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今天不要脸,出门
经书有言: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鉴,能无疵乎?
所谓“营魄抱一无离心法”,取名于此,意即身魂合而为一,聚集精气以致柔和,无离抱守。
于剑修而言,与剑合一,何尝不是与自己的道合一?
且问己心己剑,我岂明镜止水,涤除玄鉴?
唐捐问束光宁,“这无离心法,沈枢机可教过你?”
“未曾明言教授。”束光宁摇头,“却也学过。”
“体悟到多少?”
“不过皮毛。”
“你看苍游学到多少?”
“在宗主面前嚼人舌根,不好。”
看来是学得没她好。
束光宁不愿说,唐捐不强求。
草木房檐,青盘滚珠,带着春寒的溪水微凉。今天清晨,有人洗漱完毕,途径后山荒地,闻到阵阵幽香,沿着溪流上游漂下的花瓣,越过深林暗流,绝壁断崖,寻踪觅迹,求而不得,将要放弃半路回府,巧遇常清逍黯然离去,心下好奇,再度赓续前行,竟豁然开朗,一片胜地出现在眼前。
花海无边,深一丛浅一丛的水红,有的含苞有的盛放,粉得各有千秋,让人挑不出该折下哪朵插进自家瓷瓶,偶有花朵打着圈飘散,像姑娘巧笑时扑簌簌往下掉的水粉,妖冶暗藏。
有人群从身边打闹着跑过,一跤跌入僻静花丛,半天不见伙伴追来继续掐架,爬起才见一人坐在近处,抱膝远望。
“师兄师姐!”
唐捐点头,挥了挥手让他自己玩去。
“这花颜色分外特别,初生是殷红,年岁越长颜色褪去越多,阿嚏”
臾信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裹着床厚棉被,满脸菜色。他前日给自己算了一卦。
“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朋亡,得尚于中行。”
臾信鸿见之大喜,贪杯醉倒在万绿丛中,不料酒劲猛烈,夜半都未醒。第二日气候回暖,路边积雪中竟伸出一只手,过路弟子忙合力将臾信鸿拽出,送回住所。
至今如瘟鸡般病病歪歪。
“我记得是合欢宗特产。”他道。
“什么?合欢宗!”
后山荒地来往不忌,新收的外门弟子逮着机会多爱结伴游玩,恰有几人路过,一听合欢宗的名号,咋呼一嗓子,发现周围的目光紧盯着自己,欲盖弥彰地咳几声,开始在众目睽睽下咬起耳朵。
“堂堂天鹤门,怎么会种合欢宗的东西?定是有人刻意捣乱。”
“你们说是不是合欢宗的细作瞒天过海,偷偷潜入?”
“宗门长辈谁都没发觉,那细作岂不是厉害的很。”
“你怎么确保不是被合欢宗的邪修封了口呢?”
“那我们现在撞破了这事,会不会被灭”
“嘘,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堂妹,只要你我不说,那边那个,你,你,还有你,也不准说,就只会成为我们两人间的秘密,不会有第三者知晓的。”
“是吗谢谢堂兄好心了。”
外门不习经书典籍,不算正式弟子,进不了山内洞天,自然不知天鹤门内常年收留一位合欢宗副宗主借读,来去自由,算沈枢机半个徒弟。
身着合欢宗全套校服的束光宁不见喜怒,站在席地而坐的唐捐背后,修为低一筹的陈期眉头要拧作一团,听得一字不落,想要呵斥这对修仙世家送来的兄妹,但见束光宁事不关己,唐捐又听得津津有味,只好作罢,姑且按耐。
“堂妹可得小心,从合欢宗出来的,不会有善类,连花都不会是好东西。”年长些的男修说道,誓要在堂妹面前与这市侩恶花撇清关系。
“话说回来,合欢宗到底是什么地方,除却江湖传闻,我也只在家规上见过。”
“还是不要为好。你不记得家中千叮万嘱远离合欢宗了?”
“不就是写明了不准和魔修或合欢宗的人玩么。”自称出生煊赫的女修清清嗓子,一手背到身后,“勾结苟且者,族谱除名,逐出门户,生死荣辱,再无瓜葛。”
“知道就好。”
“可苍玉阙本家的鹓扶娘子亲立的家规上就没这条。”
“那是合欢宗势大,鹓扶娘子不愿得罪,你真以为会有哪个势力暗地里就与合欢宗往来了?”
苍玉阙主鹓扶娘子?
