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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匈奴草黄马正肥(上)


  在齐王身死、王氏外戚退出朝堂之际,另一个将在武帝一朝中后期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李氏外戚集团已经跃跃越试,想要成为这场权力的游戏中的一个玩家。

  尽管不知道李家兄妹的密谈内容,但是霍嬗一直都没有放松过对李氏外戚集团的警惕。

  李广利历史中的那几场仗打得不怎么难看,但他依旧可能是未来二十年内唯一能在军中和霍嬗分庭抗礼的重将。并且有李夫人这个天子枕边人作为后盾,他相对于军中其他人的优势十分明显。

  霍嬗大概也没有想到,中山李氏居然在这个时候把主意打到了他这个看起来本该是铁杆太子党的冠军侯头上。并且还有想要分裂卫霍外戚军功集团,再从中渔利的打算。

  毕竟李夫人仍然没有给天子诞下一名皇子,纵然她宠冠六宫,无子傍身也只是无根之萍。

  只是即使是知道了,霍嬗大概率还是不会有什么与李氏外戚集团为敌的想法。

  一来是为时尚早。

  只有等李夫人诞下皇子后,李氏外戚集团才算是有了辅助皇子向储位奋斗的基础,才会真正成为朝堂上有话语权的势力。

  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李氏外戚集团才算是对霍氏有了一定的威胁能力。

  二来是因为李夫人的存在。

  现在的李氏外戚集团对于霍嬗而言也不过是稍微强壮一点的蚂蚁罢了。可是有了当今天子独宠李夫人后,情况就大不相同。

  当今天子看重某人或者某方势力的时候,这个人或者势力在朝堂之上就是近乎无敌的。就如前年刚刚腰斩弃市的乐通侯、五利将军栾大。他最受宠爱的时候,身佩五枚将军印,并且还娶了天子爱女卫长公主为妻,就连霍嬗见到他的时候都需要退避三舍。

  李夫人的存在也相当于给李氏外戚集团加了一道护身符,霍嬗和他们冲突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不过霍嬗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他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今年的上计这边了。整个冬十月,汉室的中央和地方都在忙活着上计。

  地方诸郡国需要将当地的户口、田亩、赋税、盗贼、狱讼等项目编制成计簿,然后派专人奏呈朝廷。数以千计的马车会拉着计簿及贡奉物品从四面八法来到长安城,等到上计结束后再返回起点。

  上计制度最早的起源可能要追溯到西周时期,西周中央政府实施的制度被称为“岁记”或者“大计”。《周礼》中“以月要考月成,以岁会考岁成。”就是对这种制度的写照。只不过西周时期的“大计”还局限于中央财政部门,范围还算很广。

  等到战国时期,前期霸主魏国在李悝变法之后将这项制度加以改革,各国的中央重臣和地方大员,每年要把自己衙署内的当年预算、业绩或者辖区内的户口、田亩、赋税等预算形成一份报告,将之记录于木劵之上后上报国君。木劵会被分为两份,国君执右劵,臣下执左劵。到了年终,官吏再到国君那里去报核全年工作。

  魏国还将其命名为“上计”,随后秦国在商君变法之后也开始运行这套制度,最终覆盖了这个七国。从某种程度上讲,战国的上计基本上已经可以视作是现代政府审计工作的一种简化版制度。

  等到秦王朝一统天下之后,上计制度又有了进一步发展。御史大夫行使监察之权,对监察工作进行审计,同时也将地方治安问题也纳入了上计范围。

  汉承秦制,秦王朝的上计制度也被汉室沿用了下来,并在内容上加以完善,修桥、铺路、治水、教育、抗灾等内容也成为官员政绩考核的一部分。

  为期一个月的上计工作结束后,霍嬗也算是对天下诸郡国的基本情况有了一个较为系统的了解。

  就算是地方官员们在统计数据上有一定的造假成分,但是仍然很有参考价值。

  因为户口、赋税等项目存在着的逻辑关系,一些造假水平太差的计簿根本瞒不住上计吏的眼睛。在经过文帝朝名相张苍的改革后,汉室上计吏的数算水平至少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

