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周一是昱洛古城游客最少的一天，但对林婧来说，一周七天，没有区分地忙碌。
在来古城考察后，林婧工作组制定了系统的整改计划。取消了之前那些俗套的街边收费表演取消，将原先杂乱的街面整理干净，设置了不同的分类，开展了多样的民俗文化活动，与其他省份建立友好城市，开展合作，吸引了外地不少的商户和游客。宣传上更是打破以往传统，以传承故事为切入口，在新媒体上做新颖的时尚宣传，深度挖掘了古城的历史文化。
但林婧的计划远不止于此，她想打造以昱洛为中心的环古城文化圈，进而发展数字化旅游。但目前城东文化长廊进展缓慢，文化圈打造已经被迫延期，更别说数字化。
林婧看着规划图出神，若这周还没有进展，就要另寻出口，先同步做别的项目。
正想着，王彬打电话：“廖太太的儿子回来了，主动提出要见你一面”。
呃，速度还挺快。
林婧赶到城东老区的时候，有个男人正在廖家老宅的墙根处查看，见林婧走过来，在路边蹭了蹭脚底的土，打招呼说：“你就是林小姐吧。我是廖峯，多谢你照顾我家人。”
他很礼貌地伸出手。
利落卡尺短发，金边眼镜，休闲外套里穿着衬衫。比林婧想象得要年轻，看起来四十多岁，她以为回来的儿子是五十多岁。
林婧伸出手去，本没打算问他怎么能一下认出来她，廖峯接着开口：“你进胡同口的时候我就猜到是你，气质不一样。“
他用力握了手：“二老没少提你。”
林婧笑笑：“您能回来老人肯定很高兴。”
廖峯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进了院门。
廖老太太正睡着，比那天在医院里看着脸色好些了，但毕竟岁数大了，一场大病下来，整个人还是失了精神，在硬板床上软软地躺成一条。
廖老先生倒还可以，在门边的竹椅上坐着，许是见了儿子高兴，精气神儿比大前天要好很多。
林婧不由地又被廖先生身后的院墙吸引，那面千年古墙上，有一扇石雕的窗，是书页翻开的形状，雕工之好，能看到书的装线。
第一次来廖宅，她就看上了这座宅子，这房子的建筑美学，雕刻工艺，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到。但她尊重老两口，尊重古城里的每一份古老。
“小林啊，这房子，就交给你们了。”
第一次在老人眼里看到轻松，也许是释然了，也许是无奈。人到老年，总有些东西是不得不放的吧。
林婧郑重地点点头。
老人又说：“这房子呀，得一直有人住，没人住，就坏了。”
林婧说：“您的房子，我们申请了重点保护，将和旁边几家一块组成民间建筑艺术博物馆。您房子的一砖一瓦，都会有相关部门和专业人士专门照护的。”
老人站在那里，看着院门陷入沉思，像静止的一张照片。
廖老太太醒了，拉着林婧说了一会子话，大都是感谢的，还有交代这房子各个房间的物件。比如西堂屋里有张桌子，是宋代传下来的，高低不平了，她一直用一块木片垫着。要是当博物馆，那个桌子是个好物件儿。说祖上是大户人家，请了给皇亲们建府的工匠来雕花，后辈都仔细爱护着，花样还清楚着呢。
林婧最喜欢的也是这个房子的雕刻，在来廖家之前，王彬就介绍过，城东这一批不愿意加入规划的老住户里，数廖家的房子年代最久远，据说可以追溯到唐朝。当然后面几个朝代都有改过翻修，就杂糅在一起了。
看完二老，廖峯送林婧出门。
他想点一支烟，但看看林婧，又放了回去。
估计看起来，林婧这样清爽干净形象的人是受不了烟味的。
“二老的签证还需要些时间，还要跟我的兄长姐姐商量。”
林婧没问他，他自己继续说：“我还有一个长兄，两个姐姐，我是老末。他们都忙，其实我也忙……”
中年人的无奈，都写在了眼里，虽然嘴上说时听起来只是闲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但百事孝为先，尤其在古城，中华传统又有更厚重的深意。
林婧和廖峯多聊了几句闲言，廖峯说走之前会跟林婧讲。林婧说让他放心，房子后期的使用进展会随时跟他联系。虽然她知道，其实廖峯并不是很在意。一座移不走的房子，除了换成钱，对廖峯来说，没有更现实的意义。
但，无论对廖家还是对林婧，这所老宅都有了结果。
廖家是一个突破口，城东的老宅子，都在看廖家的态度。如今廖家松了口，此前还一直不愿谈的几户，也会渐渐开始松口。
两个多月了，打造城东艺术长廊的规划终于可以开始启动了。林婧的心情终于能轻松一些。
接下来的几天，她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艺术长廊这件事上，此前规划中联系过的各个合作方各个见面洽谈，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又是一周。
林婧本约好了晚上和同事去吃火锅，崔昊说畅达公司的彭总来了，要她也一块见一下。
畅达公司，是许霄的直升机运营公司。
虽然林婧早有心理准备，但一提到直升机，就像平静的心井了突然掉进一尾鱼，扑腾扑腾搅动着溅起水花，接着上上下下地游个不停。
彭老板选的餐厅，是一家私房菜，一座两进两出的清代院落。老板会经营，在院子里种满花树，挑灯挂穗，服务员穿着清制的古装，说话都是经过培训的老词儿，在那里吃饭，不管菜品味道如何，起码能体验一把穿越的感觉。
林婧忙完到餐厅的时候，崔昊和彭总已经喝上了。
“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崔昊说话已带着酒气，半拍半搂着彭总的肩膀：“彭总，畅达公司的老板！兄弟！”
