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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人心难测


  臻儿此时依然是双目紧闭,昏迷不醒,小脸烧得红红的。他身上的被子都撤掉了,除了小肚子上横着搭了一条手巾,额头上放着一条湿帕子之外,不着寸缕。

  “卢大夫,臻儿这样烧下去真的没事吗?”徐立贞一边忧心忡忡地问着卢大夫,一边接过翠柳递过来的冰水拔得凉凉的帕子,给臻儿换上。

  “应该无事的。小孩子发烧并不都是坏事。臻儿的情形,乃是他自身体内的先天阳气发动,以先天之本,驱寒辟邪,自愈自救。我等只需在旁守护,小心不要让高热烧坏了脑子即可。”卢大夫此时的神色轻松了许多,只是这轻松之中,仍似有一丝不解。

  徐立贞观其颜色,试探着问道:“难道先生还有什么难言之处吗?请先生千万不吝赐教。我们也好早做应对。”

  “夫人勿忧。并非有什么难言之处。”卢大夫又开始拈着他那稀疏的花白山羊胡子,斟酌的用词道:“贵府的臻儿小郎君实在是……是奇迹啊。平常即使是大人,血脉流通阻塞了那般久,大多是要截肢的。”

  卢大夫见多了县衙前面号枷示众的囚犯,如果没有钱打点衙门的人,被绑残了枷残了的屡见不鲜。卢大夫收了这样的病人,看见变成酱紫色,甚至紫黑色的胳膊腿,也只能在病人和家属的哀求嚎啕之中,无可奈何地的做出决断。毕竟保命要紧。

  他今早所有的治疗,不过是不忍臻儿小小年纪便成了残废,做的最后的努力罢了。心中其实是把“死马”当成活马来医的,并没有抱什么希望的。

  当他的心越来越凉下去的时候,臻儿却是烧上来了。

  “那么,先生又是为何事所烦恼呢?”徐立贞反而更是不解了。

  “非是老夫有所隐瞒,而是实在是我行医四十余年所未遇到的情形啊。”卢大夫思忖再三,方道:“恕老夫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贵府小郎君的情况就好比是炉灶里的余烬,虽然有可能复燃,可作为毕竟有限,不能持久。是以,老夫午前最乐观的结论也不过是保住一条命而已。想他以后总是会有遗患,诸如行动不便,身子孱弱,乃至天年不享。现在看来,他生机之勃发,阳气之旺盛到了几乎让我有些恐惧的地步。此子非常人,此子非常人啊。”

  “秦三!”徐立贞脱口而出。心道:“这怕是要着落在那秦三身上了。秦三和徐谨一家一向亲厚,也是个有些本事的。若说臻儿从他那里学了什么咱们难以企及的本事,我是相信的。只是自昨夜清净庵惨事起,秦三便是不见了踪影。虽然父亲说过大房有作案的动机,我却觉得他们即使有贼心也没有贼胆。何况他们仓促之间,到哪里去找这能夜行杀人的黑手?这秦三莫名的失踪却不得不让人怀疑。毕竟人心难测啊!”

  “夫人,您说什么?”卢大夫没听清楚,疑惑地问道。

  “秦三是咱们村里一个有些能耐的人,和臻儿最是亲厚。臻儿有可能跟他学了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本事。”徐立贞略一沉吟,还是跟卢大夫解释了一下,并问道:“以先生的见识可否为老妇人分析一、二?”

  “老夫年轻的时候四处拜师求学,采药辨药,也曽遇到过一个奇人。可以说今日为贵府小郎君也是他救的。盖因这诊治的法子,并非普通医书所载,而是从这个奇人之处所学啊。那可真是老夫的幸运啊!”卢大夫听了徐立贞的话,立时有些兴奋起来,说起年轻时候的奇遇,一双有些浑浊的眸子随着他的回忆渐渐明亮起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卢大夫失神了片刻才又问道:“那么这个秦三呢?他要是在,何须老夫这般的拙手啊。臻儿小郎君也更恢复得更快、更好啊。”

  “这……”徐立贞犹豫了片刻,才斟酌着回答道:“这秦三来历不明,并非本地人。前天夜里清净庵出事之后,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啊!哦……”卢大夫愕然,拈着山羊胡子的手也停住了,几乎把那几根稀疏的胡子都薅了下来也不自觉。

  “咦,延少爷,洋儿,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暖阁外传来了翠柳的声音。

  这是隔扇处转过来两个男童,正是徐致延和徐致洋。

  两个人期期艾艾的道:“我们、我们是来看五弟/五哥的。”

  徐立贞看到徐致延拱肩缩背目光闪烁不定,徐致洋则是眨巴着眼睛,一脸的不知所谓,便有些不喜,只指点他们道:“还不快跟卢大夫见礼。”

  两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草草叉着手地对卢大夫一躬身,便挤在了臻儿床边,叽叽喳喳的问道:

  “老五,老五!老五怎么还不醒呢?”