  将上计的事情都忙完之后,朝堂又恢复了往日较为舒缓的运行节奏。

  霍嬗的生活节奏也是如此,就连之前一直比较紧张的学习也相对放松了一些。

  冬十一月后,大将军卫青的身体状况一直不算很好,少年时期留下的病根和战争留下的旧创将这位本来十分健壮的名将折磨的不轻。

  出于身体角度考虑,卫青只得稍稍放松对霍嬗的培养进度,制定好学习计划之后让霍嬗自学。弓箭、马术、剑术、兵法,霍嬗会定期向卫青、路博德、赵破奴等亲近之人求教一些问题。

  直到春一月,来自朔方郡的信使给长安带来了一份有关匈奴的情报,这种舒缓的节奏才有所改变。

  宣室殿中,天子扬了扬手中的帛书,并向随侍的霍嬗、金日磾、张安世等三人问道:“三位爱卿,这是刚刚从朔方郡传回来的消息。匈奴的两个万骑在左骨都侯丘林和居的率领下,已于冬九月下旬向西而行;单于本部的三个万骑在乌维的率领下,也于冬十月初出发。待会合了右贤王、白羊王、奥鞬王、犁汗王、休旬王等部后,乌维小儿就要向西域用兵了。你们几人对此事又有何看法?”

  金日磾和张安世齐齐看向霍嬗,三人之中以霍嬗的官爵为尊,自然该由他先讲。

  “臣一时之间尚未能想透此事,不敢妄言。在臣等三人之中,金侍中对匈奴之事最是了解,可以请他先讲讲。”霍嬗恭敬言道。

  这种时候还是给金日磾这种匈奴问题专家一个露脸的机会。朔方郡的这份情报中还是有不少内容需要考虑的,先听听金日磾的意见。

  “子侯此言甚是,金爱卿请试言之!”闻言,天子就转头看向金日磾,并让小宦官将手中的帛书拿给金日磾。

  “且容臣一观。”金日磾行礼之后,拿过了帛书。

  大略看过这份情报之后,金日磾又是躬身一拜,随即缓缓开口道:“禀陛下,冬十月末,朝中就得到了单于庭开始向西迁徙的消息。不过这种迁徙已是惯常之事,故而满朝上下都并未在意。”

  “确是如此,匈奴人因季节的变化逐水草迁徙乃是天性。”天子点了点头道。

  “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史记·匈奴列传》中的这句话就是汉室对于匈奴部落生活方式的认识,匈奴王庭也没有例外。

  所以在十月份得到单于庭迁徙的消息后,朝堂之上都已经是习以为常。

  受生产力的限制,汉室对于匈奴的谍报工作开展的其实不是很理想。瀚海、草原,这些地理上的限制就足以将绝大部分草原上的信息与汉室隔绝。

  原来的幕南诸部与汉室经济来往比较密切,透过商人,汉室对他们的组织结构、用兵模式等还算是比较了解。

  可自从卫霍将匈奴打残以后,幕南无王庭,很多信息的传递变得更加困难。像祭祀、户口、地理、部族等匈奴帝国的核心机密,还是在赵信、金日磾等匈奴高级贵族投降渐多之后才逐渐有了一些了解,不再是以前那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

  至于说匈奴帝国的全貌如何,恐怕连单于本人都不能完全搞清楚。一个奴隶制的部落联盟,这种制度上的缺陷是天然存在的。

  “依匈奴制度,每年九月除了祭月以外,主要是为了划定来年的草场和各部用兵劫掠的方向。现在看来,此次大举向西进军的决议是在九月的祭月仪式上就已定好的。匈奴如今的举动颇有些不同寻常,若是臣所料不差,应该是赵信的建议。”金日磾说到这里就是一顿,因为他的话中提到了某个敏感人物。

