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钟会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在此期间,王元姬也是滴水未进,坐立难安。
阮籍的居所,同住着一对老夫妇,他们热情地端来刚刚烧好的香喷喷的菜饭,却看到王元姬桌上的筷子摆的整整齐齐,显然早上的饭又是没吃进去。
“其实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小神医说那孩子就是受了点皮外伤,并无大碍,只是,只是……”
阮籍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加剧了王元姬的担心,她着急地问道,“只是什么?是有什么问题吗?”
阮籍却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酒,还叼了几颗花生米,然后指了指桌上的菜饭,示意王元姬先吃饭,否则他不说。
王元姬根本没有胃口,但迫于无奈,只能硬逼着自己匆匆忙忙地咽下去几口饭,然后抬起头,一脸求知欲地望着阮籍。
然而阮籍并不是十分满意,他摇了摇头,继续喝着自己的小酒儿,反而还傲娇地背过身去。
王元姬无法,只得就着汤水,终于让一碗菜饭见了底。
但不知为何,这几天肚子里反胃的感觉不仅丝毫未减,反而愈加剧烈。王元姬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她生怕别人误会,辜负农家老人们的一片好意。
阮籍见王元姬吃好饭,这才转过身来,爽朗地说道,“这就对了嘛,身体可是本钱呢!这荒山野岭的,可照顾不了两个病人!”
“阮大哥,会儿他到底怎么样了,烦请你如实告诉我,好吗?”王元姬诚恳地询问道。
阮籍先是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他的身体的确已经在慢慢恢复,但心理上,似乎很是煎熬。这几天,那孩子一直在发高烧,说胡话,嘴里拼命地在喊着,姐姐,姐姐……”
“不行,我要进去看看会儿”,王元姬清楚,钟会为了保护自己,第一次拿起刀来杀人,他毕竟还不到十岁,因此而产生的巨大心理阴影,说不定要靠一生来慢慢治愈。
阮籍倒也不拦着王元姬,他陪同王元姬来到钟会疗养的卧房前。
只听,里面传来一阵悠扬的古琴声。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风扬。
清澈而又灵动的琴声,如空谷幽兰,又如涓涓小溪,静静聆听,犹如徜徉于广阔天地之间,时而蹁跹化蝶,时而羽化成仙,柔美恬静,旷达自然。
王元姬忍不住悄悄推开门缝,看见钟会正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而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少年。
少年生的一副丰神秀骨的天人之姿,甚至比王元姬从小到大见过的任何一个美男子都要好看。
他比何驸马(即何晏)更加飘逸仙气,比夏侯太初(即夏侯玄)更加温柔动人。
少年正在专心致志地抚琴,那仙乐般的琴声,有如灵丹妙药,正抚慰着钟会受伤的心灵。
王元姬见状,又悄悄地阖上了门,她突然有些不忍心打扰室内的这番美好和宁静。
“原来高手果然都是在民间啊,里面的这位美少年,估计就是阮大哥您常常提起的小神医吧?没想到在这荒野之地,居然也是藏龙卧虎,元姬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王元姬不禁发出由衷的感叹。
“这位小神医名字叫做嵇康,字叔夜,他自幼丧父,从小就聪颖过人,富有雅量,并且精通各种技艺,不只是你眼前所看到的医术、琴音,甚至还包括书法、绘画、炼制丹药,等等等等。你们等着看吧,十年以后,嵇叔夜的成就和名气,必在我之上!”对于嵇康,阮籍从来不吝赞美。
“阮大哥既然有经世之才,又有济世之心,为何隐匿于山野,如此岂不是屈才了?正所谓在其位谋其职,我认为只有入朝为官,才能更好的施展才华,留的万世功名!”王元姬素有爱才之心,实在不忍像阮籍这样怀有仁义之心的大才子流落民间。
王元姬的一番话却引来阮籍的哈哈大笑,他一番痛快畅饮后,指着怀里的酒壶,笑着说道,“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更何况天下多故,名士少有保全者,我看不如与酒作伴,不问世事,乐得逍遥!”
王元姬却不想放弃,她继续说道,“隐居,是能保全自己,但不能保全天下,这并非世间大道!我看阮大哥并非自私自利之人,岂能为了保全自己而不顾这天下呢!”
阮籍则不以为然,“乱世之中,保全自己已是难得,我又岂敢奢望去保全天下,看来王夫人是高看我啦!”