唐捐眼前浮现出襟飘带舞,金樽玉蟾,寒宫中捣药的女修养了成千上百只白兔。苍玉阙出品的丹药,千金难求,鹓扶娘子亲手所炼琼浆玉液,有价无市,延年益寿,生死人肉白骨,飞星楼与天鹤门屡次请药,都无功而返。
药是好药,鹓扶娘子本人却一反苍玉阙医者仁心的理念,不卖人情,不卖事故,美其名曰此物不应在人间。
人人皆道鹓扶娘子小气藏私,不知琼浆玉液其中一味药引便是合欢宗唐捐院落中花海特产的干花,当年唐捐登门请见,欠下苍玉阙主人情,以发间所沾干花相赠,换其妙手医治,不想神药因此出世,之后鹓扶娘子再来讨要,唐捐是说什么也不多给了。
“我早年在家中找到过古书一册,搜集各地深受合欢宗所害百姓亲言疾苦。合欢宗乃一群游手好闲的恶人为修者心怀叵测所聚集,建立伊始,倚仗宗主修为高深,修建青楼无数,强称门派,欺男霸女,恃强凌弱,恶贯满盈,是当时修者所最为不耻。”
女修愤然道,“真是连魔修都不如。”
“可他们修炼法门不似魔修剑走偏锋,正是如此,才会独将合欢宗人称作邪修。”
“既然他们行事如此嚣张,可我为什么打小没见过?合欢宗,在唬孩童的故事里听到不少。”
“你别不信。据称是第二任宗主难以服众,强要合欢宗人龟缩边陲,甚至颠覆旧制,便全权掌控。唉,恶人自有恶人磨,旦求太平也不容易。”
“现在那合欢宗宗主叫什么,记不清了,反正不是好货色,罄竹难书,无恶不作,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
打住打住,唐捐眨了眨眼睛,他原本兴致盎然,想再多听听这些后辈如何编排自己,却怎么听怎么浑身别扭。其他三个“踹寡妇门,挖绝户坟,骂哑巴人”,记不清了,姑且认下,剩下那个他可以指着天鹤山发誓,是绝对没有的事。
“你说的边陲是夤城的忘川楼,难道不是方便那位宗主勾结妖族?”
男修瞪她一眼,摆出长辈的架子,“这话不能乱说。”
“我可没乱说,我私下告诉你个事,可别同他人讲,我上回回家找父亲讨要新制的法器,走到窗下无意间听他讲起,合欢宗竟包藏犬妖,难不成能当上那位置的就是什么善人不成?祸害人间,恶事做绝,偏就是命硬,怎么当初没把他”
“放肆。”
陈期怒喝,两个小朋友具是一震,满脸不可置信。
“没事的。无人知道我们说了些什么。”男修最后低声安慰对身后的堂妹,“我们又没犯错。”
陈期很想学师尊那样,给这两人额头上各弹一记,不过想到常清逍只这么教育过他们几个不成器的弟子,仍只是训斥了几句。
“我们又没说错,合欢宗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随意传谣污蔑道友,不敬师长,下次再犯,直接告知你们苍玉阙分家。”
“我就是不喜欢合欢宗!”女修叫嚷道,“肆意妄为的邪修,不知廉耻,两个宗主,一男一女,也”
她的话忽然语顿住,声音越来越小,双眼紧盯着束光宁腰间悬挂的合欢宗腰牌。
雷劈桃花木,朱红草书入木三分,出自唐捐之手,做不得假。
“这位是合欢宗的束光宁前辈,天鹤门的来客。”唐捐站起身,脸上仍挂着和善的笑,“那位吃人的合欢宗主手下最得力的心腹。”
那位堂兄也看到了束光宁的腰牌,脸色煞白,知道自己失言得罪了惹不起的大人物,顶撞了解围的师兄,连忙拉着堂妹低头认错。
“晚辈不懂事,听信流言蜚语,妄言污蔑,不敢再犯,必思之改之,请前辈大量切勿怪罪。”
“堂兄你干什么!”
那位女修分外不服气,扯着堂兄不让他往下说,还要争辩些什么,几次张口哽咽,半句话也说不出,哇得一声大哭出来,
“我就是不喜欢合欢宗。要不是我父亲与飞星阙修士私奔后进了合欢宗,我也不会一个人被留在苍玉阙!”
她的脸涨得通红,甩开堂兄的手,独自跑开了。
两人跑远,束光宁终于是放开了握在剑鞘的手,唐捐和陈期齐齐松了口气。
原是赏花,没想到遇见这么一段插曲,陈期尴尬捂嘴轻咳,向束光宁告罪,眼角余光带着疑惑瞟向唐捐。
束光宁明白唐捐无意追究,只淡然摇头。
唐捐问束光宁,道,“这花是你带来的吧?”
