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思婚事贾母忧二房贺良辰黛玉宴三春
却说众人散了,贾母却是倦极,歪在榻上,眯着眼歇神。
她膝下二子一女,长子贾赦、次子贾政与四姑娘贾敏是她嫡亲的儿女,其余三个庶女,都是姨娘所出,各自发嫁了。
长子贾赦自幼便不成器,逗鸡遛狗,赏玩金石,十足的纨绔形状。
次子贾政却幼而好学,一心从科举出身,连荣公与贾代善祖、父两辈都最疼他。
无奈天资有限,于读书一道究竟艰难些。
因而贾代善临终前上了遗本,皇上感念体恤,便给贾政赐了一个主事之衔。
自此绝了贾政的科举之路。
贾母不免更怜爱次子几分。
她虽不喜贾赦,奈何礼法拘着,只能教贾赦袭爵。
贾赦元妻早年亡故,独留下个贾琏,却也不是读书科举的材料,幸而还有些机敏达变的样子。
次子贾政聘了王家之女。
她更教二房住在荣禧堂里,教王氏掌着荣府中枢。
爵位的面子归大房,管家的里子归二房。
又恐妯娌相争,为贾赦续娶了门第低一等的邢氏。
邢氏到底小门小户,贪财重利。
贾赦上了年纪,愈发好色玩乐。
祖宗基业,国公门第,落到贾赦贾琏父子手里,如何不教她忧虑?
倒是贾政与王氏的儿女极为成器。
长子贾珠,更是像极了贾政,立志读出个功名,与贾琏大不一样。
长女元春,容貌又好,文墨也通,通身都是国公府大小姐的气派。
贾政也叹惋当年遗本一事,以不能堂堂正正科举入仕为大憾,加倍督促儿子读书。
可叹贾珠身子骨弱,加之苦读,竟生生熬死了,只抛下孀妻幼子。
幸而王氏又生了宝玉,生来衔着玉,必有大造化,渐渐长成。
又实在是像足了国公爷当日的稿子。
因而她爱重宝玉,爱到了十二分。
眼见着不能读书入仕的次子,衔玉而生的嫡孙,再想想少年入宫的孙女,不免把心更偏向二房几分。
贾琏娶的也是王氏女,王子腾又官高位重。
便连贾琏夫妻也住在二房,料理家务。
自贾敏死后,她抚养外孙女林黛玉,既是怜悯黛玉身为丧母长女不便议亲,也是不欲与林家疏远的意思。
林家五代列侯,自不消说。
且林如海探花出身,曾官拜兰台寺大夫,统领御史,纠察朝野,掌的是满朝文人的喉舌。
后又任巡盐御史,更是掌扬州盐税的一方大员。
眼见着是正值盛年,步步青云。
她便先撂开自幼养着的侄孙女湘云,打定主意,要把两个玉儿凑作一对。
可王氏眼空心大,又想把甥女宝钗配给宝玉。
偏林如海又病重而亡。
贾母知道,以王氏悭吝的脾性,必要贪了林家的产业。
可省亲园子不得不修,家里内囊渐渐上来,确实比不得在先辐辏的日子,只得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只想着,把黛玉嫁给宝玉,使黛玉终身有靠,也算不辜负了林家与贾敏。
可黛玉体弱多病,却也落成了一块心病。
贾母心道,如今黛玉同昭武王的婚事倒也成了极大的好事,一则是贾家另有了一座靠山,二则也可为宝玉另选个模样体格都好的女孩子。
只是眼下,贾赦夫妻连着贾琏夫妇都是分明倒到了昭武王府一边,蠢蠢欲动,早有勾连,对着二房大有不善之意。
连着昭武王今日,也没给二房脸面,却不知是有意无意。
贾母沉沉叹息,对着锤腿的鸳鸯道,“罢了。你去宝玉房里看看。他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舍不得姐妹。教袭人管这些房里的丫头,不许议论林丫头的喜事。省得宝玉伤心,再闹出来什么笑话。”
鸳鸯见贾母倦极,也不敢多言,忙依言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黛玉出门,对着姊妹们道,“可要去我那玩会?”
探春笑道,“正有此意。我们一人出两吊钱,去厨房里叫几个菜,咱们悄悄贺一贺。”
黛玉见迎春惜春也笑盈盈看着自己,红了脸道,“那边昨日送来了位姑苏厨娘,手艺很好,咱们教她做就行了,不必破费。”
迎春等心知她含糊说的那边是王府,便也笑着应了。
到了房中,紫鹃上来斟茶,笑道,“朱雀去厨房里做点心去了,一会便好了。”
迎春道,“昨天的首饰,还没好好谢谢林妹妹。”
黛玉笑道,“二姐姐这样说岂不见外。且那日谢过了,今日还要再谢?”
探春也笑道,“谁能想着,咱们几个人里头,不是二姐姐,倒是你先定下来。”
黛玉道,“早晚的事罢了。等你们的时候,我必笑话回去。”
探春道,“我前日听太太议论了一嘴,史家也开始预备议亲了。”
惜春奇道,“论起来,宝姐姐年纪长,怎么没听见动静?”