  听到赵信二字,天子的脸色瞬间就是一变。

  这么多年下来,叛逃匈奴的人其实也不少,但是文帝时的中行说和本朝的赵信绝对是对汉室造成损失最大的两个。

  中行说在匈奴主要是干成为了两件事。一是带去了汉室的一些政治制度,让匈奴在管理制度上比以往的草原部落有了全方位的提升。二是,阻止了匈奴高层的风俗汉化,打压了当时已经有了苗头的享乐主义。

  升级了的匈奴帝国,在文、景两位帝王在位期间的入侵频率更胜于高帝、吕后执政期间。并且还向西压服了西域三十六国,成为了草原上第一个东至内蒙古东部,南抵长城,向西直到葱岭,向北到达贝加尔湖周边的大帝国。

  赵信背叛以后也是主要干了两件事。一是建议伊稚斜离开阴山地区,徙居漠北,以疲汉兵。二是教会了匈奴人筑城,带去了汉室的部分先进技术。

  汉匈之间的大战变成了如今这种旷日持久的态势,赵信在其中起到了相当巨大的作用。

  而这个祭月仪式,天子早年间还曾经听赵信讲到过。

  “爱卿继续,不必讳言”天子淡淡地道。

  “陛下登基以来,匈奴连战连败,人口和牲畜都损失巨大。漠北之战后,匈奴各部更是远徙漠北,只得休养生息了近十年。匈奴此时就如同一只饿狼,南方的大汉他们不是对手,也只好拿西域开刀。西域三十六国的财富对于国力大衰的匈奴而言,无疑是如今最为渴求之物。只是不知道近年来西域对匈奴的上贡是不是如之前一般的数量,按说这笔财富的数量已经不少了。恕臣愚钝,并未想到赵信背后的深意。”金日磾继续说道。

  “欺软怕硬,这是匈奴一直以来的习惯。当年入寇北方边郡,也是有意避过雁门、云中等地。”天子微微颔首道,“爱卿可以再想想。子侯想的怎么样了?”

  “陛下,臣仓促之间并未完全想透此事。说的若是有错漏,还请陛下恕罪。”霍嬗将手中的帛书递给张安世后,躬身一礼道。

  “无妨,今日我等君臣又不是朝会议事,畅所欲言即可。”天子笑了笑道。

  相对于循规蹈矩的朝会,天子也更喜欢和霍嬗、张安世等年轻人一起讨论些问题。不仅能获得一些新鲜思路,还能享受到一种放松的讨论环境。

  将朔方郡来的这份情报全部看完后,霍嬗觉得其中的信息量略大啊!

  单于本部的三个万骑,左骨都侯丘林和居率领的两个万骑,还有右贤王、白羊王、奥鞬王、犁汗王、休旬王等人手中的兵马。

  哪怕匈奴的万骑不一定都是满额万人,以现在这个高层配置来看,这次匈奴参加西域作战的战兵人数少则七八万,多则十二三万。

  匈奴人目的何在,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放在西域到底是想做什么?

  如果不能从西域地区得到足够的收获,光是这次用兵期间的人吃马嚼都足以让匈奴本就脆弱的经济体系破产。

  难道说西域三十六国每年的进贡已经不能让虚弱期匈奴人感到满足,只好亲自上手去抢来补益自身。

  除了老上单于征伐西域时期外,匈奴对西域方向的用兵数量最多也就是七八个万骑,大约四五万人。匈奴这种不同于以往的举动肯定是出自赵信的建议。

  虽然对赵信这种叛徒行径相当不耻,但是霍嬗还是要承认这位原本的匈奴小王确实是一位难得的智者。光是一个徙居漠北,以疲汉兵,就已经深和兵法之道。

  这样一位智者的行事必然有其用意,想要分析出来光凭手中的情报还是略有些不足。

  再就是这份情报的内容,尽管仍有不足,但是已经很详细了。不光是匈奴此次西征的高层配置一清二楚,就连大致军力部署也能推算出来。

  这说明了什么?汉室在匈奴那边不仅有赵信这种大叛徒,在匈奴的内部也有一位地位相当高的线人可以将这些信息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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