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金钟
走到偏殿门口,江户问柳杜衡要怎么出去。
今日士兵几乎都调去了皇城门和奉天殿,看守他们的只有十个士兵,这对于柳杜衡来说不足挂齿。
但冲出武英殿后又该如何,柳杜衡暂时还未想好。
他们未曾料想今日林堂的这一出,这委实耽误了不少时间,也差点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眼看时间快来不及,柳杜衡深吸一口气,只想着不如直接冲出去,鱼死网破,也要先让江户逃离这里。
手已经攀上了门框,柳杜衡正要用力,门却从外面被拉开了。
阳光猛然直射柳杜衡的双眼,他不适地眯了眯,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近,将刺眼的阳光遮挡在身后。
柳杜衡皱了皱眉:“裴敬?”
裴敬“嗯”了一声:“我带你们去奉天殿。”
“将军,小林大人……”
裴敬冷冷往后一扫,士兵便不敢再说话。
“小林大人身体不适在这里休息,半个时辰后再叫醒他。”
“是。”
裴敬看了眼面前的两人,转过身去道:“走吧,两位大人。”
·
三人走在长街上,两边列着两队士兵。
“那东西我已经给了圣上。”
裴敬靠近柳杜衡,轻轻用气声说道。
柳杜衡似是很惊讶,他轻轻挑了挑眉毛,道:“你真的想好了?”
裴敬没再说话,不动声色地与柳杜衡拉开了一些距离。
几人走到奉天殿下,两万士兵全部围在外侧,将百官层层包围,只有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臣站在奉天殿前的石阶上,但也都有士兵羁押着。
裴敬将柳杜衡与江户带到石阶上便转身离去,不曾再给他们一个眼神。
丞相转身望向柳杜衡与江户,茫然地张了张嘴唇,似乎在问陈勘是否真的要禅位。
江户侧过眼神,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面上露出几分心虚愧疚之色。
丞相的身形一晃,震惊地合不拢嘴,浑浊的双眼泛着殷红,最终却只能不甘心地叹了一口气。
前太子又如何,让位又如何,林生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就算这些老臣以前再不待见陈勘,也只是对那时还年轻的帝王的历练他们终归会心甘情愿匍匐于陈勘的脚下。
而林生,则永远是那个叛乱篡位图谋弑父的逆臣贼子。
·
裴敬回到谨身殿时,林生已经穿戴好所有服饰,站在殿前睥睨着殿外的军队,仿佛自己已经是这片江山的君主帝王。
陈勘则是一袭清淡的白衣,站在林生下面几个的台阶处,微微弓着腰,倒是一副温顺谦卑的模样。
裴敬走上台阶,对陈勘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随后对林生道:“百官已经全部列在奉天殿前了,只等道主吉时登基。”
林生勾起唇角,慢条斯理地对陈勘道:“弟弟,你放心,今日登基大典一结束,那半颗解药我立刻奉于你的手上。”
陈勘垂着眸,极为乖顺地又说了几句好话。
林生得意极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走上奉天殿,坐在那把龙椅之上。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览望这片从今往后只属于自己的山河,对终生施舍君恩。
他要将自己的宏图壮志,连带那个人的,一同在这片大地上施展。
“林堂呢。”林生撇了撇四周,发现林堂竟还未回来。
平日里他对林生寸步不离,怎么这样关键的时刻出去办了个小事而已却再也没有回来?
林生的心里隐隐慌了些许,林堂跟了他那么多年,手上了解多少林生的秘密,万一他起了异心,林生就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道主,林堂在武英殿办事,他让臣告知道主,大约一炷香后便会回来。”
林生的眉毛一蹙,他明明让林堂去奉天殿办事,他怎么会跑去武英殿。
“柳杜衡与江户都在奉天殿内了?”
