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中秋
午后的秋雨带着浓浓的倦意，淅淅沥沥地滴落在青石板上，芫兮放下手中的剪刀，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打开了屋子东面的纱窗，抬眼望了望巷口外清清冷清的街道，越发觉得寒意浸人。
转身拿起软榻上一件湖蓝色梅花底纹的披风披上，端着绣好的丝帕走出了绣房。今日织坊没有什么客人，母亲也还在房中小憩，芫兮将绣好的丝帕一一放到柜台里，然后往门外廊檐下走去。微润的轻风吹湿了她额前的秀发，芫兮伸出手指碰触着屋檐青瓦上顺流下的冰凉，轻轻叹了口气，今夜注定是不能月圆了！
一个月前，穆诚带着聘礼到织坊提亲，母亲算是勉强同意了，可是赐婚遥遥无期，到底不能明媒正娶，其实什么名分她都无所谓，奈何穆诚坚决不让她受委屈，况且最近林罗国的耶王子要进城了，穆诚忙着不可开交。以前在暮云山庄时，她不觉得和穆诚之间有什么身份之差，没想到无形之中的束缚却始终牵绕着二人，或许是金銮殿的那位九五之尊开始重视这位流离多年的皇子，又或者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普通之人，注定要担负更多的责任。昨夜白羽送来诸多重礼，说穆诚还在皇宫中，明日中秋宫内设有晚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来。师傅也离开三月有余了，这次却什么也没有留下，穆诚不想提起她也不再问，上月偷偷地去过一次竹楼，早已是枯叶满院、荒草丛生。她不明白师傅怎么会如此决绝，说离开就离开了，自己只好约莫半月就到竹楼清扫清扫，以免回忆被时光冲淡，昔日欢笑都蒙了尘。
这时，巷子拐角处一辆七彩琉璃华盖马车踏着飞溅的水花奔了过来，芫兮见了从门口木架上取了一把油纸伞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我的月饼还没有做好呢。”
只见凝香趴在车窗上，笑着向她招了招手，说道：“过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店里还需要我呢。”
“今日这么冷清，哪会有什么客人，我让玉兰留下来帮伯母，天黑之前咱们再赶回来。”说着凝香向车内的人吩咐了几句。
车门被推开，下来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端庄秀丽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见了芫兮微微行了礼。“芫兮姑娘，你就放心去吧，夫人她认得我，不然我家主子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
“你个死丫头，还不快进去，等着讨打呢。”凝香拍了拍她的头，佯装生气地说道。
玉兰轻声一笑，转身一溜烟地跑了进去，还不忘回头叮嘱道：“郡主大人，可别忘了时辰！”
凝香一边伸手将芫兮拉上了马车，一边拍了拍她披风上的雨珠。
“穆诚还在宫里吗？”
“嗯。”芫兮伸手将湿润的披风解下放在软榻上，然后从怀里拿出雪白的手绢擦了擦耳边的湿发。“说宫里还有晚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幸亏我推病没去，要说那宫宴可真不怎么样，上次我去了跟个相亲宴一样。”凝香帮她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满脸嫌弃地说道。
“相亲？”芫兮有些疑惑的侧过头看着她。
凝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干笑着嘿嘿两声，有些尴尬的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被人乱点鸳鸯谱罢了。算了不提了，反正我都要回林罗国了。”
“你要回去！什么时候的事儿？”不曾想这么突然，认识凝香半年以来，已慢慢将她视为交心的朋友。虽然她心直口快，有时像明媚的阳光那样刺眼，却给她带来了暖意。她有时热情而浓烈，像是朵艳丽奔放的牡丹花；有时潇洒而飘逸，犹如随风浮动的流云。芫兮心里是羡慕和欣赏的，只是秋意绵绵，最恨离别，心里不免有些哀伤。