王元姬夺过阮籍手中的酒壶,从其他角度发问道,“阮大哥整日贪杯于这美酒,莫非是胸中有郁垒,故借酒而浇愁?”
阮籍反客为主,他握住王元姬的手腕,然后对着自己,自上而下,潇洒淋漓地浇入口中,“劳苦烦愁世人皆有,我阮籍终究也是一俗人,逃不过这俗世烦忧。”
“不试一试怎会知道不行?”论兜圈子,王元姬的确绕不过阮籍,于是,王元姬决定改变策略,直来直往。
“如今洛阳城名流汇聚,才子成群,他们都非常仰慕和歆羡阮大哥的才学与风度。大魏代汉,中原已定,当今圣上也是位明君,对于风雅名士极为尊重,到时候,阮大哥您与我一同回洛阳,我愿为阮大哥引荐入朝!”
“哈哈哈,王夫人,你若从未出过洛阳,说这话还情有可原。如今刚刚经历野草寨之风波,惊魂未定,又岂能说出‘中原已定’这等粉饰太平的言语。更何况杨修、孔融之死所去未远,我还听说当今皇帝极其厌恶玄学清谈,京城中的玄学双杰何平叔(何晏,字平叔)和夏侯太初都曾以‘浮华’罪名而遭到贬谪,从此彻底沦为政治边缘化,所以我才说,乱世多变故,所谓名士很难保全,皇亲贵胄都如此,何谈我这区区一介草民”,阮籍空目远望,眼底深处透露着深深的疲惫与失望。
“我公公司马家乃上古高阳之子重黎的后裔,公公司马懿的高祖父曾为汉安帝的征西将军,曾祖父和祖父也皆为地方太守,我公公本人极为尊重名流,平时礼贤下士,这些世人皆知。阮大哥若不嫌弃,日后也可以来我大将军府,像您这样的人才,我公公一定会重用!”
阮籍笑而不语,他抬头仰望着天空,放任自由的思想翱翔于天际。
钟会痊愈后,阮籍和阮咸两叔侄护送王元姬和钟会前往颍川。
一路上,王元姬和阮籍并排着骑马,仍时刻不忘继续游说阮籍莫要浪费才华,不如与她同回洛阳,早日出仕,造福万民。
然而阮籍的眼中却只有美酒美景,甚至诗兴大发,沿途高唱:“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冈。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荒。适逢商风起,羽翼自摧藏。一去昆仑西,何时复还翔。但恨处非位,怆悢使心伤。”
到了颍川后,王元姬陪着钟会翻山越岭,终于找到了张菖蒲信上所提到的那个邓家村。
远远的,钟会看到了他想念三年而未见的母亲。
此时正值黄昏,暖色的晚霞为这个不大的村落镀上了一层浓浓的烟火气。
张菖蒲依然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并且比起从前,身上还多了份欣欣向荣、热爱生活的生命力。
张菖蒲与邓忠有说有笑地一边淘米,一边喂鸡,而邓艾的老母亲坐在院落里的小板凳上,静静地看着眼前温情的这一幕,露出了慈祥的笑意。
不一会儿的功夫,邓艾也回到了家,这男人的个子好高,长相憨厚,因为秋老虎带来的炎热,他半裸着上身,露出了古铜色健康的皮肤。
张菖蒲见丈夫回家,开心地上前与他拥抱。
邓艾的肩上结结实实地扛了一袋大米,有这袋米在,一家人可以安安心心地过冬天了。
王元姬拉了拉钟会的手,问他要不要上前去跟张菖蒲打声招呼。
钟会却拉回了王元姬,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却始终忍住,没有让它们落下去。
王元姬一把将钟会揽入怀中,她温柔地轻拍着钟会的后背,轻声说道,“会儿,你想哭就哭出来吧,你年纪还小,大可不用如此逞强。姐姐知道,此番前来,你只是为了确认母亲过得是否安好,如今,你看到了,也就满足了,更不愿意去打扰你母亲好不容易得到的,这份平凡的幸福。可是会儿啊,你又该怎么办呢?你这么懂事,总是为别人着想,一辈子很长,这样,会活的很辛苦的。”
钟会回抱住王元姬,将整张脸深深地埋在王元姬的怀里,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他最后一次放纵自己释放情绪了,从此以后,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要足够坚强地活下去,否则又如何来保护他的姐姐,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人,王元姬。
今后的人生,他要为他的姐姐而活,姐姐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姐姐的梦想,就是他钟会这一生,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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