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兰花
镜缘殿内一人端着血盆奔来走去。
体内灵力浅薄,端了几趟,秦知遇就觉精疲力尽。
比起这几盆血来说,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未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殿内,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在不安地蠕动。
秦知遇打了一盆干净的清水进殿,他站在一旁,对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胆怯道:“神君需要我帮你处理伤口吗?”
黑乎乎一团将蜷在身体里的头抬起来,盯着秦知遇半晌,又闷哼一声地蜷了回去。
秦知遇见他没说话,就算他默认了。
以前段玥的眼睛都是秦知遇亲自处理的,时间长了,他便慢慢开始有了经验。清水浇过伤口处,污血慢慢被引出,破碎的龙鳞嵌进了皮肉里,大龙的肉身血肉模糊,秦知遇小心翼翼地将碎鳞片挑出。
迟镜闷哼一声。
“神君,伤口处理完了,若没什么事小神就先告退了。”秦知遇心下只想快点离开。
谁知秦知遇前脚刚踏出就被迟镜抓住右手腕。
他变回了人像。
迟镜眼里充血,开口有些沙哑:“留下来,不准走……”
这样的姿势被别人见了,说不定还以为是二人即将分离,而后者心如刀绞恋恋不舍,又像是耳鬓厮磨。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迟镜抓他手腕时使了劲,且还不小,一时间,秦知遇吃疼,手腕酸软无力,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不亏位列四神,就算收了重伤也不能奈他如何。
不过没一会儿,迟镜就没了力气,此时眼前一片昏黑,他便向秦知遇倒去。
秦知遇被压倒在地,近距离地听迟镜若有若无的心跳声。迟镜的脸窝在他的劲窝里,鼻息喷在皮肉上,秦知遇只觉痒痒的。
现在秦知遇确实走不了了,万一前脚走,这人后脚就断气了,那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那可比窦娥还冤呢。
秦知遇叹了口气,自觉倒霉。
————
话说秦知遇被“扣在”了镜缘殿,人影不在了一天,良燊愣是没找着他。
瑾瑆整天在寒珉殿闲得慌,今日特来寻秦知遇去游山玩水,享乐人间烟火。
却发现他竟不在祈月阁内。
瑾瑆问道良燊:“知遇人呢?”
良燊也正纳闷呢:“回神君,小神也正找他呢。昨晚他说他的什么石子手链不见了,今日一早便出去找,现在红日都落了,他也没回来。”
瑾瑆皱起眉头,从袖口中掏出一枚珠扣,与那日他给秦知遇的一模一样。
两枚一样的珠扣被灌了灵力,那就如同一根线,可感知另一枚所在的地方。
令人吃惊的是,两枚珠扣之间的联系断了。
瑾瑆心里感到有些不安。
————
这偌大的渊洲能将秦知遇绑走的神仙数不胜数,不过瑾瑆第一感觉则是她——齐白。
瑾瑆跟着自己的直觉奔到了芝庭殿。
无事不登三宝殿,齐白也不傻,她让诸子扬将他打发走。
瑾瑆死皮赖脸地抱着芝庭殿前的金柱,嚷嚷着。
“干嘛呀?本仙今儿个就赖在着不走了。”
好一个臭不要脸!
“收起你那性子,这是芝庭殿不是茶楼酒肆。”齐白语气平和,但旁人一听就显得毛骨悚然。
瑾瑆坐起来,拍拍屁股:“尊……尊上。”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尊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过我放过知遇,怎么现在反而反悔了呢?”
齐白面无表情,柳叶眉一挑,动动嘴唇:“人我放了,至于他去哪里我不管。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人不在齐白手里,那会去哪里?瑾瑆不得知。
云镜只能用在凡人身上,现如今秦知遇脱了人籍,云镜也排不上用场,珠扣也失了连系。在偌大的渊洲里找人,除非那人自己跳出来,不然无疑是大海捞针。
神仙也不是万能的!
瑾瑆前脚刚走,齐白就收到一通灵书,是迟镜发来的。
————
灵力流失,迟镜的呼吸时而正常时而停滞,面容苍白,唇无血色。他被秦知遇拖上床榻,灌着药,淤血横挡在喉咙里,汤药尽数被他吐出。
秦知遇瞅见心烦意乱,他都来来回回煎了四五次药了,每次都无功而返。秦知遇灵力微薄,只能对迟镜灌药不能灌灵力,万一力度把控不好,那可是两尸两命。
救人没救活,还把自己给打进去了。
秦知遇拍了拍迟镜的双颊,尽量让他清醒清醒。“神君,神君……。”
迟镜闭眼不说话,有气无力地将他拍双颊的手打开。
“神君你要喝水吗?”
