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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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啾已经不记得那夜的心情了,只记得,她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发颤,透过朦胧的雨幕,看他转身离去。
模糊迷恋你一场。
就当风雨下潮涨。
返程的飞机上,以往活跃的两人,缩着脖子坐在旁边不敢说话,尽量保持着沉默。
压抑得紧。
直到燕啾戴上耳机闭眼假寐,杜飞宇才侧身。
“什么情况?昨天寒哥怎么一声不吭,自己就走了?”
宋佳琪微微摇头,“不知道,说是家里有事。”
“什么事儿走的这么急啊?那气压低得不像平时,更像跟谁吵架了似的。”
“不对,不像吵架。”他琢磨片刻,“像失恋了。”
“明明没有表情,但是平时那股拿人的劲儿忽然没了。让人感觉,他好像很难过。”
宋佳琪伸手捂住他的嘴,蹙起眉打量身侧。
“……小点声儿。”
燕啾面容沉静,纤长而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微微偏头,倚在窗边,看浓厚的云层压住夜色。
优雅缱绻,又富有年代感的嗓音,夹杂着些许轰鸣,从耳机里传来。
“原谅今宵我告别了/活泼的心像下沉掉/梦里有他又极微妙/情怎可料”
“今天起的每晚/纵有星光灿烂/可惜心灰意冷/情途更暗淡路更弯”
今天起的每晚,大抵都如此刻般,无星亦无月。
难以称得上愉快的旅行结束,燕啾平静地收拾行李箱。
挑挑拣拣收拾好去附中要用的生活用品,她最后垂眸,把几份未拆的礼物都塞进了书柜的最深处。
她还不能很自如地接受生日礼物。
至少现在还不行。
黄昏,她收拾好书包,从图书馆出来。
一辆崭新干净的车停在路口,车窗降下,职业装的女人手指勾着墨镜,淡淡看了她一眼。
“今天和我吃饭。跟你爷爷奶奶说过了。”
燕啾没什么表情,安静地拉开梁愫后座的车门。
一路无言,直到在西餐厅落座。
“想吃什么,自己点。”
燕啾垂眸向侍者指了一个蔬菜沙拉。
梁愫皱眉,“又厌食?”
燕啾抬眼,颔首递走菜单,安静温顺,说的是“现在吃不下”,梁愫却生生看出几分抵触来。
从繁忙的工作中抽一顿饭的功夫,已经让她倦怠不已。
梁愫扔下叉子,带着疲倦,冷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跟我说你转学的事儿。”
“不是转学,就是换个学校读书,学籍不变。”
“嗯。”梁愫好像根本不在意,“她简要地提了一下情况,让我们商量。”
燕啾嗯了一声,安静等着她单方面跟她“商量”。
片刻,侍者端上几道菜。
梁愫开口,“我的意思是,建议你去。”
燕啾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建议?”
“实际上,我是指,不能给我合适的理由,你就得去。”
梁愫优雅地往嘴里递了一小口牛排,动作优雅得仿佛贵族,说的话却强势又不留余地,像是在命令。
燕啾看着她,红唇艳丽,妆容精致,耳环上的钻石闪着低调的光芒。
天生的女强人。
天生的冷面又无情。
但是燕啾忽然能在市中心西餐厅暧昧却清晰的灯光下,看清她昂贵粉底液下青黑的眼圈和细纹,看清她精致发型在耳边散落的几缕碎发,看清她西装袖口深深的褶皱。
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在她也做了自私又冷漠的决定之后。
长达很多年的怨恨,在这一刻,好像倏然被搁置。
时间和人生都是公平的,有得必有失。
燕啾很轻地叹了口气,盯着沙拉酱看了半晌,终于平静开口。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一直觉得你很酷。”
声音又缓又淡,不似平时含锋带刺,像在回忆着什么。
对面女人动作滞了一瞬,抬起眼来。
燕啾没看她,纤长羽睫低垂,继续道,“学校里讲优秀的,独立的女性,我总是第一个想到你。”
“有一年母亲节,哥哥买了一束花,带我去公司找你。”
燕啾微偏着头,认真回忆,“我看到你穿着西装,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前,身后是能俯瞰整个城市cbd的落地窗,告诉你面前的人,‘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那一刻我暗自下定决心,说,我以后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所以尽管你很忙,一个月里见不到一面,家长会从来不出席,还记错我哪一年生的。但我那时候,一点儿也不讨厌你。”
梁愫手竟然微微发颤,银质刀叉在餐盘边轻叩,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笑了一声,有些勉强。
“但是现在你恨我。”
“是,我恨你。”
燕啾应得平静又坦然,梁愫毫不意外,却难以避免地感到一些呼吸困难。
对面少女清瘦却挺拔,面容平静,眼神清明通透。
像她年轻的时候,又不像。
她更冷漠。
她眼里什么都有,却独独没有对母亲的温情和眷恋。
“我完全可以接受,甚至赞成,你把时间和精力完全放在工作上。必须囿于家庭本来就是社会强行对女性附加的枷锁。”
燕啾轻声道,第一次和她说起这个话题。
“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儿子躺在血泊里,盖在白布下,等着他十四岁的妹妹,雨夜里奔波,为他办理死亡证明。”
“而他的母亲,带他来到这个城市,使他举目无亲的人,却不接电话。”她声音放得很轻,很缓,尾音仍有些发颤,“仅仅是因为在和情人春宵一度。”
“够了。”
梁愫脸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半阖上眼,捂住脸。
“我和燕鸣像是被你们随手分配的财产和商品,白纸黑字地落在合同上。”
