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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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昨晚在海边吹了太久的风,燕啾有些头晕,凌晨去找老板娘要了些感冒药,一觉昏睡到第二天下午。
她是被热闹的声响吵醒的。
打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遮阳伞下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站在阴影里,看不清,只能依稀看身量,判断出是个男人。
另一个金发微卷,小麦色皮肤,说话声音非常熟悉,叽里呱啦的法语连带比划——是老板娘。
她跟温羡刚来的时候,老板娘也这样说话,表明她见到了喜欢的客人。
燕啾换了身吊带碎花裙下楼,在柜台褐色头发小哥的寒暄里点了一份拿铁和舒芙蕾,转身去后院里逗那只阿拉斯加。
才六个月大,已经很大一只了。
脸还是圆的,眼珠子漆黑,坐在地上巴巴望着她。
燕啾喝了口拿铁,蹲下来,跟它坐着差不多高,抬手呼噜了一把它脑袋。
阿拉斯加蹭了她手心两下,忽然敏锐地转头。
燕啾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只白色萨摩耶幼崽,跌跌撞撞向她跑过来。
很小一团,白白胖胖的,走两步就前腿分开,劈了个叉,摔懵了。
燕啾扑哧笑了一声,勾勾手指逗它。
小萨摩耶看得懂似的,肉肉的爪子撑了好几次,终于站起来,飞快地跑过来,围着她裙角欢快地转,躺在地上撒欢儿。
燕啾摸摸它耳朵,白色的毛发绵密,触手生温。
她捋了好几把,在脑袋里面想了想语法,微微扬声,问柜台小哥:“quelestsonprénom(它的名字是什么)?”
半晌无人应答。
她偏头,眉目深邃的小哥正伸手托着下巴,笑眯眯的,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脚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不算沉闷的声响。
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少年身姿颀长挺拔,头发长长了些许。
碎发搭在额前,浓眉薄唇,鼻梁高挺,眉眼低垂,跟她对视了三秒。
呼吸一滞。
然后燕啾听见他声音干净清冽,轻声回答。
“sirius。”
心脏好像停跳了一瞬,然后愈加急促地跳动了两下。
燕啾那一瞬间没什么想法。
她甚至眨了三次眼,企图把感冒和熬夜而造成的幻觉从她眼里眨走。
多次尝试无果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想他说了什么。
这只小狗叫sirius。
不错的名字。
全天最亮的恒星,全宇宙第一颗被发现的白矮星,也是《哈利波特》里,她无数次为之流泪的小天狼星。
漫长的沉默过去,拿铁里的沙冰都化成了水,顺着杯壁流下,滴在地上,燕啾才终于开口。
“……哦。”
好在蒋惊寒也没期待她能给出什么精彩的回应,伸手递了一份ems文件过来,还贴心地找老板娘借了一把美工刀。
“录取通知书。”
老板娘就差把各种工具都捧到燕啾面前来,一脸慈祥,临走前拍了拍她的肩,嘴里还夸着“beaugaronchinois(英俊的中国男孩)”。
燕啾:“……”
她低头机械地拆开快递,把通知书、新生注意事项等等文件都抽出来,然后把美工刀递回给他,“谢谢。”
她此刻终于知道温羡微信里的“不知名小男高”是谁,还有所谓的“国际快递”。怪不得有的人昨晚说公司临时有事,得回巴黎一趟。
跑得比兔子都快。
蒋惊寒没接,挑一挑眉,“你再仔细看看?”
燕啾闻言,垂眼打量。
宣传图册、新生注意事项、录取通知书……
没错啊?
目光略过紫色包装袋和白色校门,顿了片刻,她迟疑地伸出两个指头,拎出宣传图册,在半空中抖了抖。
上面几个明晃晃的鎏金大字,格外显眼。
……
怎么是t大?
燕啾微微眯起眼,没什么表情,熬夜后昏睡,因为感冒而略显迟钝的脑子这时候才高速旋转起来。
志愿填错了?
被调剂了?
