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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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天气稍微阴了些。
来自西伯利亚的冷风带着湿润的水汽刮在脸上,稍微有些疼。
燕啾穿着黑色的大衣,长发披散,拎着一把黑色的伞,坐上了出租车。
手上还捧着一束花。大朵盛放的白菊花束,纯黑色的包装纸和丝带。
“好像要下雨了。”
星星点点几滴雨落在挡风玻璃上,司机打开了雨刮器。车内只剩下雨刮器一下又一下,缓慢又有节奏的声音。
燕啾安静地望着窗外阴沉又模糊不清的风景,觉得好像每年初二都会下雨。
黑白交织的花束倚在阴天的车窗雨幕旁,有种凄凌破碎的美。
车在小雨中缓慢驶上半山腰,驶进墓园镂空雕刻的栏杆铁门。
两旁苏铁和榕树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就算是年节也不能驱散的冬日寂寥,在此处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觉得好遗憾,年年来都是年节,从未有机会看过这地方青绿苍翠的样子。
散步似的,燕啾虚虚握着黑色长柄伞,没有撑开,淋着雨,缓慢地走到墓园中央。
石碑前有一束白色的铃兰,大约有三日多了,枝叶泛黄。细细密密的小雨淋下,也不能使它重焕生机。
梁愫最喜赠人铃兰。
燕啾垂眸把日久的花束拿走,换上新鲜的白菊。
黑白色好像成了整个世界的主色调。
光秃的树,灰白的石碑,无声盛开的白菊,一身黑的少女。
燕啾蹲下来,擦了擦石碑底部的泥,撑伞倚在石碑旁,好像在为什么人遮风挡雨。
“很久没来看你。”
燕啾盯着眼前的照片,开始缓慢地讲话。
“又过年了。”
“爷爷奶奶身体都健康,精神很好。”
“除夕吃年夜饭的时候,奶奶偷偷给你夹了好多鸡翅,我都没吃上几块。”
“小姑给我包了很大的红包,可能把你的那份也给我了。”
“大表弟听话和懂事了很多,小表弟好像也不尿床了。”
“我呢。”
少女垂下眼,回忆她这一年的人生,平静地好像在陈述一个陌生人的生平。
“我今年从上海回来了。也许我还是不适合那里,不能在那个地方生根。”
“成都一点也没有变化,热闹,闲适。一出太阳,草地上就长满了人。”
“以前你总说女孩子要长到二十岁,但我今年才十七岁,已经没有长高了。”
“倒是长了好几斤肉。奶奶做饭好吃,你知道的。在学校里也慢慢能吃很多。”
她蓦然想起刚开学的时候,喻嘉树和蒋惊寒绷着脸,不由分说,硬要拉她去食堂吃饭,不吃完不许走。
明明不过几个月,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她眼角带了点笑意,好像此刻才生动起来。
“成绩这方面当然不用你担心啦。你妹妹有多聪明,不用怀疑吧。”
“还交到了很多朋友。你有没有看过半山上的星星?真的很漂亮。”
“昨天去开卡丁车了。记得第一次跟你去的时候,我开的比蜗牛还慢。现在都能跟别人飙车了。”
……
昔日里冷淡又不真心的燕啾,此刻像个啰嗦的小老太太,事无巨细,恨不得把方方面面都交代一遍。
从她的成绩讲到社交,从看的书到电影,从邻居家王婆婆偷偷在楼下种菜被物业发现,到张爷爷在院子里下象棋生气掀了桌。
每一点,每一滴,她都想讲给他听。
但是纵然把一日三餐都拎出来讲,她的生活也终归是有限的。
细密的小雨在她身上落了好久,终于把发梢和外□□湿了。蹲得太久了,腿早就麻木。
燕啾摸摸冰冷的石碑,“我走了哦,明年再来看你。”
最后再看了一眼,照片上笑得温柔的燕鸣,她把那束枯萎的铃兰扔进了垃圾桶。
一身黑的少女撑着伞,平静地在雨幕中离去。
留下石碑孤零零地在偌大的灰白天地中。
大年初三,部分店铺已经陆陆续续开门了,上门拜年的亲戚也逐渐减少。
燕啾调整好心绪,又重新投身于图书馆的怀抱。
“小妹妹早啊。”保安叔叔乐呵呵地跟她打招呼。
“叔叔早。”燕啾弯了弯眼睛,想想又补了一句,“过年好。”
她最喜欢的是图书馆二楼靠窗的位置。
二楼都是四四方方的棕色实木大桌子,红棕色实木椅子,让人格外有安全感。
最靠近她座位的书架是欧美文学。一排排的十八世纪文学,红棕色调,让她有一种在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熊熊炉火旁复习巫师资格考试的感觉。
只是今天有个麻瓜混进来了。
往日她独享的大桌子,此刻有一半被物理竞赛书占据。堆得老高,只能看见对方的饱满的额头和头发。
“你怎么在这儿?”
