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蜕变
以阴沉的天空和远处静穆的城墙为背景,身着天蓝色袍服的贵族青年单人独骑疾驰而来,十几名随从被落在身后数百米远。
八十米,来人扯动战马缰绳主动放缓马速,也微微放松了洛萨身后近卫军紧握维京飞斧的手掌,急促弹跳的马蹄立刻转变为“得儿得儿”小跑,显现出其主人娴熟的马技。
三十米,蓝色身影勒停战马翻身而下,简单理了理衣袍,向着洛萨所在方向快步走来。
距离如此之近,洛萨当然已经看清来人正是他近期最主要的戒备对象,身为当代大公长子的威利尔。
这实际上也是理所当然的。
遍数公国上下,在菲尔比恩周边地区,有资格穿着如此颜色服饰的,除了新近晋为伯爵的洛萨本人之外,也就只剩这一人而已。
哪怕已经从使者口中得知了威利尔会前来迎接的消息,这番举动也还是挺让人感觉意外的。
眼见他一路风风火火走来,一副要亲自牵马坠蹬的姿态,洛萨也不好摆出一副傲慢无礼的姿态,只得领着阿波加斯特等人下马迎上前去。
哪怕抛开个人好恶和处事风格不论。
考虑到维持系统士兵主要的资金产生方式,洛萨也应该是玟代世界最重视民心向背的领主之一。
现在是急需增加系统税收来扩充武装力量的时候,而非是为门罗都撑腰,必须表现出锋芒毕露的彼时。端坐马上,以倨傲姿态去折辱仍然被不少公国民众视为领袖继承者的大公长子。
洛萨想不出应该如此做的理由。
当然,也因为双方此前凸显于外的激烈对立。虽说是出于礼节下马相迎,洛萨等人神态间自然没有几分热情的意味,充其量就只是中规中矩罢了。
但对威利尔来说,这已经是他的设想中,比较好的场景之一了。
如果说到此刻为止,洛萨还只是对大公长子的举动感到些微奇怪的话。那么接下来十几秒的时间,这点点惊讶的心情,就会暴涨到惊愕的程度。
疾步走向洛萨的动作不见半点迟滞,只在某一次呼吸中夹杂了长长吐气的威利尔,仅仅用了数秒时间就在双向奔赴中来到洛萨近前。
紧接着,不等洛萨有所反应,他便当先郑重抚胸一礼。
“赞美您!伯爵阁下!
您的到来是我,整个菲尔比恩,乃至整个公国的幸运。”
举动,已经让洛萨一愣;话语,更让他顿生错愕之情。
在全公国都对他所以晋升伯爵的“原因”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以公国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身份,不加名姓公开尊称洛萨为伯爵,这可是有直接政治影响的。
而后面看似只是套话中,只说“到来”,而非实际上的“终于等到你来”,避免了后者隐含的讥讽洛萨行程拖沓之意,没有足够情商可说不出来。
然而,单只话语内容最多也只会让洛萨稍感意外。真正让他感到错愕的,其实是威利尔说话时的语气。
声音是能够传递情感的,而威利尔在这几句话话中传递给洛萨,却是一份热情而真诚的心情。
各位,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那一瞬间,洛萨甚至怀疑自己三十年的人生阅历是否出现了错漏,要不就是自己听觉出现了问题,或者干脆面前之人就不是那位大公长子……
巨大的震惊之情表现于外,是他罕见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呆愣片刻,方才想起回礼。可除了一句干巴巴的“殿下言重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怎么会是言重?”
