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大朝会(上)
登国二年(385年)冬月戊戌日,寅时,黎明将至未至,天色晦暗不明,整个北方大地都处于迷蒙之中。
拓跋珪心里装着政事,醒的很早,身旁是独孤芷温热的胴体,如玉的娇颜有了初作妇人的痕迹。
看着她秀美的睡颜,他轻轻一吻,起身拍面强行驱散倦意,一边盥洗进食,一边听取白鹭司收集的情报。
“晋朝已经规复兖、青、司、豫、梁、益六州之地,加上原来的江、扬、广、交、宁……数州,疆域为近二十年之最盛。”
“河北之地,除却少数坚城尚未陷落,已基本被慕容垂平定,如今,燕国据有平、幽、冀三州之地”。
“并州仍在苻秦手上,刘卫辰全据朔州之地,兵力达到十万,不过上郡的羌胡、安定诸郡的鲜卑部落并不服他,三族关系微妙”。
“关中情形,尚不可知。”全旭坐在拓跋珪对面,娓娓说道。
拓跋珪消化一番讯息,斩钉截铁说道:“关中倒是不急,对草原诸部的渗透要尽快,茫茫大漠,无人带路,大军如何行动。”
“是”全旭应道,随即他换上一副跃跃欲试地表情:“大王打算对草原诸部动手了?”
拓跋珪颔首:“孤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东西南三方强敌,哪是孤可以平定,与其撞个头破血流,不如向一盘散沙的草原部落动武,如今,漠南诸部已重归孤帐下,正好趁此良机,击破两三个高车部落,将我大魏雄威播向更远的地方。”
“前番孤让你向贺兰部安插眼线,办的怎么样了?”
说着说着,拓跋珪将话题引向贺兰,这个帐落三万的大部族,他可是眼馋好久了。
全旭拱手:“贺兰部与纥奚、纥突邻三部往来甚是紧密,具体情形尚不明确。”
“三部的丁壮加起来不下十万,不容忽视。”拓跋珪眉间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贺兰讷兄弟……唔,还有孤小姨的动向,都要尽力探查。”
全旭深深地审视了一眼,仍是没有明白监视一个女子的意义,直到撞上拓跋珪不悦的目光,才带着疑惑应下。
晨曦之后,盛乐近郊的宗室大臣三三两两入王帐外等候。
“入殿!”一名三旬年纪的谒者向帐外等候的臣子呼喝一声。
此人名叫侯岌,出自上谷侯氏,世代官宦,是近来西投士人中的杰出代表,曾做过前燕的校书郎,懂礼知文,拓跋珪因材施用,直接收为近臣,任命黄门侍郎一职。
闻令,朝臣中的文臣径直入殿,武臣解除佩剑交给帐前直勤武士。
致力于完善礼仪制度,趋向于加强君权的拓跋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给臣子“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荣宠,若真如此,只怕下一步就是“加九锡”,魏王禅位了。
这是自去岁议国号之后,魏国朝堂上的第二次大朝,未来的国策、政体、爵制……都会在这场大朝会中有个初步规划。
殿上,文武臣僚泾渭分明,武臣以拓拔仪、拓拔遵、拓跋虔三宗室为首,
文臣一列以拓跋觚、张衮、燕凤三人为首。
接受群臣觐拜之后,拓跋珪令诸臣汇报赋税征收、奚民安置情况。
“启禀大王,夏收、秋收粮秣已经入库,加上陈留公从代郡运回的三万斛,计有十万斛。”主管钱谷的燕凤出列禀道。
“怎会如此之少?”拓跋珪愕然,十万斛冬麦、菽豆于盛乐一万多户军民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若再加上安置奚民,这个冬天将无比艰难。
“今岁云中、代郡两地共收粮秣十九万石,单是班次官吏、赏赐留守的中军将士、抚恤遗孤三项就花去了半数的粮秣,赋税确实是入不敷出。”燕凤面容之间,尽显疲态,以汉臣身份总揽魏国财税不可谓不难,加之他心气颇高,凡是都要追求面面俱到,四十出头的年纪,发丝斑白不少。
见其如此,拓跋珪也不禁动容,不提他对自己的在造之恩,单是他先王辅政大臣的身份,也值得朝野上下尊重了。
拓跋珪的本意是先行赈济,以期明年屯垦,产出更多的粮食牲畜,供给中枢,形成良性循环,不曾想,反倒是成了压死自己的稻草。
“如今,朝廷是否缺乏安置奚民的余粮?”拓跋珪问道。
“是。”
又是一阵怔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乏粮这种困境,不是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可以改变的。
“削减一部分支出,改为明岁发放,可行否?”拓跋珪试探着问道。
燕凤等文臣尚未有所动作,拓拔仪重重一揖,出列谏言:“大王,官吏禄米绝不能削减,我等宗族、国族子弟尚有家族支持,那些出身小门小户的官员若是听说朝廷既不发俸,又不赐禄,难免会铤而走险!”
