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枯木生花
我没有在营地里找到认识的人,不过事实上我也没有认真去找就是了,毕竟这儿的人太多太杂了,等到我们能够回家、各自安顿下来,再去找人大概会比较容易。
不过,营地里有一些穿着我初中母校校服的学生,我还认出了几个有点眼熟的老师,看来学校组织逃生还组织得不算太晚。
距离灾难刚爆发已经过去有几天了,营地里的大部分人已经有了明确的分工,需要有所联系的人之间也基本都彼此熟识了,那个伤兵把我送到了一个很像居委会大妈的女人手上,让她带我去检查身体、领配给食物。我混迹于在陌生的环境和人群中,心里久违地涌起一股不适。
“你叫吕英对吧?多大了?是s省本地人吗?有没有看到熟人?”陪着我在营地中穿行的大妈热情地问着问题,似乎是在帮我融入集体,我心知自己应该与大家互相依靠,但还是忍不住收敛起情绪,像以往与人交际时一样摆出一张雕塑脸,尽可能谨慎又礼貌地在她与我之间保持距离。
“我十八岁了,阿姨,那个,这儿有什么规矩吗?请告诉我吧,我会自己去找熟人的。”
“你真像我小侄女!要是她也逃出来了,我可得找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大妈笑眯眯地说着,把我带到一间帐篷里,嘱咐道:“这儿有剩的空床位,你先在这儿住着,大家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该干什么的,营地里倒是可以自由活动,但千万别随便乱跑啊。”
“好的,谢谢阿姨。”
我抱着自己那份矿泉水、饼干与毛毯向大妈微微鞠了个躬,目送她离开帐篷,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弓着腰企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找到靠里面上铺的那张空吊床,把东西都扔上去,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
或许是我的动作太大,邻床的上铺也被震得晃了一下,那张床上的人闷哼一声,从毯子里探出头,瞅了我一眼,我连忙低头说声抱歉,那人也许没什么脾气或者力气抱怨了,也有可能是看我年纪小,没有说话,很快就又缩进毯子里继续休息了。
我在床上仰躺下来,扯过毯子盖在容易着凉的肚子上,望着军绿色的天花板,意识逐渐被倦意侵蚀了。
听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轻微鼾声、床铺摇晃的吱呀声、下铺的人们的交谈声、帐篷外的人们奔走、呼喊的声音,一夜未眠的我缓缓地沉入了梦境。
……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仍然没法回城,我勉勉强强记住了自己同屋的人的脸,会与她们轮班去领生活用品,平时也稍微能说上话了。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女人默契地担起了照顾小孩子和老人的工作,年龄不上不下的我位置很尴尬,一般都是跟在其他年轻女人身后,帮她们抬东西、打下手。
没有事要做时,我就留在下铺,坐在床沿上听其他人说话。她们的话题从家长里短延伸到国际新闻,有家庭主妇似的人抱怨现在的处境,有年纪大的人讲述自己经历的其他灾难,有高材生似的人分析城市如何恢复,但大家说的最多的,还是骤然打破我们生活命令的“外星文明”。
营地的新闻并不算闭塞,负责管理的士兵会尽早把最新情况发布出来,外星种族的存在刚一披露出来时,曾在营地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但营地里的人基本与危险地带隔绝,对于异形、以及游侠他们种族的存在已经没有了太强的实感,所以这项爆炸性的新闻很快就变成了任大家发挥想象力的谈资。
——如果人们知道我和游侠他们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一定会问我很多问题吧。
我不敢贸然抖露出关于游侠他们过于具体的信息,便保持着沉默,乖巧地扮演着文静小女生的形象,直到城市那边传来清扫完毕的消息,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大批人马从郊区迁移回各自的城市就又用了几天时间,灾难过后的n市里,被损坏的建筑物被做了基础的保护措施,报废的车辆和遍地瓦砾已经被回收了,道路被清空出来,回家的市民们能够自由地在城里行动。
我家位于n市的几处繁华区之间,紧临广场、公园和医院,附近学校也比较多,住在这儿的人有很大一部分是不常出门的老干部或者租了房子便于上学的学生,灾难爆发时,老人们可能来不及得知消息就遇难了,学生们大概在上课,如果学校没有及时做出举措,现在他们应该也凶多吉少。