“这次我爹要和我堂兄，也就是耶王子，一起前来朝访，顺便把我带回去。”说着说着，一双明媚的杏眼渐渐黯淡了下来，不过片刻，双眼又恢复了波光。她握住芫兮的手接着说道。
“没关系，你可以让穆诚带着你一起来玩。我们林罗国好玩的可多了。不说那些了，我们马上就要到喽。”
马车停在了一处幽深的山谷，雨后的天空开始放晴，远山处翠绿的松林格外清新怡人。这山谷内却迷雾重重、怪石嶙峋，而且这些石头看似毫无章法却仿佛有种莫名的规律。芫兮心下疑惑正准备询问，就见凝香抽出玄铁鞭飞身站在石柱上，卷起一块碎石，前后翻腾击打着周围的石壁，几个回合以后又落在了芫兮身边，朝着她眨眨眼。
这时谷内的石柱慢慢旋动，层层的迷雾渐渐散开，一股股迷人的芳香迎面扑来，映入眼前的是一片五彩缤纷的花海，细碎的阳光温柔地萦绕着重重花影，一簇簇娇媚的容颜或嗔或笑、如云似霞，婀娜的身姿捧着晶莹的玉珠，像是要散尽这尘世间的缠绵。
“芫兮，这里漂亮吧？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着实惊了一跳呢！”
芫兮不由自主地往里走去，用手轻轻拂过柔软的花瓣，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绵绵情意，仿佛心底的忧愁都消散了，微笑着回过头，看着凝香说道：“很美，宛如天外飞仙，恰似世外桃源。凝香，谢谢你带我来这么美的地方！”
“可别谢我，这个地方是穆诚让我带你来的！”
“嗯？”
“这些花都是几个月前穆诚遍寻各处让人栽种的，恰好上月他问我要了一些林罗国的奇花异草，我死缠烂打才跟着他来了一次。本来今日他要带你来的，奈何宫里脱不开身，所以就委托我先带你过来了，还说这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芫兮，我好羡慕你啊！”凝香搂住她的细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撇着嘴哀怨地说道。
芫兮轻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正要安慰安慰，谁知她忽然抬起头来，愁云惨淡的脸上忽然明媚起来，兴高采烈地说道：“我自己也能来玩啊，芫兮，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如此美景岂能独享，就算你不想去我还想邀你同游呢！”
“那咱们往里面走走吧！”
两人牵着手漫过五彩花海，穿过水榭廊桥，来到一处白玉石铺就的凉亭处歇息。
“这里可真舒服，芫兮我不管，以后你都要带着我，我太喜欢这个地方了。”
“好，只要你不回去随时都可以来啊！”
说到这里，凝香才发觉她没有什么机会来了，不由地叹了一口气。芫兮见了也不免伤感起来，望着远处飞舞的彩蝶，黯然地说道：“师傅走了，你也要走了，要是我们一直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嘿嘿，你不怕穆诚吃醋啊？”
“爱人之意，师徒之情，朋友之谊乃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缘分，应该好好珍惜才是，何来吃醋之说？”
“该怎么说呢，有时候不是你不想而是他不愿，如果真的都如这般界限分明，那世间痴男怨女都双宿双飞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差不多出谷回去吧！”
“好，咱们走吧！”
夜幕已降，一轮孤月高高地悬在空中，宫门外，华灯璀璨，车影重重。穆诚从宫门口急匆匆地走出来，连忙让身旁的紫衣将骏马牵来，这时等候良久的墨深上前来在他身侧耳语了几句。
穆诚皱着眉头吩咐道：“派个可靠的人去看看怎么回事？对了，商济那边有消息了吗？”
墨深摇了摇头。
“如有消息及时来报，若有难则救，万不可暴露了身份，好了，你先去吧！”
说完，穆诚跨上了枣红色的骏马，踩着月色飞驰而去。
芫兮正在院中收拾残余的瓜果点心，好不容易把醉醺醺的凝香送走，这个人一醉就像牛皮糖一样粘人，挂在她身上聒噪的不得了，早知道就不让她喝酒了。