“是。”
林生深吸了一口气,心却一直放不下来,便让裴敬去武英殿寻林堂。
裴敬抿了抿唇,拱了手后便转身离去,林生冲殿下的道徒使了个眼色,道徒立刻带了五十人,悄无声息地跟在裴敬后面。
陈勘见状不禁失笑,林生竟然谁也信不过,这样的多疑阴狠,倒是真有点像淳熹帝。
“怎么,你笑什么。”
林生的语气冰冷,陈勘却像是一团火,感受不到冰寒,他稍稍敛了敛笑意,轻声道:“只是觉得您与父皇真是十成十的像,想必父皇在天之灵,定会很高兴他有一个继承了他的意志的接班人。”
林生冷笑一声,一双诱人的杏眼里充满不屑与鄙夷。
淳熹帝不配与他相提并论,林生一直这样认为。
他不管子嗣,不顾江山社稷,只是幸运地生在了皇家生成了嫡子,所以这位子才能轮得到他来坐一坐。
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林生的眸子越来越暗,额间的青筋跳跃,眉宇间的愠气越来越重。
“道主,快到时辰了。”
林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脸上的阴厉猛然收起,接着转身对陈勘露出了一个几近温柔的笑。
陈勘刹那间有一些恍惚,朦胧间他好像又回到了三岁那年,陈励蹲下身来拿出一颗糖果,然后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发。
垂下眼眸,陈勘望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阶,一地碎散的阳光。
“走吧,弟弟。”
·
城墙上金铜色的古钟约有两百年的历史了,前朝时它就放在那里,它见证了一代一代君主的更迭,历史的变迁。
当年太祖皇帝攻破皇宫时曾说,这钟是有灵性的,它汲取日月精华,通天性,所以当太祖皇帝领兵进入奉天殿的那刻,金钟不敲自鸣,浩荡十六州。
林生一步一步走上大理石阶,冠冕上的十二串玉旒随着步伐摇晃晃,碰撞出叮当清脆的悦耳之音。
视线被玉旒遮挡,林生的手被陈勘小心地搀扶着,这铺满红色的石阶撞入眼帘,熊熊燃烧着人内心的欲望。
林生以为自己会想起很多,可真正地踏上这一步,他的脑海中却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月下弄剑,飒爽英姿,回眸一笑。
那个背影不断在脑海之中闪回,直到林生站在万人之上,俯瞰天下群臣众生。
这是一种无人知晓的畅爽,任何人站在这里都会无尽滋生野心和欲望,心里的扭曲会被不断放大,不惜血殍万里,只为这一瞬间。
林生勾了勾唇角,他的脸上写满了自得,内心翻涌,双眼因为兴奋微微颤动泛红着。
他转过眸,原本该站在他身边的林堂此刻不知所踪,除却怀疑,林生的内心隐隐有一种揪痛,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林生轻描淡写地刻意忽视掉这种疼痛,乌云在远处席卷,许是一会儿又是一场暴风雪。
“开始吧。”
林生的声音厚重又平稳,但语气中仍夹杂着微许的急迫。
陈勘点了点头,从容之间,他从袖袋中拿出了一张禅位书。
抬眼望去,五万大军皆列阵于奉天殿下,手中的刀枪严阵以待。
陈勘垂下眼眸,翻开手中的锦布,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朕在位五载,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
柳杜衡微微闭着双眼,手搭在刀把上,指节跟随着陈勘说话的节奏,极为有韵律地敲击着刀鞘。
袖袍之下,江户轻轻勾着柳杜衡的另一只手,他能感受到跳动的脉搏,身体的每根汗毛都叫嚣着紧张。
“朕入纂鸿休,将承世祀,延宗室之算,今便别于皇宫,出世修行,归帝位于前太子励。王其钦顺天命。宣布天下,即时施行。”
陈勘将禅位书卷好,规规矩矩伏拜下身,跪在石阶上,将禅位书双手奉于林生的面前。
众臣皆震愕,有不肯拜林生的,士兵便踹一脚他们的膝盖,将刀横在他们的脖子上,逼着他们下跪。
林生深深地吐了口气,他眼中的野心已经装不下了,金钟敲响过三次后,他便可以拿着禅位诏书,光明正大地登上皇位。
等了须臾,金钟还未被敲响,林生的心里一紧,往殿下一扫,仍是不见林堂的身影。
林生的眸子瞬间就冷了下来,视线微抬扫射过城墙上。
殿下的道徒已经立刻跑去城墙查看了,原本该敲钟的那人不知哪里去了,道徒低骂了一声,在城墙处冲林生做了个手势。
林生重新整理好脸上的表情,他的内心焦灼,手指不停攥动着袖摆,他不能再等。
不能……他不允许有任何意外!
“哐当!”
天崩地裂。
那金钟竟然无端端从城墙上掉了下来!
浩荡沉重的声音响彻皇宫,久久声不绝。
林生的双眼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满眼只有两个大字——天命。
“金钟……金钟掉下来了!”
朝臣愤然起身万呼,举着胳膊,奋力沙哑嘶吼,身形激动地颤抖。
“天意……”
丞相慢慢站起身,他的背脊佝偻着,精神却瞿烁得如同壮年。
一双浑浊的眼流下两行清泪,丞相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金钟,声音沙哑而洪亮。
“天意啊,这就是天意!”
“天意!”
天意!上天看不惯叛臣当道,于是降下了警示与罪罚!
林生的双唇颤抖,双眼猩红,他的嗓子疼痛得剧烈,仿佛有两只刀剑在里面打斗。
天意么……可林生从来都不信天,不信命!
他凭借着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拼到现在,可谁又知道他从小却是煞命。
往前的一幕幕重新在林生的眼前重映,刀尖火光,将林生层层包围燃烧。
那些冬日里守着绝望的希望,雨中漫无目的的流浪……
他被烧得太痛,他想嘶吼,他想挣扎,他还要活!
林生大口粗喘着气,外界的喧嚣划过他的耳膜,他的目光猛然一凛,阴鸷与凶狠显露无疑,双手迅速向前一抓——
眼前白光闪过,脚上踉跄,林生什么都没抓到。
陈勘一个回转身,那张禅位诏书仍在他的手上,却离林生隔着万水千山。
士兵齐齐拔出刀剑,抵着众臣逼迫他们静下声来。
远处天边闪过两道闪电,一声惊雷让在场众人都打了个惊颤,终于都噤了声。
林生整个人笼罩在乌云阴影之下,他一步步走向陈勘,声音阴戾。
“把它……给我……”
陈勘远在远处,泰然自若的模样像一根刺一样钉在林生的眼眸中。
“我可以给你。”陈勘勾着唇平静的唇。
“可这禅位诏书上写着的是前太子陈励的名字。”
林生狞笑两声:“所以……给我!”
陈勘负手而立于石阶上,双眸冷得像雪。
“可你——不是陈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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