燕啾像是没听见似的,轻声道:“你们夫妻两个约好互不打扰也好,划分好抚养职责也罢,不应该拿孩子当作代价。”
“我们从来没有祈求过做你们爱情的结晶。”
“但最起码,我们不是商品。”
梁愫眼里竟然隐有水光。
看起来痛苦不堪。
纸巾放的靠右,甚至就在燕啾手边,但她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冷眼旁观一个女人的崩溃。
人群与她们渐渐远去。
她们坐在餐厅中央,桌布上的花纹却像楚河汉界,将这对母女隔绝在两端。
燕啾身后空无一人。
蔬菜沙拉逐渐被酱汁浸透,缓慢坍塌,像泄气的皮球。
燕啾最后很平静地开口,“我会去的,附中。明天就走。”
“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我奔赴想去的未来。谁也不行。”
“你不用担心我不够自私和冷漠。”
她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毕竟我是你的女儿。”
她从来就不为任何事挂心。
燕啾说完起身,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没有释怀,没有原谅,甚至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只觉得很累。
她想过她和梁愫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最亲近的陌生人,大抵如此。
梁愫最后喊了她一声,她滞了一瞬,还是转过头去。
女人头发有些凌乱,精致装扮掩盖了狼狈,却盖不掉眼里的悲凉。
“燕啾。”
“像我一样,你会后悔的。”
燕啾凝神看了她片刻,没有应答。
一步一步,背对着她,逐渐远去。
她靠在出租车后座车窗边,垂眼看城市灯红酒绿,万家灯火,倦怠地想。
后悔吗。
也许吧。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八月中旬,附中提前开学,高三集训补课正式拉开帷幕。
小班化教学,全班只有二十来个人,竟然也有几张熟面孔。
全封闭式寄宿,手机上交,早七晚十一,每周只放星期天下午半天假,课业压力极重。
开学一周后,十一点,晚自习下课。
同寝的两个女生还在教室里上自习。
阮枝南把书包往桌上一扔,蹬掉鞋,“这鬼日子谁他妈受得了。开学一周,劝退了三个人。”
燕啾摁了摁宿舍的灯,“怎么坏了?”
“坏了就坏了吧,反正我是不会再学习了。我真受够了,下课只有五分钟就不说了,凭什么不让我们参加任何活动啊?我在坐牢吗?”
“气氛也太压抑了吧,争分夺秒,拼命做题。”
“把你手机给我用一下。”
燕啾搬了凳子,站上去,借微弱月色,仰头查看灯泡的情况。
阮枝南把偷藏的老年机从枕头下摸出来,抛过去,还在吐槽。
“你看那个姓徐的那样子了么,优越死了。从他旁边路过,他都恨不得整个人扑在桌子上,把他的教辅资料挡住。”
“什么鬼东西,姐稀罕吗。”
燕啾又试了几次,还是没亮。
“你今天不洗澡吗?”
“洗啊,摸黑也可以洗。”
燕啾闻言从凳子上下来。
阮枝南又锤了几下被子,满腔怒火发泄完了,缓了一会儿,偏头看她:“你怎么都不生气的?”
“这次开学之后,我就觉得你很不对。”
情绪平静下来之后的阮枝南异常敏锐,坐在床上眯眼看她。
“话少,不爱笑,不爱吃东西。这些可以用压力大来解释。”
阮枝南偏头看她,“可是,你好像觉得这个世界不可爱了。”
“鸟语花香,日出日落,林荫大道。它们全都进不了你的眼睛。”
阮枝南最后一针见血地下结论。
“燕啾,你很不开心。”
“……倒也不算。”燕啾顿了一瞬,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她转身,可有可无地应付过去。
“保险丝烧了,我去叫阿姨。”
后来同寝的两个女生回来了,不知道阮枝南是大发慈悲放过了她,还是鼓捣她老年机的时候听人说了什么。总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忙碌又紧张的日子过得很快。
繁忙的应试课业让燕啾无暇顾及其他。
每天五点半起床,站在阳台上花一个小时背文综,然后洗漱,去上早读。
老师系统授课,拔尖提升下,空白的自习时间所剩无多,她几乎全部都留给了数学。
纵然燕啾对这类“时间多等于效率高”的教学理念模式存疑,但还是不得不承认,系统地花时间和精力,静下心来学习,真的有用。
在学习这件事上,一直都是勤能补拙,天道酬勤。
每天固定一张高考卷,一组专题训练,整理错题和笔记,逐渐也稳定在了130分上下。
她几乎把市面上能找到的教辅资料写了个遍,却独独没有再碰桌肚里那本,扉页写着题献的笔记。
日子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换了个学校,起得更早,更无趣了一些。
只是当宋景堂提出跟她做同桌的时候,她顿了好片刻,透过窗户望出去。
夏末傍晚的天是蓝黑色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蝉已经不再鸣叫了,陆陆续续死在了路边。
在地下沉寂多年,重见天光不过一个夏季,它们的一生,既漫长,又短暂。
还未完全日落。
太阳沉在西侧,给薄云镶上金边。
最好看的晚霞永远出现在下晚自习第一节课的那个傍晚。
她倏然忆起,少年坐在窗边,埋头写竞赛题,发梢被镀上粉紫色的光,眉眼都浸入温柔的余色。
火烧云沉寂在西岭雪山下,只余苍茫夜色。
宋景堂坐下时,看她眼眶鼻尖都有些发红,怔然愣神,忙问她怎么了。
燕啾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轻轻闭眼,手掌缓缓搭在眉间,疲倦而孤单。
半晌,宋景堂听见她说:
“我的夏天过去了。”
流年岁月最无情,盛夏一去不复返。
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那个,他们说好的完美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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