反观另一边,互相见礼完毕的威利尔直起身子看向洛萨,脸上笑容既不显得谄媚,也看不出虚伪做作之意。双眼明亮而坚定,与洛萨的对视中没有半点游移。
“国家崩坏至此,您能来已经是再好不过了。小时候老师也曾教导过我‘危难之中方显真性情’,以前只觉得自己已悟透了其中道理,而今有了切身体会,才知道什么叫做狂妄自大。
万幸晨辉冕下垂怜,将我从迷昧中惊醒。现在,我只希望还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是吗?那可真是天大的幸运,嗯……我是说,这真是晨辉之神的神迹。”
“伯爵阁下,”威利尔正了正神色,全然不在乎洛萨言语中的敷衍之意。
“我为自己此前的冒犯向您道歉,恳请您以阔海般的气量,原谅我的鲁莽和蠢笨。”
说着,又是弯腰行了一礼。
这可是把洛萨整不会了。冷声回绝,与原本维护双方表面和睦的决定相背。可要是立马不计前嫌,和气融融地君臣相宜,既虚伪又表现地像是个没脑子的铁憨憨一样。
最后,也只能继续打个哈哈,敷衍了事。
与威利尔的再次会面,主动权可以说完全被对方掌握在手中,迫使洛萨只能采用打太极的老油条手段来应对,勉力维持自己的独立立场。
以他过往的人生经历来说,这种谈话节奏为他人把持的场景倒也并不算少见。可对象只是个二十来岁年轻人的,这却还是首次。
要论原因,这位大公长子的人设转变太过突兀,的确是洛萨从未设想过的情况,被打个措手不及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两人原本也没有多少交际,可那区区数面中,威利尔高傲自我,颐指气使形象已经深深印刻在了洛萨的脑海之中。
实际上,如果以未来一国之主的目光去看待,威利尔过往的姿态倒也算不上特别过分。可是与今日所见比起来,两者之间的差别可就太大了。
他的眼神和善而真诚,态度不卑不亢,言谈有物,与洛萨印象中的那位完全判若两人。
他甚至还主动招呼、结识洛萨的几位队长,同他们寒暄。即便见到艾尔莎时有瞬间黯然,也很快调整了过来。
如此这般屈尊降贵,是他记忆中的威利尔绝不可能去做的。
哪怕明知道对方有所图谋,单凭这态度也让人很难讨厌的起来。
如果这都是伪装,以至于完全骗过了洛萨,那他倒也认了。毕竟不是心理学专家,只靠个人经验可保证不了每次都能看透别人的心理活动,被人骗过再正常不过。
可洛萨抽空瞄了眼他的小地图,却发现象征威利尔的那个光点,赫然发散着代表友善的绿色光点。
要知道,系统小地图可不只是单纯监测他人态度,洛萨自身所处立场更是决定光点色彩的关键因素。
在他已经将帕斯家族视为潜在敌人的情况下,威利尔仍然以代表友善的色彩出现。
这其中的意味,显然是不寻常的。
算起来,距离上次与威利尔分别,还只是过去了一个月多几天而已。
这么短的时间,一个人真的能有如此大的改变,以至于完全判若两人吗?
在洛萨看来答案是肯定的。
他曾有过两次主动改变自己的经历,在这方面可以说很有发言权了。
无论是上小学时丢弃自己老实人人设,还是成为销售后逼迫自己开阔心胸,接受顾客的挑剔和无端指责。都是他人生中最印象深刻的,忘却不了的记忆。
老实说,这种主动改变自己,强迫自己打开心胸的过程绝对算不上什么好的体验,因为它无可避免地要面对承认自己过往错误的步骤。
这和小孩子在家长要求下给别人道歉可是两回事。
人们总是倾向于去寻找他人的错误,而对自己持有更多宽容,不是吗?