  “咦?五哥怎么不穿衣服不盖被子呢?哎呦,五哥身上好热啊。”

  “……”

  两个孩子吵吵嚷嚷,竟让人有了七嘴八舌的感觉。

  “你们两个别吵了。这里是病房。”卢大夫实在忍无可忍。他行医多年,医人无数,无论贵贱,见多识广。是以板起脸来,很是威严。唬得徐致延徐致洋两个登时住了口。

  “我们关心自家兄弟,有什么不对?你老人家不用这么大声吧!看把我六弟吓着,还得你来治。”徐致延毕竟岁数大些,又被家长说皮实了的,不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不满地回起嘴来。

  小六徐致洋低着头,一边拿眼角偷偷地看着大人的神色,小声跟着学道:“我们关心自家兄弟……”

  卢大夫个受人尊重的名医,被一个无知小儿如此当面无礼,还是头一次。气得他眉毛一立,就要发作。

  徐立贞赶紧呵斥徐致延道:“不得无礼。臻儿还病着,需要安静,卢大夫说得有何不对?还不快些向卢大夫道歉!”

  徐致延听了,觉得自己一心来看五弟,却被当着外人面训斥,还要道歉,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道:“我为什么要道歉啊?再说大兄说了,太爷爷不在了,小姑奶奶就要搬走了,也用不着怕你了。”

  只是他毕竟不敢当面顶撞这个姑奶奶。毕竟平日里还是很怕她威严的样子的。

  徐致修拉着小六的手,一边口里道着:“好,好。”一边向后退了几步,到了徐立贞伸手抓不到的位置,拽着徐致洋转身就跑,一转眼就转过隔扇,只听得见他们“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远去了。

  徐立贞猝不及防,眼看着他们跑得不见了影子。不禁摇摇头,对着卢大夫微微欠身道:“惭愧,家教不严,让先生见笑了。”

  “夫人不必如此。孩子们还小,不懂事而已。”别人家的孩子,卢大夫也不好多说什么。

  徐立贞不由得暗暗地叹了口气,心道:“徐谦他们真不应该把致延留在家里啊。他整天跟着致修打鸡骂狗的到处闲逛,不但学业不长进,还落了一身的毛病。老六和臻儿一般的年纪,看看人家臻儿已经可以媲美那华山救母的沉香了。这个老六却还是一副无知顽童的模样,自己也每个主要,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好在致洋还小,改过来还应该容易些。回头还得跟二婶子说说,对他们两个还得严加管束才行,不然好好的小树苗可就真要长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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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三!果然是他。”徐谏阴阴地说道:“我就知道这个秦三肯定有问题。”

  徐谏的眼睛里血丝清晰可见,声音也还有些沙哑。徐致修坐在周氏下手,身子圈在椅子里,双脚则支在椅子扶手上,有些得意的一翘一翘的。

  周氏既担心儿子身体,又心疼孙子跪了一夜祠堂,是以虽然早上吃了徐立嗣一顿排头,又生气又不安,可还是不忍心责怪这父子两个。

  早上本来也就是心疼儿子,见他睡得正沉,想着他也忙了一宿,便没有叫醒他,想着他能多睡一刻也是好的。毕竟七七四十九天的丧事,还有的熬呢!

  谁知道被一向对她恭敬守礼的徐立嗣劈头盖脸的怒喝不说,还要和她衙门里见。这下子周氏再也顾不得了,赶紧把徐谏连推带拽的从被窝里拉了出来,要跟他讨个主意。

  徐谏一听也慌了,心道大事不好,这祸可闯大了。他的算计不过是借着修儿被打的由子,给臻儿一个教训;再以孝道尊卑的大义把他收拾服帖了。等到徐谨回来了,就可以以子及父。虽然他也不奢望能让徐谨对他言听计从,至少也不能在气势上太弱了,让那个庶出的欺到头上来。

  只要有大义在,略实薄惩是可以的;可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就不仅仅是理亏了。且不说徐谨不会绕过他,连平时优柔寡断的二伯都放话说要衙门里见了。

  也怨他自己身子太虚。昨天大家都是紧张地马不停蹄、夜不能寐。可徐谏既没有跟着救援队上山,也没有在村子里组织民壮防守。他仅仅是被打扰了睡眠,然后便是派人来来去去的到各处打听消息,自己则和母亲一起判断形势、商量对策而已,却也累得精神萎靡。到了夜里守灵的时候更是倍感煎熬。好不容易得个机会,送徐致修去跪祠堂,便借机回房补觉去了。只是嘱咐徐致修自己去先把臻儿松了绑,再到祠堂自己领罚。

  徐致修可不认为让他跪祠堂其实是在照顾他。他好不容易抓到比泥鳅还滑、比猴子还灵的臻儿,还没等出口气呢,就被当众斥责要他跪祠堂。他羞愤难当,心里愈发的打定主意要让臻儿多受会儿罪。徐谏一走,他就把父亲的话丢到脑后,自去祠堂一觉睡到天大亮。

  正当徐家大房惶惶不安的时候,他把从徐致延那儿听来的,徐立贞的话学给徐谏听。徐谏当时一把抱住了徐致修,激动地说道:“我有佳儿,此危解矣!”

  原来当徐谏一听到有关秦三那段,心念一动,就有了个主意。他在心里盘算了片刻,便对周氏道:“母亲不必忧心。且看儿子如何祸水东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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