但是没理由从top2调剂到top1去吧,何况她也不记得有填过p大以外的志愿。
蒋惊寒垂眼,看sirius扒拉着她的裙摆,脑袋一晃一晃,沉沉吐了口气,声音很轻,“你妈跟你一样笨。”·
另一个红色的ems快件被放在白色咖啡桌桌面上,还被阿拉斯加拱了拱。燕啾认出来了,爷爷那天拍的是这个。
“你没滑档。”
蒋惊寒伸出两个指头,从她手里那叠文件中,轻巧地抽出录取通知书,翻开,垂直拎着,送到她眼前。
燕啾凝神去看纸面上的内容。t大一贯的紫色底纸,校门印在下端。少年清秀的证件照印在左侧,左上方明晃晃地写着:
蒋惊寒同学。
燕啾怔然抬眼,少年表情浅淡,掩不住眼里的意气风发,声音散漫随意,尾音轻轻拖长,一如既往。
——“这是我的。”
尼斯的天总是很蓝。
微风吹过裙摆,栅栏上攀爬的不知名白色小花轻轻晃动,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下来,洒在蔚蓝海岸线上,洒在脚边两只小狗身上,洒在她和蒋惊寒中间。
天气晴朗,气氛暧昧又缱绻。
等到sirius都快在太阳晒暖的石板地上睡着了,柜台小哥从后院端出一盘刚烤好的拿破仑蛋糕,烘焙的香气在庭院里蔓延,燕啾才终于斟酌着开口。
“你……”
“啪。”
一阵白色的丝带混合着亮片,从天而降,在空中飘旋,落在两个人头上。还有一根挂在燕啾鼻梁上。
燕啾:……?
扭头去看,蒋唱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礼炮,眼睛亮晶晶,很是兴奋,“恭喜你们考上好大学!”
燕啾:“……”
蒋惊寒伸手,轻轻把她眼睫上挂着的那根细丝带取下来。
燕啾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忘了要说什么,只好大眼瞪小眼三秒钟,留下一句谢谢,匆匆转头走了。
蒋惊寒顿了半晌,掀眼皮子凉凉看了蒋唱晚一眼,“微信转我八千四。”
蒋唱晚:“……为什么?!不是说好你给我报账的吗?!不然我怎么会买那么多?!”
蒋惊寒不理她的哀嚎,望着燕啾匆匆走上阁楼的背影,看她的裙摆消失在转角,蹲下来摸摸sirius的脑袋,低声道。
“去。跟着你妈妈。”
蒋唱晚摸上阁楼的时候,sirius正缩在燕啾怀里吐舌头。
“南法的夏天很美。”
“嗯。”蒋唱晚倚在门框边,“但我更喜欢东南亚。”
燕啾心不在焉,顺着小狗的毛,“那怎么到这儿来了。”
“还不是因为我哥……”蒋唱晚说到一半,顿住,想起她免税店购物的小一万块,两三步冲到燕啾面前,面容凄怆,隐含泪光。
“啾啾,我哥这一年,过得好苦!”
“……”
燕啾无暇顾及她的一秒变脸,默了半晌,“……怎么说。”
蒋惊寒此刻站在楼下,对着庭院里的大镜子,若有所思。
其实要问他本人,这一年过得怎么样,他大概会无所谓地耸耸肩,说,就那样。如果心情够好,可能也会吊儿郎当地回一句,挺轻松的,足够臭屁。
苦吗?
……其实是苦的。
可是一切带有负面情绪的,不是他私自放弃保送资格后,被学校和家庭轮番轰炸约谈;不是把一切努力推翻,从头再来的勇气;甚至也不是天赋型选手被迫挑灯夜战,埋头刷题的无数个瞬间。
是他深夜航班的那一晚,明明飞在云端,却感觉沉在海底,梦魇缠身,骤然惊醒,耳边始终是那句“我不想欠你”。
是他偶尔从书本上移开目光,短暂发神时,想到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万一她没那么喜欢他呢。万一,她根本就不喜欢他呢?
