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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均田、屯田


  一石激起千层浪。

  山上采榆树皮的男子、山下捣榆树皮的妇女见到花弧扛着的半桩糜子,聚集起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小弓子,你是说有人管咱们了?”

  “又有新朝廷了?”

  “小弓子,给潘叔说说,给你粮的大官长啥样?”

  “……”

  乡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的问道。

  小弓子是花弧的诨名,为了猎些野物补贴家用,他苦练箭法,时常背着角弓骨簇,这也是诨名的来源。

  花弧憨憨的笑着,黝黑的脸上浮出一抹红晕,眼睛明亮明亮,昭示着他内心的喜悦:“有朝廷了,朝廷说家家户户发粮”。

  “朝廷从哪来的?”乡邻的热情似乎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满腔的好奇。

  “骑马来的,穿黄衣服”。

  闻言有人思索起来,有妇女拉扯花弧,不依不饶:“婶子问你,那大官长啥样?”

  “蠢妇,安敢妄议大官,就不怕那大官一怒之下,不给我等发粮吗?”一老者鹰隼的眸子半阖,怒斥道。

  老者姓常名万,有识文断字之能,常为新生儿取名,在乡中威望极高,备受尊敬。

  被呵斥的妇女垂下脑袋,不敢反驳。

  常万沉吟片刻,忽然睁开双眼,目光炯炯有神的盯向远处,似乎透过山林阻隔看到了什么:“骑大马,穿黄衣,这是北人回来了”。

  黄衣策马,这是北人的标志,年青一代人或许不知,年过知命的常万却是十分清楚。

  乡人听闻‘北人’二字,大多流露出担忧、害怕的神色。

  “常老,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是逃亡还是再信官府一次”有青年低声询问。

  “现如今,秦军搜刮走了余粮,正处于青黄不接的季节,没有粮食,往哪里逃?再者说逃也逃不掉,你们中有谁跑得过北人的快马?”

  青年讪讪一笑:“常老说笑了,人哪能跑得过马”。

  “老朽没说笑,我去投北人,汝等自便!”常万的话语掷地有声。

  语毕,常万带着一家数口向北而去,花弧紧跟其后。

  在场乡人皆是面面相觑。

  青年沉吟半晌,突然将怀中的榆树皮砸在地上,向北而去:“俺去看看这北人长啥样,俺大父是饿死的、俺阿爷是病死的、俺得换个死法……这草根树皮吃下去,绞得俺肠子像是断了十截……俺不想这么死……”。

  “北人也需要有人种田,应该不会杀我等……”

  “万一北人真给粮食呢……”有人弱弱出言,声音中充满了不自信。

  是的,万一呢?

  黎民、氓隶、小人、黔首、草民、布衣,王朝更替、百姓的称呼或许有所变化,但那份对美好事物的憧憬亘古未变……

  百姓、或者说饥民,闻声尽皆向北蜂拥。

  组成饥民的群体五花八门,总结起来,多青壮儿童,少妇女老人。

  他们衣着破烂、蓬头垢面,面色或蜡黄、或浮肿,男子顶多一条犊鼻裤,妇女的衣物也不遑多让,仅能护住关键部位罢了……孩童瘦的像是游戏中的火柴人,颧骨突出,燕窝深陷,小腿与脚板肿如窝头,让人不忍直视。

  八十户,人口不过三百,拓跋珪立即令士卒取来粮食,兑现了当初的允诺,又告诉百姓多召来一户多给一升粮食。

  三斤粮食的诱惑是巨大的,当即有人派出子侄召引亲朋。

  望着紧抱粮食袋子如同抱着命根子的百姓,拓跋珪大手一挥,宣布搭建粥棚、进一步赈济,百姓感激涕零,有人叩首,有人用匮乏的、乡音浓重的词汇极尽赞美。

  见百姓无人约束,乱糟糟一片,拓跋珪喝问道:“乡三老何在?有秩何在?啬夫何在?”

  无人言语,百姓纷纷将目光投向常万。

  常万见状,上前行礼:“老朽常万蒙乡人推举,见过大王”。

  “自先王以来,朝廷夙无委派官吏,放任乡人自治,是以乡中并无官吏”。

  拓跋珪方知,旧代、苻秦两朝对于乡间的掌控力差到什么地步。

  当然,这与中原豪强为祸乡里、朝廷鞭长莫及不同,是另一种极端——放养百姓。

  “传令百姓,明日辰时,金河泊岸施粥”拓跋珪轻扬马鞭,转身离去。

  ……

  策马回营的路途中,拓跋珪不住回想一路的见闻,云中农户的凋零令他意识到,均田是行不通的,只有屯田才能尽快恢复生产。

  屯田自古已有,简言之,是一种以国家为主导的集体农业耕作制度。屯田组织性强,耕地面积广,劳动生产率高,财政收入率也较高。

  始皇帝击破匈奴之后,于河南地筑四十四城,徒适戍以充之。

  汉初,匈奴国力日益强盛,侵扰边地,文帝采用晁错之策,移民戍边。

  武帝之时,发戍卒六十万屯垦河西诸地,自此河西走廊世为中原故土,历朝历代(宋除外)沿袭,其意义与天朝建设新疆如出一辙。

  宣帝之时,西北羌乱,老将赵充国以屯田兵一万屡破羌人,并总结出“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

  总结起来秦汉两代,屯田大多以军屯为主。

  建安元年,魏武采纳枣祗、韩浩的建议,于许都屯田……军屯民屯皆有……曹魏后期,屯田剥削愈加严重,屯田客纷纷逃亡,世家豪族趁机吞并土地,持续七十年的屯田制崩溃。

  面对生产者与生产资料分离,社会生产关系难以为继,魏武用屯田制重新捆绑生产者与生产资料,拯救了自汉末遭受严重破坏的社会经济,意义重大。

  但只能是意义重大,屯田制本质上是一种战时农业动员,并不适宜长久地作为土地政策。

  此是后话,当下自然要先解决当下的问题,拓跋珪立即派遣骑士传令给拓拔仪、长孙嵩、穆崇,改均田为屯田。

  这不是朝令夕改,这是遵循‘一切从实际出发,联系理论实际,实事求是’的原则。

  回到营地,拓跋珪又定下两件事。

  第一件,遣安同出使燕国,以良马换取麦种。

  拓跋珪必须与燕国建立起外交关系,来面对北方贺兰部、西方铁弗部、南方独孤部的军事威胁,此所谓‘远交近攻’。

  一战、二战,同盟国、轴心国,***、反***,将‘远交近攻’阐述到极致。

  这一策略表现出的智慧超乎想象。

  第二件,任命张衮之弟张恂为典农中郎将,任命燕凤之子燕才、许谦之子许洛阳、许安国、许安都为典农都尉。以拓跋觚、叔孙建监察。

  此举也是无奈,鲜卑人根本没有组织屯田的能力,鲜卑人在军事上的强势也代表着政务上的短板。

  拓跋鲜卑更是北族南下的后进生,远远没有慕容鲜卑的开化。

  当然,也有人政治能力不错,拓跋觚、叔孙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拓跋觚治理千余奴隶井井有条,叔孙建掌管叔孙部以后,部落蒸蒸日上。

  二者政治才能,端是不凡,但这仍不具有普遍性。

  两套官制并举将是代国未来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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