迎春老实,只笑道,“宝姐姐是要参选才人赞善。”
惜春年岁小,无甚心思,接道,“倒没听见参选之事。”
黛玉对着德昭问道,“德昭姐姐?”
德昭摇了摇头道,“礼部择仕宦名家之女,充为宫中女官,或是陪侍公主郡主,早在去岁选过了。这就露着古怪,且我听着薛家姑娘身份也不大合宜,兴许是为了别的缘故进京罢。”
迎春惜春想起薛蟠打死人命避祸一事,便也不言语。
探春赶忙岔开道,“也不知宝姐姐的病可大好了没,明日老太太作宴,不如咱们后日一道去探一探?”
青鸾提着一个什锦攒心盒子进来,一面放盒子,一面笑道,“姑娘们好。”
惜春道,“这就是朱雀?是不是有个孪生妹妹?”
青鸾笑嘻嘻的,也不答话。
黛玉道,“正是,该把青鸾喊来。”
又疑道,“该不是青鸾吧?”
青鸾笑而不语。
惜春奇道,“林姐姐怎么分清的?”
黛玉道,“青鸾身形更丰,朱雀更高挑,脸上也有笑窝,待会她俩站在一起,你一看便知。”
青鸾笑道,“朱雀在厨房同刘娘子置办午宴呢,教我来请姑娘示下,昭武王府送来两尾鲥鱼,可要今中午一道做了?”
黛玉道,“中午做一尾,另一尾预备着老太太明日的宴罢。”
话虽如此,黛玉想着穆矜命人千里迢迢送来的鱼,亲自上门也不忘带来的鱼,这样错付,便有些不安乐。
青鸾道,“姑娘,那我去厨房传话。”
紫鹃上来样样摆开,无外乎是些细巧茶果,一碟奶油松瓤卷酥,一碟蒸栗糕,一碟枣泥山药糕,一碟糖蒸酥酪。
紫鹃对着黛玉道,“今早上,朱雀就说要青鸾给姑娘做栗子糕吃,说什么栗子日中□□,补气补益。”
探春笑道,“好厉害。林姐姐身子柔弱,不爱饮食,正好她俩懂药理,懂厨艺。”
说着,就去羞黛玉。
惜春想起东府事情,皱着眉头,突然叹道,“昭武王愿意立誓不二色,又要入赘,这才难得。”
她年纪小,便也不讲究什么不议论外男的忌讳,姐妹们也不苛责。
黛玉听着惜春此言,也不同探春笑闹,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只道,“确实。”
又低声道,“平儿素日也实在不易。”
迎春探春皆是庶出,在这一层上更明白。
黛玉怕探春想起赵姨娘刺心,又道,“以后林家便不只我形单影只了。”
独黛玉丧父丧母,三春不免错开心神,又安慰黛玉。
虽各有慨叹,却也都是真心来贺。
几人一时用过点心,又用午饭。
可巧丰儿捧着一壶乌梅银壶来,笑道,“给姑娘们请安,二奶奶打发我来送点酒。”
黛玉笑道,“我们正想着饮一点。”
便都笑着谢了王熙凤用心。
桌上摆着清蒸鲥鱼、煨肥鸭、蓬蒿菜、腐皮几样。
惜春指着鸭肉问道,“这是什么?”
朱雀答道,“鸭糊涂。”
探春笑道,“好端端的,怎么叫糊涂呢?”
朱雀道,“这道菜是先用白水煮肥鸭,冷定去骨,剁得不方不圆,又用山药煨烂,似羹非羹,似汤非汤,因而就算作糊涂。”
众人知朱雀故意逗趣,都觉好笑,迎春倒有所感,叹道,“正是,这世间之事大都是一笔糊涂账罢了。”
黛玉笑道,“二姐姐修的是顺其自然四个字,我再无不服气的。”
蓬蒿菜尖用热油灼瘪,又放松菌,鸡汤同煮,颇为入味。
腐皮泡软了,用油微微炙,又与虾米、秋油拌之,都很清爽,迎合黛玉脾胃。
三春都不是轻薄脂粉之辈,知德昭身份不同,也拉着德昭一道饮酒说笑。
德昭苦辞不得,又见黛玉也兴头,便与紫鹃陪饮几杯。
一时饮罢,探春叹道,“这个时节的鲥鱼当真难得,从前书上说什么十里一炙飞尘灰,我可算明白了。”
黛玉道,“我好心请你吃鲥鱼,你却巴巴地编排我。”
探春笑道,“你得了这样的贵婿,我们只有陪着高兴的。”
黛玉一时想起前生姊妹们一起掣花签时的场景,都是良辰好景,谁料想之后却是众芳零落。
得此签者,必得贵婿。
探春嫁去海疆,嫁的算什么贵婿。
公府贵女,要么青灯古佛,要么一命黄粱。
迎春见黛玉神色有异,忙问端的。
黛玉遮掩道,“无非想着,为何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众人都说很是。
姐妹几个吃了饭,互斟共饮,都眼饧耳热,也就将就着在黛玉房中歇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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