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安再出宫门已是月上树梢,蝉鸣隐匿。
此前卫安告罪后,卫璟便让他们现场拟了个章程,以解决蜀州疫灾和增兵西闫。七名大臣从早忙到晚,商讨出结果。
此番由摄政王林安、国师卫晏和蜀王卫安同去蜀州,解决疫灾、安抚民心、重现繁华。吴语率五万禁卫军增援西闫、北越。
安安,思及卫安,林安眸底浮现些许悲切,微阳,微光,以己身之力照耀周围便罢,为何偏偏想要成为那灼灼烈日,照耀天地呢?
“天色已晚,下次再聚,畅饮一回?”林安勾起一抹笑,冷漠的眉眼稍稍解冻,和缓些许。
不过——
没维持多久就再次恢复了。
林安渐渐向丞相靠拢,她淡声道:“计划未变。”
……
殿内,是被留下的卫晏和天子卫璟。
卫晏仍未取下面具,银白月华洒落,映在雪般发丝和浅金色面具上,熠熠生辉。他站立在窗旁,垂眸望向宫墙间的林安。
那一抹绯色似乎不被月色遮拦,依旧那么高傲、冷漠。
“陛下,看看吧。”林安的背影被夜色吞没,卫晏回神道,“一切都是命数。”
卫璟坐在书桌前,手中攥着一方浅紫色的布帛。他紧抿着薄唇,俨然一副不情愿打开的样子。
“那臣……”
一只手掀起了布帛,淡紫色萦郁着些微海棠之气。
布帛是刚刚卫晏递给卫璟的,上面有上天对命数的预警——
紫微星移,遁向西南。
“紫微星代指谁?朕还是林安,亦或是你?”卫璟眯了一下眼,敛去危险气息,像是不经意提起。卫晏却是没接话,他淡淡地扫了卫璟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偌大殿宇只剩卫璟一人,他左手紧攥着玉杯,直到玉杯碎裂,滚烫的水迸溅出水滴,他的手鲜血淋漓、红肿一片。
“卫晏……”
他当然知晓国师真正身份,当年就是卫晏十岁那年舍弃太子身份,甘愿去做个国师,才有他之后的太子之位和如今的天子之位。
“好丢人啊。”卫璟啧了一声,已经想到如果被篡了位,林和眼中的“嘲讽”了。
百姓们肯定也要议论他,还有史书。亡朝君主还是会被历史记住的不是吗?就希望那紫微星代指他或者卫晏了。
……
再说回林安这边。林安归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本不应该在这儿的人——安阳。
安阳是她之前派去调查王婶的人,而王婶是个擅长交际的人才。
与林安和一同出现,若真有这么个人……按理来说也不该调查如此之快。林安思及当时情形,将安阳领进南书房,听其汇报消息。
南书房是她平时用来处理政务的地方,处在书房正南面。
“殿下,臣于市南门外与人闲聊得知殿下口中的王婶……”
林安听安阳娓娓道来。
总的来说,这王婶确有其人,而且的确善于交际,不过,没有什么特殊的。若要真细究,值得一谈的就只有王婶她的女儿被人拐了这件事了。
据闻,王婶女儿三岁那年她丈夫病死了,她孤身一人带着孩子,也没改嫁,就每天推着个小车,叫卖豆腐,勉勉强强还能过活。
但之后她因为卖豆腐惹上了事,不得已回家歇了几天,原以为那些人已经离去,可谁知她刚出门,她的女儿就被那些人骗走了。她这之后也尝试过报官,
刚开始官府还能管管,但是一年过去丁点儿消息都没有,官府只能表示无能为力。
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个局面。她一边卖着豆腐,一边四处打听有没有谁寻亲。
“继续查。”
原是如此,原是只调查到表面。
林安抬眸看向安阳,眼神略带兴味,又好像不在意般吩咐,安阳领命离去。林安在安阳离去后依然坐着。沉默许久,她起身,走到了庭院里。
庭院中海棠花灼灼,晨时的酒还未被撤下,花香混杂着酒香,月华倾洒,浓墨淡彩,春末自得一室寂静。
庭院中没有躺椅,也无微凉的风,一切都与那时回忆起的大相径庭,但不知为何,林安还是想起了。卫安单薄的衣、眼中的迷茫,他浅淡的唇色,他咳出的鲜血。是否又由此联想到?