迟镜伸出手,指了指案几上的茶壶。秦知遇意示,提起茶壶斟满一杯温热水递给迟镜。迟镜慢慢坐起来,接过茶杯抿了两三口。有淤血堵着,咽也咽不下去,只能小口小口地抿,润湿润湿嘴皮。
任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傲气的黑龙也会有被别人照顾的时候,要是雪狐在场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说不定还会大肆宣扬,弄得世人皆知。
喉咙润得差不多,迟镜才缓缓开口说话:“我施了法,你也别想出去。我向齐白递了灵书,祈月阁的执司你先别做了,你现在是镜缘殿的殿前司。这几天我要闭关,你就守着镜缘殿哪儿都不许去。我受伤的事也不许向外说,不然你就活不了。”
果然渊洲的神仙没几个好说话的,秦知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你先出去吧,我没叫你就不要进来。”
“哦,好。”
秦知遇把门带上,出了后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霉事总要落到他秦知遇头上,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秦知遇坐在石阶上踹着跟前的碎石子,一看到石头他就想起秦夫人给他做的手链,现在却丢了。
从忘睚山,明镜台,祈月阁到镜缘殿前司,每一刻都恍若一梦,与段玥分别好像就在昨日。秦知遇头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孤立无援,就连舅父舅母走时他自己一人带着段玥时也没有那种感觉,而如今却有了。
秦知遇感觉脸颊两侧有些湿润,应该是泪水吧,他想。
他瞧着自己的一身素衣被染得血红,这血不是他的,渐渐地将不愉抛在脑后。总得想办法把血渍洗干净,不然晚上走在外面得吓死个人,而且有味儿。
他来过镜缘殿,也进过殿内的汤池,自然晓得路。秦知遇轻车熟路地进了汤池,脱去外衣,跳进汤池。温热的奶白色池水裹在他身上,洗去一身的疲惫。热气变作绯红爬上秦知遇的双颊与耳垂,秦知遇就像蹲在竹蒸笼里的白嫩包子,被热气水雾所拥抱。
水雾氤氲,池水潋滟。
没一会儿,秦知遇就被一池奶白汤水给抱着睡了一觉。秦知遇是被汤池中的的动静给吵醒的,离他不远的汤池下不断有水泡冒出。经过近一个月的事情让秦知遇的警惕意识有所提高,本来还是欲睁不睁的,几个水泡的冒出让他睁大了双眼,就等那东西出现。
几缕黑乎乎的东西率先浮出水面,那东西像是头发。
这里不会闹鬼吧?神仙住的地方也会闹鬼
不过很快秦知遇就断了这些想法。在他看来,这个是比鬼还难对付的人——迟镜。
迟镜让秦知遇做了殿前司,殿前司这位置也算是比执司高,勉强算是被提携了。可现在这个场面,会让人觉得这是鸠占鹊巢,还算哪门子的提携呀,简直就是反客为主啊!
秦知遇吓得站了起来,诺诺怯怯的,不知道怎么解释。迟镜带着伤不想说话,从头到脚地盯着他看了一遍。盯得秦知遇脸上起了红潮,又快速地缩回水里。
丢人啊!
待他缩回去后,迟镜便靠在一旁闭了眼。
又不是没看过。
不过秦知遇裹着奶白色汤水犹如一朵含着甘露的玉兰花,冰肌玉骨,肤如凝脂,软玉温香。白嫩的肌肤一层一层的剥开,不染淤泥的傲骨勾起人心的痒动。汤池上方弥漫的雾气里夹杂着他身上的香味,像是玉兰花含在嘴里的芬芳。时浅时浓的香味让迟镜感觉有些熏,又有些如痴如醉。
迟镜昏昏沉沉地摇摇头,想要摆脱芳香的束缚,越挣扎陷得越深。秦知遇向他说了几句话,才将他拉回来。
“神君,你还好吧”
只有开口说说话,迟镜才能保持清醒,他张了张嘴说:“嗯……你来这干什么。”
当然是洗澡啦,不然还会干嘛?采花吗?!