又朝向林婧：“林婧，我们星泰公司的明星主管，大美女！”
林婧把手提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伸出手去：“彭总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噢？”彭正迅疑惑了两秒，突然想起来什么，说：“许霄刚来昱洛就出了任务的就是你吗？”
许霄两个字就是烙铁，还没烙下来，脸上已经发烫。
崔昊哈哈笑：“要说畅达和星泰有缘呢，来，一块干一杯，祝我们的直升机空中游览项目合作愉快！”
酒宴上，崔昊把空中游览项目交给了林婧负责，还介绍了畅达公司的飞行员叫楼小天，之后由他来飞古城的空中游览。
彭正迅一个劲儿让林婧点菜，说今天高兴，这顿饭他请。
穿着妃子服的服务员殷勤地推荐着，说可以尝尝特色鹿肉，林婧扫了一眼价格说：“彭总客气了，菜已经挺多了，我晚上也不怎么吃。”
推让半天，彭总不依不饶，林婧只好点了一清淡的菜，说最近上火。
彭总没再坚持，穿妃子服的服务员就势推荐了一盅梨汤，说这个降火最佳。彭总说上，林婧也没再推辞。
话入正题。彭总说畅达正在和两家医院和一家保险公司谈急救业务的事，说：“以后呀，咱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基本已经谈成了，改天就派人来。“
小楼马上问：“派谁来呀？让许教练来吧。“
彭总摇头：“许霄是大忙人，又得飞大业务，还得带新人。杭州那边的业务都把他缠住了，哪有时间来？”但吃了口菜转头又说：“我问问他。”
林婧正在喝汤，一口呛住，转过身咳了两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彭总说：“许教练大家都见过了吧。他要愿意来，那再好不过了。这次来昱洛发展业务，就是他提议的。他说昱洛的老人多，手里也有钱，但离省城远，医疗或其他急救资源不发达，具备了拓展直升机急救业务的条件。这不，很快就洽谈上了，几家都很有意向。”
崔昊举杯说了几句祝彭总又开新业务和祝洽谈成功之类的话。林婧也跟着说了几句，也就两三小杯酒，她也就跟着喝了。
虽然没有醉，但回去以后躺在床上，林婧感觉自己是躺在旋转的云上，飘乎乎地，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
许霄又要来昱洛了。
想着再也不会相见的人，才一周，又要见面了。
林婧抓过枕头搂在怀里，头一半歪在床边。想什么呢，畅达的飞行员又不是只有许霄一个。彭正迅也说了，他忙，没时间来。说说而已，未必真会派他来。况且即便来了，他是飞急救，又不是飞古城巡游。古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也未必会见面。
彭总说是许霄提议来昱洛发展业务。林婧暗笑，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么会算账。
上学那会，在没有许霄管她的饭票和零用钱之前，林婧的钱每个星期都不够花，等许霄管了她的饭票，到月末的时候，他竟掏出一把钱来，说“给你攒的”。林婧纳闷，每次饭也没少吃，零食也没少买，怎么还能剩下呢？但有钱攒着总是开心的，林婧用这钱买了磁带，她喜欢王菲的歌，攒的钱都买了王菲的专辑磁带。
高二那年，还珠格格正火爆两岸三地，制作精良的小燕子五阿哥明星卡片是“红霞商店”最火爆的畅销品。许霄约了几个同学，带上林婧，骑着摩托车去三里以外的一个批发市场，用攒下的钱“进货”。红霞商店的明星卡片卖一块钱三张，而许霄在批发市场的进货价是一块钱十张，他们进回去一块钱卖五张，同学们知道了都从他们这买。那时候的学生没有什么版权的概念，除了明星卡片，许霄手里最好卖的还有那种混杂刻录的港台明星歌曲的磁带。许霄说要不是本钱太少，他就卖光盘。那时候谁要是能用上sony的光盘播放器，那简直就是学校红人。
在当年的林婧看来，跟着许霄有好饭吃，有钱赚，有小金库，日子别提有多美滋滋。林婧每周末坐在许箫的摩托车后面，当上了十足的小跟班。
隔壁班有个同学叫许飞，因为同姓，认许霄当哥哥。那个年代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就流行认哥哥妹妹的。许飞有一天跑到班门口叫她出来，问：“你跟我哥好了？”
“好了？”林婧不知道她问的好了，是哪种好了。
“就是耍对象”，许飞又急又掩饰地问：“大家都说你俩好了。”
林婧笑得合不拢嘴，许飞急得直跺脚：“你笑什么？别笑了！”
“我俩自己怎么不知道我俩好了？”林婧还是止不住笑。
许飞低声说：“你俩挺配的。你跟我哥好，我同意。不过，你俩还是小心点。按校规，发现谈恋爱的，你俩至少开除一个。”
林婧不笑了：“放心，我俩没好。”
“当真没好？”
“没好。”
许飞似是信了，但又似没信，走的时候说：“反正你俩小心点。万一到时候被发现了，洪疯子肯定罩着你，被开除的就只能是我哥。”
……
窗外有车经过，应该是开了远光灯，刷过一道亮光。林婧起身拉上遮光窗帘，房间密黑。林婧苦笑，“你俩挺配的”，这句话当年那么多人都说过。配又如何，不配又如何，该分开的两个人，还是会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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