林安望着绑在一棵大树的绳子,绳子连接木板,制成秋千。她行到秋千旁,坐上去,微踏足尖,秋千带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微微摇荡,就像一潭平静掀起微微涟漪。
林和的死亡她记不起,就像那段记忆,无论如何都是模糊不清。只是那感觉残存在她的心中,如今思及也觉恐怖。
玉佩染血,青衣半缕,五彩世界只余灰白。从小相伴的同胞妹妹死了,空落落的,想哭。
一直有些奇怪,她这般的怪物怎会有情呢?多难受啊。
背上传来温热感,一双手将她推起。
林安没有继续想下去,她安静地望着天穹中那轮明月,而卫晏则静默地伴着林安。
……
翌日清晨,城门外。林安听着下属汇报的消息,微微颔首,下令出发。
俗话说的好,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一路上他们虽走的还算顺遂,但到达蜀州时清点下来也损失了一些人。
“确认都穿戴好了吗?”林安抚了一下自己的面庞。姝丽的面容被一用六层纱布制成的“口罩”掩去大半,只留下一双弯月眉和浓烈空寂的墨瞳。更显冷漠、高傲。
“口罩”是国师依据前朝用纱布蒙面避免脏污食物改良而成,听其说这样能有效防止传染扩散。当然,还有“防疫服”。
“防疫服”亦是由六层白纱制成,将人全身上下除了眼睛都蒙了起来。林安此时就穿着“防疫服”,“有碍观瞻。”她扯了扯身上衣服,说实话,这“防疫服”确实有些不太美观,但是谁叫它有用呢?
“回禀殿下,国师一人未穿。”
“哦?”林安眼中泛起浓烈杀气,她先吩咐让卫安领着大家进城去寻蜀州太守,开始着手防治,然后自己去寻了卫晏。
卫晏静坐在河边,抚着琴。银白发丝垂落,宛如仙人。
“国师何故如此?”林安问道。
卫晏见林安来此,停下了动作,浅金面具在烈日照耀下熠熠生辉,灼目亮眼。
良久,他从自己身后掏出个黑白团子。
“这是?”林安望着黑白团子,只觉可爱。黑白团子此时正扒着卫晏的衣服,只露出自己的背面,瞧着就像个糯米圆子不小心漏了馅儿。
卫晏答:“食铁兽。”
食铁兽?就这个小家伙也能食铁?
“殿下误会了,食铁兽虽名食铁,但它以竹为食。”卫晏看出林安眼中的怀疑,解释道。
“。”林安想起他们之前的确经过一片竹林,竹林中也的确有些许竹子被生扼而留下的残骸,原本还以为是什么动物呢,原来就是这小家伙。
“这小家伙身上有毒。”卫晏轻轻抚摸了一下食铁兽柔软的毛毛,“是人为。”
“这么说,国师你是怀疑?”林安怒极反笑,“生啖其肉应该会很开心吧。”
等着……
林安此生最厌恶不过叛徒,她的父母就是因为叛徒泄露了行踪,遭到敌军包围乱箭穿心而死。所以,饿啖其肉,渴饮其血,多么好的惩罚方式。
思及这,林安也明白了为什么卫晏会这般使她单独来这儿寻她了,总不好打草惊蛇的,要做就要一下子斩草除根。
“国师……”林安瞧着国师装扮,心底萌生出了些许惊讶。
她知道,国师应该不会因这般小事就令自己染毒,究竟是什么呢?军队配备了是不是就可以一举进攻闫国了。要知道,闫国善用毒蛊,若不是这般,也不会与她带领的镇北军僵持四年。
卫晏望着目光沉沉盯着自己的林安,藏在浅金面具底下无奈一笑,他解释道:“国师一职由天授之,通前尘,晓今生,自然也要付出一些代价。比如说,国师百毒不侵,但这是用继位那天被丢进蛇窟换来的。”
“……是我冒昧了。”林安抿了一下朱唇,心中的疑惑悄然腾升,她怎么会因为这个而感到心痛呢?果然还是不对劲吧。
卫晏轻轻摇了摇头:“殿下也是无意,如此便行了。”
相顾无言,卫晏动作轻柔将食铁兽放回森林后,他们行于大道。
马踏尘土,烟波横溢。
眼前便是蜀州主城“成都”了。成都乃东汉末年蜀国故都,繁华似锦,素有天府之国美誉。如今望去却是满眼萧条。
“疫灾啊。”林安轻声道,“真像是闫国那些人做的。”
卫晏仿佛听到了这声,回头望向林安。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似乎一切都在不言中。
入城,街上只有一两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妪,其余不是官兵就是医师。
林安同卫晏先行至蜀州治所,治所乃一州之中心,简而言之太守和卫安都在那儿。
“摄政王殿下万安,国师大人万安。”正值疫灾严重时期,治所中的官员们只简单打了个招呼算作行礼,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
林安也不恼,相反,她很欣赏这样的办事态度。寻到知州沈复时,他们正于大堂中议事。
“殿下万安,大人万安。”沈复简单打了个招呼算作行礼,“殿下,请看。这是我们这几天排查出的成都患疫人数,共76356户,患疫26356户。”
“近半,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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