一楼的大门坏掉了,我没有用钥匙就进了楼,老旧的单元楼走廊里十分昏暗,不知是谁扔的旧衣柜还立在墙角,它已经被丢在这儿很久了,每当我下晚自习回家,路过它时,都会忍不住去想象,会不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躲在里面。这一次,我遂了自己一直想要打开柜子看看的心愿,伸手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面黑洞洞的,门框边缘已经发霉了,灰尘与潮湿的气息涌入我的鼻腔,带来一股颇有些哀伤的熟悉感,我关上柜子,习惯性地在走向楼梯时打开墙上的自家报箱,发现还有一份事发当天的《参考消息》躺在里面。
我犹豫片刻,还是把报纸揣到怀里,才一步步走上残留着丝缕血迹的楼梯。
三楼有户人家有人回来了,一个年轻人似乎是在收拾房间的过程中听到脚步声,他抱着一摞鞋盒子从屋里探出头来看了看,我们对视一眼,点点头,算是交换了对彼此的同情与鼓励。
又走上两层楼,我看到了自己家的门,门锁开着,门虚掩着,明明只要伸手一拉,我就能回家了,但我就这么站在台阶上,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才鼓起勇气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缓缓打开了门。
今天是个晴天,阳光从窗外投射进客厅,若不是门口的鞋架翻倒在地、窗户玻璃碎片和装着快要枯死的君子兰的碎裂的花盆摊在地上、地板本身也因为前段时间总是淋雨而湿漉漉的,家所带给我的亲切感大概会更强吧。
我跨过散落一地的拖鞋,走进屋里,把报纸扔到沙发上。微风从破掉的窗户吹进来,多亏现在不是冬天,室内外温差不大,玻璃暂时补不好也不会太冷,最多也就是会有蚊子飞进来。
——以前楼上就漏过几次水,地板本来就该换了,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什么保险……电视也被淋得报废了吧?不过我平时也不看,卖掉吧……
一边努力为未来必须面对的琐事着想,我一边推开被风吹得关上的门,走进餐厅。
——不知道家里有没有断电……如果停电了,冰箱里的东西肯定也都坏了,需要扔掉……
我站在餐厅里,看着挡住我去路的轮椅,它上面空荡荡的,坐垫上有一片深棕,我想那应该是爷爷的血。
爷爷卧室的门大敞着,轻巧的门板上有一道被刺穿的口子,从木茬支楞的方向来看,也许是异形从卧室的窗户闯进来,又打破了门来到了餐厅吧。
窒息感从胸腔里蔓延开来,我咬咬嘴唇,因为自己居然能平静地想象当时发生了什么而感到不由自主地恐惧。
我把轮椅从桌旁推回爷爷的卧室,由于窗户被打破,这个房间里一直挥之不去的老人体味居然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看到有些杂乱的被褥、扣在塑料袋上的便盆、枕头旁的哑铃杆上泛黄的布条,我简直不敢相信,不过几天前,爷爷还住在这个房间里。
巨大的反差与空虚感让我失神了半晌,把我从恍惚中唤醒的是一阵刮挠木头的声音。
——是楼下的人上来了吗?
我眨眨眼,想要去门口看看,但刚迈出一步,我就想起了自己在什么时候听到过这熟悉的声音——
我一把推开爸爸妈妈卧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同样破碎的窗户、洒满阳光的床铺、肮脏不堪的地板,以及呜呜哀叫着的小狗。
装着狗粮的盒子被它从笼子上扒了下来,里面已经空了,我不知道这娇生惯养的小家伙是怎么存活下来的,但一听到它哼唧的声音,我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它拱到我腿上,把毛发乱糟糟的脑袋往我手里顶,吭哧吭哧地舔我的手指。我用颤抖的双手把它搂起来,感觉本来就个头很小的它现在摸上去更瘦了。
——有好久没洗过澡了吧?话说我自己也该洗澡,也该给它剪毛了。
眼前小狗的脸变得模糊了,我趴在一旁的笼子上,划过脸庞的泪水打湿了搭在笼子上的绒布。一开始只是无声的流泪,但我越来越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最后任凭自己像个幼儿园的小孩一样埋头哭喊。
一幅幅画面在脑海里划过,无一不是我与爸爸妈妈一起带小狗出去做美容、遛弯的回忆。我和它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但这让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爸爸和妈妈大概永远也没法再回到这个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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