束光宁点头,“当年奉命随沈掌门闭关时,正巧带了一朵,行径后山便插下,竟能成活。”
还繁衍得漫无边际。
唐捐想起那时自己趁束光宁临行时悄悄插在她发间的那一朵,也不知现在从这片花海中还能否寻到。
被带出后院的第一朵。
“没想到这花在别的地方也能长成。”
说起花,唐捐又想到刚刚那对兄妹,他们所说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以前的合欢宗,确实是这么一个吃人的地方。
这时,有人来求助于陈期,一口一个师叔叫得他直喊停。
“看来我要先失陪了。”他苦笑道。
少年人只有面对唐捐时才会稍显腼腆青涩,此刻有晚辈看着,换上一副老成口吻,
“门派大比优胜名额一事,多谢师兄礼让,不当人子,陈期定潜修苦学,不负重任。”
他很想私下告知几句那口诀的内容,可唐捐毕竟不是天鹤门人,有本事编出那般剑诀,估计也看不上这些东西吧。正如他几天前初次与唐捐相遇时所说。
陈期向三人道别,最后再看向唐捐,欲言又止。
唐捐猜测他应当想问,上次见到的那位有着一面之缘,貌似与唐捐有故的师祖是谁?为什么自己从未有所耳闻?
又是为什么师尊不准许他继续深究?
唐捐没有回答的意思,这是天鹤门的家务事。
太上,不知有之。这也是沈枢机本人的意思。想来天鹤门上下知道他存在的人,除了讳莫如深的世家外门,不过奕文兴、常清逍寥寥两位弟子。
那是位放任不管,就会如雪花般散失在雪山中的人间过客。
陈期走后,唐捐把御龙剑解下,抛还束光宁,道,“两天之后,我回合欢宗,之后要去一趟魔域。你留下,好生照料宗门。”
“遵命。”
花海与晚霞接壤,粉色的天边飞来一只青鸟,落到束光宁肩头。青鸟并非活物,由三张青纸折成,一张折头,两张为翅,纸张轻薄,翻转滑翔,飞沙走石不沾身。青鸟头部两侧墨团点作双眼灵动,双翅描羽,动作皆由各纸张上符文运转,栩栩如生。
青鸟头部转动,凑近束光宁耳畔,叽叽喳喳一阵。唐捐认出这是千纸飞鸾——各大宗门通用传讯法器,各种等阶皆有,炼制难度不等,可助传达口谕,音讯内容一但刻入,非收件人不可辩识,严防隔墙有耳。
低阶的飞鸾外形似蛾,材料易得,炼制手法也平易近人,只能迷迷糊糊传达大概,偷工减料些的连一个字都说不完。
此工虽简,但大有门道,总有精益求精者,于其中钻研。
例如,束光宁手中的,是三年前新研制的成果,目前无有甚者。
真是大手笔。
东西自然不是越久远越好,凡人总把修真界当古玩市场,看到发须花白的大爷就要跪地叫仙人,殊不知法器口诀有时也得讲究与时俱进。
不一会儿,青鸟安静下来,任束光宁的柔荑逗弄撩拨,左右雀跃,肚子里吐不出一个音节。
确认过没有更多信息,束光宁抓过活蹦乱跳的青鸟,三两下拆了,找到其腹中所藏手写信笺。
看过后,她道,“宗主,属下有一事要禀报。”
“何事?”唐捐问。
束光宁方才出关,能让她亲眼过目的必定是不得了的大事。
唐捐隐有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束光宁道,“少主回来了。”
唐捐心中咯噔一声。
“几时能到?”
“已经到忘川楼了,明日赶往总舵。”
这是直奔夤城没有找到自己,往总舵杀去了。
“计划有变,合欢宗我便先不回了,直接从天鹤门动身。”
“是。”束光宁偏头面向自己无意间所种花海,好听的女声不带感情道,“听凭吩咐。”
唐捐忽然回首,没来由道,“还在为我把你丢在天鹤门委屈?”
委屈?一言不发在旁边当空气的臾信鸿看看他,又看看被称作“十分委屈”的束光宁——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冷漠得像块石头。
臾信鸿疑惑,很想质问唐捐,这怎么就委屈了?
“不曾。”束光宁干脆答道,“属下不应拖累宗主。”
面对束光宁固执己见,唐捐叹息,“我从没有将你视若拖累。”
魔域位于中洲之北,与天鹤门相距甚远,修为高深者如唐捐沈枢机者,约莫五日可达,再带上束光宁可就不好说了。
臾信鸿道,“魔域与中洲风土人情大相径庭,应当有不少新奇物件,要想强闻博识,不得不去。”
唐捐笑问束光宁,“怎样?可要我给你带些回来?”
“不敢劳宗主费心。”束光宁问,“沈掌门也要同去?”
“是啊,他可想去了,怎么了?”
“无事,宗主万事小心,愿您一路顺风,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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