蒋惊寒从程书上抬起眼,头发被阳光照耀着,熠熠闪着金光,流畅的脖颈线条延伸进卫衣领子里。
他右手转着笔,露出微微吃惊的样子。
“纯属巧合吧。”
燕啾: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她撇了撇嘴,准备坐到他后面那个桌去,“山不就我,我就山。”
蒋少爷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放松随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期末数学才113,你确定要坐我后面?”
燕啾:“……”
糟了,忘记这茬儿了。
她拎起来往后放的书包忽然转了个方向,还是落在这个桌子靠窗那一侧。
“怎么会呢,蒋老师。”
“我说的‘山’,就是您呀。”
她走过去,被迫跟蒋惊寒做了假期限定版露水同桌。
“真的是巧合。”蒋惊寒没抬眼,一边迅速运算,一边跟她说,“只不过我平时在拉文克劳。”
巧就巧在昨天蒋唱晚给他说,燕啾平常在二楼。
《哈利波特》中拉文克劳学院公共休息室在塔楼上,距离天空很近。他这里应该是寓指图书馆四楼。
燕啾小声放狠话,“格兰芬多不欢迎你。”
蒋惊寒好像笑了一声,握着笔的手都顿了一下,在纸面上画出一道未曾预设的曲线。
“那欢迎你吗?你这条绿色的蛇。”
绿色的蛇,是斯莱特林学院的标志。
燕啾重重地翻开极厚的《全国卷十年高考数学真题集锦》,“那你是什么?”
蒋惊寒正专心把刚才画出来的曲线填补成一条吐信子的小蛇,闻言不假思索,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是帅哥。”
燕啾:。
不自恋会死吗?!
年后的日子过得更加快。
纵然每天都要和某位不知名的帅哥一起分享书桌,燕啾的学习生活也依旧饱满。
早九晚十,没有一天落下,厚厚的十年高考真题被她刷了个大半。
不会的数学题还可以直接问,不用对着答案被省略的步骤冥思苦想。
嗯,她想,蒋少爷还是有点用的。
十几天过去,正月十五之后,年味儿彻底散去,又到了开学的时候。
燕啾还没从寒假九点的作息中缓过来,早上困得昏迷不醒,倒下去又睡了会儿。
结果就是,差点错过开学典礼。
她匆匆跑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晚了好一会儿,老朱正在分发着什么,一张张白色的纸从第一排向后传去。
她进来时几乎全班的人都望着她,眼神有些奇怪,甚至复杂。
燕啾走到座位上,略微有些不解,“怎么第一天就做卷子。”
宋佳琪眼眶微红,把最后一张白色a4纸传给她。
哦。
原来不是卷子。
燕啾垂眸看着那张分科意向表,拎起来抖了抖,取笑宋佳琪,“怎么,舍不得我到流眼泪啊?”
宋佳琪眼眶更红了,咬唇伤心着,楚楚可怜,“你还笑!”
燕啾突然有点无措。
在她的认知里,这不过是件小事。
她不明白,怎么还会惹得人流泪呢。
燕啾犹豫了几许,还是摸摸她的脑袋,“好啦,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宋佳琪带着鼻音,“我就是担心你。你一个人转到十四班去,谁也不认识,万一你难过怎么办?
“而且他们班女生又那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啊。”
杜飞宇乐得慌,“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谁敢欺负我们啾姐啊?”
燕啾也没想到,还有人操心她的班级社交。她真的忍不住想笑,弯了弯眼睛。
“放心吧,我可开心了,一点都不难过。”
蒋惊寒本来身体向后,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捏着他从蒋唱晚那儿要来的直尺玩迷宫。
里面的小钢珠绕来绕去,眼看着就要从出口出来了,他心不在焉地一晃悠,又给抖回半中央去了。
“……”
“而且你怎么知道我谁也不认识。我跟宋景堂还挺熟的呢。要不我叫他过来,让你放心?”
如果加了微信说了几句话就算熟的话,她的确和宋景堂挺熟的。
燕啾默默在心里给宋景堂道了个歉。
不好意思啊,借你来哄哄这个爱哭的小朋友。
“骗人,我都没看你跟他说过话。”
燕啾叹了口气,觉得这小姑娘真难骗。她翻出手机,飞快地把温羡的备注改成宋景堂,然后亮出来给小姑娘看,“我跟他每天都微信聊天。”
燕啾翻动得极快,宋佳琪根本看不清内容,只能看见两个人有很多的聊天记录,这才信了一点,“好吧,那你们是挺熟的。”
“啪。”
全程没说话专心低头玩迷宫的蒋少爷,不知道心飞到哪里去了,蒋唱晚斥巨资在小学外文具店买的尺子,突然就被他掰断了。
燕啾有些诧异,“你没事吧?”
