小心差点把那碗水给碰洒了,忙离身远点,轻声唱道:“打支山歌过横排,横排有奴哥哥在,妹有山歌一条河,哥想听歌划船来,阿哥老远划船来,我送阿哥千支歌,阿哥没带箩筐来,一只空手怎装歌……”动听的歌谣让英台露出的笑容,甜甜的进入了梦乡。山伯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她,便也各自睡去。
清晨,还在睡梦中的英台依稀听到外面的动静,艰难的睁开双眼,晕了一会坐起来,四下里看了看。忽发现身边的碗水一滴不剩,这可吓坏了她,赶紧检查自己的衣衫,通过衣领向里看去,还好,襟帷还好好的缠在身上,再捋了袖子看看胳膊上的那颗红色守宫砂还在,她舒了口气,三魂丢掉两魂半的模样。那这水去哪了?这时滢心便进了来,帮主子打了热水,不高兴的说:“少爷快来洗漱吧,一会就迟了。”
英台把脸颊浸入脸盆中,浸了片刻便把水弄干净,想了想,问:“怎么没放茉莉露?一点香味儿也没有。”
“我的少爷啊您看这里的公子们哪个身上有那种味儿?都是臭烘烘的汗珠子的味儿,还能用茉莉露吗?”滢心振振有词道。
看滢心那神情,一脸委屈的小模样想必昨晚也是没睡好的。英台说了几句贴心之言,才把那丫头哄开了怀。见滢心无大事情,英台才抱着书匣往书院跑去。
清晨的书院则是一处气象,书院的建筑多样,分别为大成殿,仰圣门和毓秀阁等。偌大的庭院中央便是容呐各方贤才的学堂,此建筑只有一层,矮而方正,从空中看去好似一尊玉玺,四四方方。其内分为三大间,四方课堂,课案排放有序,讲堂中央各有两根撑天柱分之开来。讲台正上方的墙壁上是一幅书写飘逸的匾额,三间讲堂各为‘天道酬勤’‘励精图治’‘晨钟暮鼓’,以便时时给予学生的警醒。
第二天的清晨,风和日丽,书院为新来的学生们举行了祭祀大典,新生们穿着书院统一的褥衣,头戴儒巾,手持柱香祭拜了大堂里的孔夫子,祭孔大典完毕后他们就成为万松书院的正式弟子了。
英台与山伯分在同一讲堂,两人找了挨在一起的座位席地而坐,打开四宝箱把书,笔,墨,砚依次排好。只听一声‘肃静’,原本喧哗的学堂顿时鸦雀无声。放眼望去原来是汪永贤,他胸前抱有一本《论语》神情异常慢步走进来,四周巡视一番,咳嗽几声说道:“各位同学,为师姓汪,名永贤,字清墨。”众生起立,公公正正向这位汪老师拱手鞠躬行了大礼。
汪永贤七七八八讲了一堆,依他自己所言这都是他的自我介绍,其实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不值一提。然而他倒是沾沾自喜洋洋得意,脱不了炫耀的嫌疑。好在这些学生初来乍道,又有些紧张与好奇,这才让他现媚一番。
只见先生向学生们巡视一阵,忽看到眼前的梁山伯,他还记得这个穷书生,于是白了他一眼后,便开口道:“这位良生如何而来?”
山伯忙站起来,鞠躬答:“学生步行到此。”
只见他的先生得意一阵,捋捋胡须,慢不经心的说:“你的座位在后面,去吧。”全堂学生看在眼里窃窃私语着。
山伯想为自己辩解,只听先生又开口道:“马文才,你来这里坐吧。”马公子有点莫明其妙,本不想前去,但看到祝英台在那里,他也就去了,站在旁边等待山伯屯出地方。
“夫子,我和山伯早早就在这里坐下了,凡事得讲究先来后到的理儿吧!”英台急了,抢先辩驳。
“这是书院,不是你家大花园,书院有书院的规矩,学生必要遵守的。”汪永贤振振有词后拍拍书桌,催促山伯赶紧摞开。
“试问夫子书院的规矩就是攀比家细吗?”英台不悦,反驳一句。
汪永贤答不上来,便更生气,老脸气得通红,正想修理她一下,怎想梁山伯把自己的东西一揽在怀,笑道:“夫子说的对,规矩是要尊守的,学生去后面就是。”
“我也跟你去后面,前面没什么好,震耳不说,还会吃别人的吐沫星子!走。”英台说着就将案上的书本收入匣中就要离位。
英台的脾气倒是上来了,被山伯拦住,好声好语劝道:“我去就是,你个儿本来就小,去后头怎能听得清讲学呢?不要任性嘛。”他拍拍她的肩后抱着书本而去。
马文才这才坐下来,搁置好笔墨纸砚后看了一眼旁边的英台,见她对自己莫不关心,丝毫无好奇之意,便没有说什么,拿起《论语》读了起来。祝英台还是在为刚才的事愤愤不平,这倒让身旁的马文才觉得好笑,不惜出了声。“祝兄倒是个爱于拔刀相助之人呐!”他笑道。
英台瞄了对方一眼,嗯了一声。“你和那个梁山伯很投缘?”他又问。
“我与他是结拜之交。”英台回答。
文才嘘了一下,小声说:“这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为何?”
“古往今来门第高低是最重要的,显然这个结拜是不成体统的。”文才苦口婆心却惹得英台大怒,一下蹿起身来收拾全部跑到旁边的位子使劲一坐。这下弄得文才好不自在,只能又回到《论语》中了。
汪永贤像模像样的一手捧一书,另一手背后,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学堂里学生中缓慢穿行着,“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之。”他话音一落学生们跟着念了一句,他满意的又接着念:“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则从吾所好。”学生照样念了出来,他停了停,笑容满面的说:“马生,你来解释这两句的意思吧。”
文才呐闷为什么偏偏叫他!又不好不应,索性站起来,向夫子行了礼,答道:“君子往往会成全别人的好事,不破坏他人的好事,小人与之相反。”他答完一句看了看夫子,夫子好心提醒:“富而求之也……”
马文才接着说:“如能致富哪怕是赶车我也愿意干,如果不能,我便随我所意做我想做的事。”他答完想坐下却被夫子拦住,夫子再问:“马生对这两句有何感想?”
他不悦,想了又想,笑了一笑,答:“这两句是《论语》中我最不喜欢的地方,什么君子成人之美!何为美呢?难道在对方眼中认为是对的在我眼中其实是错的东西,我也要去成全他?那样的话我倒要做起小人来,做小人最起码不会让自己吃亏。”
他的这番言论惹得同窗哄堂大笑,“你……你……坐下坐下,肃静!”夫子后悔让马文才有放肆的机会,但他也不敢说什么,再怎样人家的爹可是大有来头的,他是惹不起的。
一旁的英台冷眼旁观,不知为何身子忽冒冷汗。她当然清楚三年以后眼前这位马公子则是她的夫君,但他刚才的那些言语让她不得不有所生畏。难道那是他在戏弄夫子!还是他真的是那种愿意做小人的人,小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小’到什么程度。如果这个马文才小到她全完不能承受的地步,那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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