“至于遗孤抚恤、将士赏赐更不能削减了,这是大王前番下过诏书的,君无戏言,王上岂能出尔反尔,徒丧军心。”
道理,拓跋珪是明白的,王莽的前车之鉴,他也是清楚的,但是如何应对乏粮危机,总得有个计划。
“九原公以为当如何度此难关?”
拓拔仪捋一捋美须,大声笑道:“定量分配食物即是,待到明年春草发芽,羔羊产奶,兼有野蔬野果,足以维持到夏收时节,若再不济,直接退回漠南,作那塞外天子。
中原衰弱,就打中原,西方衰弱,就打西方,再占领西域的商道,若真如此,威势也不会比那汉朝皇帝差多少。”
拓跋珪以及朝臣都被他这个幽默的说法逗笑,细细想来,也不失为一条上策,后世突厥的他钵可汗就一直游离于后三国时代,北周、北齐二国的锦缎供奉收到手软。
燕凤也赞同拓拔仪的见解,颔首说道:“若是有所规划,再定量分配粮秣,应当可以撑到明年春草发芽,羔羊产奶之时。”
“奚民便如此安置吧,待到明年,编为屯民。”顿了顿,拓跋珪将目光转向主管马政的拓跋烈:“漠南、代郡的马匹可曾如数运抵牧苑?”
“回大王,漠南良马一万匹,代郡良马六千匹,已经入苑。”
“善!”环视一周,拓跋珪扫向下首:“诸卿可还有要事启奏?”
“臣有一事奏禀。”陈留公拓跋虔出列。
“乌丸人王敏有部众七八万,雄据上谷,欲献地给大王。”
拓跋珪愕然,深深思虑,此事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诡异,颇有冯亭献上党引秦赵相争的意思。
问题是魏国没有打一场长平之战的本钱,直接亡国是可以预见的。
拓跋珪不相信拓跋虔看不穿如此简单的计谋,纵然他看不穿,独孤信、梁眷等人也会有所提示。
“以你之见,此人有几分真心?”
拓跋虔答道:“只怕一分真心也无,此人不过是畏惧燕国兵锋,引诱我国与燕国开战罢了,不过臣以为我们可以借机吞并他的部众。”
这下,拓跋珪来了兴趣,好奇问道:“如何吞并,代郡与上谷中间可是隔着广宁。”
“臣意是由漠南出兵,从赤城入上谷,假援助乌丸人为名,突袭其部落首领,收捕其青壮,如依此策,乌丸人畜必定可以斩获大半。”
“若孤依你之计,只怕会彻底开罪燕国。”
“当不至于,正好借此事试探试探慕容垂。”
略做沉吟,拓跋珪结束二人之间对话:“下朝之后,孤再与你议此事。”
“是”拓跋虔目光灼灼退下。
紧接着,拓跋珪直接宣读制诏,阐明此次朝议的主题——立制。
诏曰:“盖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孤方居襁褓,遇敌逞凶,以致流亡,辛有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贞之士忘身于外,孑遗之身得存,后受众推举,以眇躬之身继大统,光复故国。
孤承祖宗重光之绪以来,旦夕无不战战兢兢,废飧辍寐,常读史籍,追先王、前代之过失,以为国家长久之道,在于典制。
故今日之议,首在立制”。
“望卿等畅所欲言,不要担心因言获罪。”
诏书读完,群臣顿首,皆是喜不自胜,自古以来,凡是参与立制的臣子,基本都会被录入开国功臣,若是魏王真的成就大业,兴建个表彰功臣的阁楼,那可就名留青史了。
是人就好名,谁不想成为当代的麒麟阁十一功臣、云台二十八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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