是他偶然得知那个没有看成的乐队即将解散,忍着高烧在门口徘徊,却见她和别人并肩。
整整一年里,他只能通过别人知晓她的近况,连关心都需要一再包装转手,装作是别人的好。
……
跟上次分别相似,又不同。
苦涩的依旧是是一个人回家的路,对面阳台永远不会再亮起的灯,空无一人的隔壁座位。
可是怎么比年少时往邮箱里投那些从未期盼过回复的信时,还要难过。
蒋惊寒不知道。
顿悟那天,是暴雨天,他坐在阳台,看她窗沿上的风铃被风吹,被雨打,孤寂又脆弱。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他无法再甘心忍受对面阳台的灯沉寂多年,无法再允许她在他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那样漫长又难捱的等待,他不想再要了。
山不就我,我就山。
这样就好了。
对于燕啾,他总是像个一窍不通的考生,永远得不到正确答案,却又企图负隅顽抗,决不投降。
燕啾冲下楼的时候,蒋惊寒还在对着那面雕花的宫廷式大镜子发呆。
十几个小时的国际航班,昼夜颠倒的时差,让他的眉梢染上些许疲惫。他对着镜子兀自沉默。小萨摩耶奔到他身边,乖巧地蹭他裤脚。
燕啾飞快地奔下来,似有千言万语,开口却只能喊他名字。
“蒋惊寒。”
她要问什么呢。
问他为什么要去北京?
为什么在她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划清界限之后,依旧愿意放弃之前的努力,和她一起?
蒋惊寒跟她对视好半晌,那双眼睛依旧漆黑,映着夏日白昼,“你觉得呢?”
燕啾顿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不太清晰。
蒋惊寒很轻地呼出一口气,转身去找老板娘要感冒药,接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但是燕啾不接。
她不声不响地站在原地,跟厦门那夜里的他一样,执拗地等待一个回答。
蒋惊寒看了她好片刻,很轻地叹了口气。
“记得我微信名吗?”
“……嗯。”
95。
她没舍得删。
还无数次点进去,妄图从网络上窥知一星半点他的近况。
“用九键么。”
“嗯。”
“那你看看,九键里这样按,出来的是什么。”
燕啾闻言,缓慢地掏兜,拿出许久不用的手机来看。95,在九键键盘上,是最中间和右下两个键位。
手指触在屏幕上,一个一个按下去。
输入法联想框里出现的,赫然是一个不能再熟悉的词。
她把联想框拉到底,盯着两个键位里的七个字母,翻来覆去,重组了很多遍,也只能想到一个跟他有关的词。
……她的名字。
她以为平静的心境再次被轻易地打破。
恍惚间,高墙倏忽倒塌,光阴顷刻流转。
是她。
从奶奶带着他来庆她的满月,到幼儿园毕业照上并排做鬼脸,从初中拿着两根雪糕等她放学,到相隔两地,不同却又相似得惊人的痛苦和想念。
这是第十八年。
整整十八年。
用了很多年的昵称,日复一日往邮箱里投的信,大礼堂众人皆知的盛大告白,海边低声念出的西班牙诗句,阳台上清浅却情重的生日祝福……
他将人造的银河作鹊桥,搭建出一条奔向她的路。
从小到大,那么多年的林荫和盛夏。
他们早已在高朋满座中,将晦□□意说到最尽兴。
晨昏线向西流转,缓慢跨过东一区。
太阳西沉,光影缱绻,一天中最壮丽旖旎的时刻,日落来临。
蒋惊寒盯着那面典型的欧式风格落地镜,低声问她,“这是什么。”
她张了张嘴,脑袋依旧不是很灵光,“……镜子。”
蒋惊寒低低嗯了一声。
“themirroroferised”
燕啾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厄里斯魔镜,霍格沃茨传闻中,能使人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迫切,最强烈的愿望。
蒋惊寒很轻地呼吸,很轻地扶住她的肩膀,往镜子前推了一些,终于开口,说出那句一直未能送达的话——
“燕啾,我喜欢你。”
“这句话,我在从前你不知道的地方,说过无数遍。”
“昵称是你,月亮是你。sirius是送给你的礼物,考去北京也是因为你。燕啾,我很喜欢你。”
落日的金光洒在他身上,一如她年少时做了许多年的梦。
巨大落地镜映出两个人的身影,燕啾怔然望着,少年微微偏头,专注的目光落在真实的她身上,一如那些抵着手肘隐秘欢欣的晚自习,低声开口。
“喜欢你到——”
“当我站在厄里斯魔镜前,你出现在我身边。”
光阴流转,梧桐林荫。
橘色的日落铺满每一个角落。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吊带碎花裙被风扬起。
明净的落地镜清晰地映出,白色小狗摇头晃脑咬着裙摆,少女眼角晶莹,踮起脚尖,赠予风尘仆仆的旅人一个吻。
满身荆棘的神明,也会有经年不改的信徒。
地中海的七月热烈而浪漫。
这是她的,完美夏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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