蒋惊寒随意活动了一下骨节分明且修长有力的手指,兴致缺缺,声音冷淡。
“没事。”
宋佳琪还想说什么,刚张口就被老朱打断了。
老朱站在台上清嗓子,神情是难得的严肃和郑重。
“分科意向表明天收,大家回去好好和家长商量一下。”
“这是你们人生中第一个很重要的选择,关系到你们的高考,你们的未来,值得花费时间,权衡利弊。”
“现在大家都去大礼堂准备参加开学典礼。要准备发言的同学,直接进舞台后台。”
燕啾走进候场室,脱下深蓝色的一中冬季校服,露出里面的白衬衫和黑色百褶裙,长发散落,应青姐要求,涂了一点口红,显得格外的唇红齿白,鼻尖精致。
她缩了缩脖子,在大礼堂后台足足的暖气中,依然被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砰砰。”
身后传来敲门的声响。
燕啾捏着稿子回头,她的假期限定露水同桌倚在门边,浓眉薄唇,神色淡淡,白色衬衫上打着和她领结同色的领带,曲起手指,用指关节叩了两下木质的门。
她看着他,突然有点想笑。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现在真成假期限定了。
蒋惊寒瞥了她一眼,她眼角都带着笑,兴高采烈的模样,
还低头在手机上发着微信,备注上明晃晃的“宋景堂”三个字。
他旋即长眉低垂,看上去兴致不高,眉眼冷淡。
燕啾一边给温羡解答感情问题,一边理他,“嗯?”
潜台词:怎么是你?
蒋惊寒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捏着稿子一角,很是漫不经心,“我花钱买的,这位置。”
燕啾:“哦。”
蒋惊寒像是不满意她的反应,半晌又补了一句,“为了和我的前同桌同台。”
燕啾又“哦”了一声,毫无波澜。
不知道是不是快分科了,受到宋佳琪伤感情绪的影响,她现在看蒋惊寒都顺眼了一点。
燕啾发完消息,安静地听着主持人报幕开场,懒得呛他。
谁知道蒋惊寒不乐意了。
少年长腿一迈,绕到她面前,缓缓倾身。手中的稿子被一片阴影笼住。
燕啾有几分错愕地抬头,对上一双酝酿着风暴的眼。
太近了。
少年浓的眉,偏狭长的眼,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凸起的喉结,延伸进入校服衬衫里的锁骨。
眼底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眼前人微微俯身,刚刚还只是有点冷淡,现在眉眼间带点烦躁的戾气,像一只对着食物竖起脊背,刨爪低吼的狼。
她再次感受到了他藏起来的,许久不见压迫感和侵略感。
蒋惊寒盯着她,一字一句。
“你是不是很开心啊,燕啾。”
“……”
被扣上帽子的燕啾一脸莫名其妙,“我开心什么?”
“要分班了啊。”
“可以和你‘很熟’的宋景堂见面了。”
他依旧直直地盯着她,刻意把“很熟”两个字咬得很重,有些恼怒和嫉妒的意味。
燕啾:“……”
“我跟他不熟。”
“你骗人。”
明明刚刚还跟宋佳琪说很熟,咬字亲昵,连叫他名字都温柔得很。
蒋惊寒这时候依然很凶,眼角眉梢都是戾气。
只是这三个字带着情绪说出来,多多少少都有点小朋友闹脾气的感觉。
燕啾有点想笑,但又害怕蒋惊寒现在就会送她上西天。
她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把他往外推了点,一副要好好谈话的样子。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蒋惊寒被她推开,冷淡地抬眼看她,薄唇轻启,缓慢吐字。
“你寒假就不怎么爱搭理我。”
“不欢迎我,说我是假期限定的露水同桌。”
“非要逼我用你稀烂的数学成绩威胁你。”
燕啾:……
怎么感觉越说越有怨妇的味道。
而且我数学成绩也没有稀烂好不好!
蒋惊寒这会儿不知道是戏瘾上来了,还是想起燕啾吃软不吃硬。
总之,他低垂着眼,看起来失魂落魄的,轻声往下说。
“刚刚你气我,我不小心把尺子掰断了,迷宫没通关,还把手划破了。你都没理我。”
“我说你是‘前同桌’,你也不反驳。”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妲己还笑一下呢。我为你写了这破演讲稿,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心里全想着你那宝贝宋景堂了,巴不得越早离开我越好。”
燕啾这时候沉默了半晌,被一条又一条的罪名砸晕了。
要不是抬头看见蒋惊寒嘴角硬压的笑意,她都要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了。
燕啾咬牙,睨了他一眼。
蒋惊寒。
你也太会扮猪吃老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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