“身上沾了血,我来洗洗。”还不是因为你。后半句秦知遇掖在肚子里没说。
迟镜不再说话,但也没赶他出去,可能是因为良心发现觉得秦知遇身上的血是自己的,不让人家洗也说不过去。
秦知遇自觉自己不是脸皮薄的人,迟镜没赶他也继续泡着。笼在热气腾腾的水雾中,秦知遇和迟镜被汤池催出了觉意,昏昏欲睡。
迟镜胸口伤痕累累,池水带有微弱的灵力,它正悄悄地将结痂的伤口缝合起来。
这第二次睡下,秦知遇觉得睡得还不错,这也算得上是来渊洲这么多天睡得好的了。醒来时,池子里就剩秦知遇一人,迟镜已经走了。
秦知遇换好衣服出了汤池。
此时已是巳时,夜风习习,月上柳梢头。
不知是刚从温汤里出来,还是怎么着,秦知遇总觉冷得很,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秦知遇住偏殿,离迟镜的寝殿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檀木木板硬,硌得秦知遇睡不着,一晚上翻了不知道几回的身。
夜凉如水,枝头的鸟儿报团取暖,秦知遇愣是被冷醒了。秦知遇睡眼惺忪,散着发,赤脚下床。石砖比平时更冰凉几分,秦知遇脚尖刚着地就被冰的一蹦三尺高。他将睡眼揉开,窗外赶来的晚风为脑袋醒了醒神。
地上起了霜,木窗框上更是爬满了冰碴子,檐粱上生起了冰柱。秦知遇恍然睁大眼睛,他薅起床榻上的蚕被裹上,体内灵力护着经脉,以防寒气入体。
镜缘殿哪来的冰这冰冷连灵力都护不住,秦知遇一时间摸不着头绪。
他穿好衣服鞋子,踩着冰霜跨出房门。
霜雪从偏殿延伸到了正殿,估计整个黑龙潭都不能幸免于难。沿着地上的冰霜走出去,霜痕越来越深,秦知遇找到了迟镜的寝殿。殿门是玉做成的,上面镌刻了松岭翠竹,不过现在被冰霜付了一层,已经模糊不清了。
白天迟镜说自己要闭关,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
不会走火入魔了吧?爆体而亡?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蹿进秦知遇的脑子里,若真是这样那自己肯定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秦知遇: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硬着头皮进去看看吧。
玉门被推开,上面的冰碴掉落几颗,夹杂着冰刺的寒风直冲冲地扎在秦知遇的脸上,他的鼻梁和左脸被划了两道口子。
在着寒殿里,说句话都会冒热气,简直堪比瑾瑆的寒岷殿。鞋底踩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秦知遇一步一步踩得小心。被划伤的地方流不出血,太冷了被冻住了。
往里走,迟镜已经成了冻人缩在床榻下。秦知遇快速向前几步,扣上迟镜的肩膀将他扶起来。人已经冻硬了,幸而胸口还有些起伏,还没死。
殿内装饰不差,但连床被子都没有,秦知遇又跑回偏殿将自己用的蚕被抱来将人裹紧。迟镜的嘴唇发紫,身子抖得厉害,睫毛上还沾着冰碴子。秦知遇附上他的手腕,探了探脉象,灵力紊乱,气息奄奄。
幸好还有气儿。秦知遇想。
迟镜身子抖,嘴唇也颤,嘴里不停地喊着冷。
明镜台下一战,黑龙受伤不大,迟镜却元气大伤。先前变成原形缓了缓灵力,不然连今晚也熬不过,汤池的灵力还是有效果的,至少人在。迟镜的意识已经没多少了,嘴里始终只有一个字“冷”。
秦知遇给他加了几床被子,但这人还是冰得瘆人,被子都冻得硬邦邦的。
“神君,神君……不要睡过去了……别,别睡。”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寒,秦知遇忍不住咳了出来。
迟镜心绪恍惚,胸口有一处还在微弱地跳动,仔细地感受还有些温热。
眼睛再一眨,显现在眼前的是水凉亭,亭边站着一位女子。她没有穿着色彩鲜艳的锦衣华服,绫罗绸缎,也不曾描眉涂脂。她只着了一件圆领黑袍和乌金云外衫,眉清目秀,朱唇皓齿,眉宇间透出的是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
女子身后跑来一个四五岁的奶娃娃,稚嫩的童声喊道:“阿姊又在对着镜湖发呆。”
女子弯下身,眉眼弯弯地笑:“小阿镜的镜花水月学会了吗?”
这奶娃娃正是迟镜,不过是小迟镜。小迟镜歪着头,露出亮白白的小虎牙对迟梦说:“阿姊教的都学会了,有没有更厉害的法术啊?阿镜也想变成阿姊那样厉害的人。”
迟梦忍不住捏了一把小迟镜的圆脸:“小阿镜为什么想成为阿姊这样的人呢?”
“因为那样就可以保护自己爱的人啦。”
自己爱的人。
“对不起,我没有做到……对不起……”迟镜滴下泪,“对不起阿姊……我冷,不要丢下我,我冷……”
迟镜说得不清,秦知遇将耳朵贴到他嘴边才勉强听到一个冷字。秦知遇没法,被子已经尽数用上了,现在只有一个法子——报团取暖。
秦知遇对着发抖的迟镜道了声“得罪了”,说罢,秦知遇将被子掀开,摸索着迟镜的腰部,抱了上去。
后半夜,迟镜隐隐约约感觉面前有一团东西在翻动,身体也没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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