不过,完成自我改变后,那种心灵升华的体验倒是挺美妙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改变自我的过程是怎样的困难和痛苦。对于会面节奏被威利尔把控这件事,洛萨并不感觉到有什么不满。
反而是一开始的惊愕淡化后,紧接着激起了他更强烈的兴致。
这当然不是说他像个没见识的乡下土领主一样,被人三言两语就忽悠着纳头便拜了。
只不过一位出色的对手,对洛萨来说远比一位蠢笨的敌人值得期待得多。
“年少万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
生子当如孙仲谋。”
打量着面前妙语横生,竭尽所能展现着自己的热情与真诚,哪怕洛萨狂打太极,仍旧免不了被三言两语他拉近了不少双方距离的威利尔,洛萨的脑海中不由地蹦出这段诗句。
从门罗都、艾尔莎,到如今的威利尔,乃至于在玟代遇到的每一个形形色色的人,老费舍、林朋、酒馆老板列奥尼、奥斯塔德前伯爵、戏法师哈维尔泰……
一念至此,洛萨胸中暗藏的那份斗志算是被彻底点燃了。
有这么多有趣的人同处一个时代,甚至让他有种或许将迎来第三次自我改变的奇妙预感。
“伯爵阁下,我已经吩咐城主先生为贵部建好了军营。”
说来话长,其实一番寒暄也没耗去多少时间。等到之前被落下的随从赶过来,又在威利尔的主持下互相介绍过一遍,他便带着一丝愧色邀请道:
“您知道,菲尔比恩守军大都是从当地征召,大都只在彩虹关这两点之间往来。
现在要他们全军南撤,还是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局势下。军心属实不大稳当。
没奈何,也只能委屈您和众将士在城外暂驻一宿。”
“不过请各位放心,临时军营建造得很是稳当,即便遭遇强风暴雪天气支撑个大半天时间也没太大问题。
同时,驻地位置靠近城郊提卡村,有紧急情况向那边靠拢也很方便。”
“另外,我今夜恐怕也得留在您营地中,多叨扰一番。
有关于这座城市的民政、人事、城防,这些事务我已经尽可能整理完毕,还希望能和您互相沟通一下。
说实话,将菲尔比恩交托到您的手中虽然很是不舍,但我感到更多的,还是安心。”
看看,就这态度,就这说话的水平,就这周全的出事方式。
要是帕斯家族一开始就拿出来,双方又何至于现今这般剑拔弩张、暗自提防的地步。
“一切都听您的,殿下,这安排已经很周到了。”
“承蒙看重,受封菲尔比恩同样是我的荣幸。再次感谢您和大公冕下对我的信任。”
一边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在城外驻扎,一边把甚至不经过大脑的客套话随口吐出。
经过初遇的惊诧,洛萨也逐渐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接着,在威利尔的带领下,一行人重新上马,有说有笑地向临时军营而去。
当然,有说有笑的只是洛萨等寥寥几人而已。至于底下的士兵,可是半点都没放松戒备。
……
时间,大抵是洛萨与威利尔会面前两个小时,恰好是正午时分。
威斯特塞纳,原公国都城,公国四座城市中排名第二的存在,帕亚诺侯爵势力的政治中心。
这里与菲尔比恩有两百一十公里的直线距离,当菲尔比恩还只是密布阴云的时候,这里已经飘了好几个小时纷纷扬扬的雪花。
此时,当代侯爵卡尔喀斯特正端坐于自己的书房中。右手置于桌上,手中捏着张不知道写满什么的文书,目光却不在这里,而是跟随大幅度偏转上半身,左手撑着座椅扶手,望着窗外出神。
相比于洛萨,奥斯塔德前伯爵等人的私人书房。当代侯爵的书房面积明显宽敞的多,除了一套书桌,几套会客桌椅和靠墙的书架外,还有一大块地方没有摆放任何物品,这甚至比已利用空间还要大上三四倍左右。
置身其中,难免会让人心生空旷,寂寥之感。
每当侯爵来了兴致,他便会独自一人在这片空间里载歌载舞。在那个时候,无论谁敢于打扰,都会迎来侯爵的勃然大怒。
书房的窗户,也延续了空间“大”的特征。虽然只有一面,但宽大如城堡大门一般的落地窗,足以带来等同于户外的绝佳采光。
就像此刻,天地一色的白茫茫,完整地映在透明玻璃窗中一样。
然而深深嵌入墙壁之中的钢铁网格,又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如同监狱设施般的铁栏杆,在房间中投射下道道斑驳而丑陋的阴影。
洁白与阴暗交相呼应的场景,又像是在映射其主人复杂而又多变的性格一般。
仿佛时间定格的静谧持续良久,才因为门外突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声而破碎远去。
“侯爵大人,沃奇子爵回来了,正在一楼大厅请求接见。”
“知道了,让他直接过来就行了。”
紧随着侍者通报的话音,卡尔喀斯特侯爵就做出了他的回复,好像方才在出神的人并非是他一样,没有片刻的迟疑。
然而事实上,直到侍者领命而去后好一会儿,他望向窗外的身影方才有了其他动作。
随手将捏在手中良久的文书丢在书桌上,全然不顾是否会有情报泄露的风险。
卡尔喀斯特从书房一侧的架子上取下两只高脚杯摆放到其中一张会客桌两侧,接着又取来一瓶烈酒,一边任由酒水向杯中倾斜,一边等待沃奇子爵的到来。
至于杯子与酒水似乎并不匹配的事,那才不是他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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