这时，巷子口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芫兮连忙放下手中的糕点跑了出去，空荡荡的心里满怀期冀，连头发丝儿都忍不住颤抖。是他又不是他，那灯影下高大挺拔的身影，宛若星辰大海般的慧眼，玉冠上流动的明珠，衬着宝蓝色织金华缎，越发得气宇不凡、褶褶生辉。她愣住了，从未见过他身着宫服的样子，那自然流露出的王者气度让她觉得有些陌生，犹如长空皓月流落在水中的幻影，轻轻一碰就变成浮光点点，了然无痕。
“怎么了，想不想我？”穆诚下了马，就看见芫兮匆匆地跑出来，却站在大门口望着他发呆。于是走上前去将她轻轻揽在怀中，顺了顺她有些凌乱的秀发，才发觉几日未见，真是如隔三秋。
芫兮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让一切都真实起来，连日来的思念如不断涌动的泉水，早已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对不起，是我不好，乖，不哭了！”穆诚吻了吻她的秀发，用手轻轻顺着她的后背，疼惜地哄着。“我们进去吧，小心等会着凉了。母亲呢？”
“娘在里屋，你换了衣服再过去，我给你留了月饼，等会你尝尝。”
芫兮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鸦青色暗纹团花刻丝袍子交给穆诚，柔声说道：“这是我新做的，看看合不合身，我就在门外，换完了就唤我！”
“过来。”
“嗯？”
只见穆诚握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腰间放去，俯身在她耳边暧昧地说道：“帮我换！”
芫兮听了红着脸帮他取下腰带上的玉佩和香包搁好，然后将玉带放在软榻上，又去解外袍上的带子，奈何系得太繁琐，解了一会都解不开，鼻尖微微有些出汗，踮起的脚尖也有些发软，她轻轻呼了一口气，就不信还解不开了，将衣带勾起灵活地穿过盘口，丝滑在柔软的指尖轻轻划过，眼看马上就要解开，突然手指被紧紧抓住。
芫兮抬起头就对上了穆诚那双似笑非笑，满目含情的眼睛，她有些羞恼地抽回手指就往门外走去。
“这么繁琐，你还是自己换吧！”
穆诚连忙从背后圈住她，不断地在她耳边喃呢着：“阿芫，芫芫，宝宝，为夫错了，快帮我换吧！”
“停，转过身去！”
片刻功夫，穆诚换了衣服拉着芫兮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芫母正坐在院中喝茶赏月，连忙上前拜见。
“穆诚拜见母亲，小婿来晚了，还请母亲见谅！”
“快起来，坐吧，兮儿去将糕点端出来！”
虽说那日穆诚前来提亲，本来想要拒绝，先不说这身份之差，且说无父母之命不成体统，就是这背后的牵连，是否隐藏着祸端都尚未可知。奈何芫兮一心执意于他，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也不忍心棒打鸳鸯，一来二去也这么含糊地应着了。
“母亲，我想接芫兮去山庄住一晚，明晚有异国使者到访，约莫半个月都会在宫中，可能暂时见不了面。”
“兮儿想去就去吧，我也有些乏了，带上些月饼，路上小心点！”
“娘。。。。。。”芫兮见母亲满脸倦意，柔和的眼神中透着些许忧心，着实不放心。
“去吧，天气凉多穿点衣服，明儿就是你的生辰，今夜好好让穆诚陪陪你！”
“谢谢娘！”
“谢谢母亲！”
芫母将月饼和干果装进食盒里，然后悄悄地交给芫兮一个白瓷药瓶，低声嘱咐了几句。只见她羞红了脸小声答应着，提着食盒来到大门口。穆诚将她抱上了马，拜别了芫母，拉起缰绳缓缓朝城外走去。
“穆诚，谢谢你！山谷很漂亮，我很喜欢。”芫兮侧着身子坐在马背上，回过头望着身后人。
月光洒在丛林深处，浮动的树影掠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似乎眼角有些黯然。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清明，快的芫兮以为，刚刚不过是场错觉。
“那里晚上更美，我带你去看看！”
“我们不是要回山庄吗？”
穆诚亲了亲她的头发，笑着说道：“既然你喜欢那里，咱们就去那儿赏月，抱紧我！”
只感觉风声从耳畔呼呼而过，清冷的道路上，疾速的身影踏着马蹄声，越行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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