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空坟（上）

　　晚风～
我走了……
酒窖里有你最喜欢的青花酿，足够你喝一段时间了，都是我亲手酿制，若是喝完了。
这一次，就真的没有了……
贱也好，不要脸也罢，若是你看到这封信后，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婉儿年纪尚小，从小因为没爹，被欺负惯了，所以性子也很野，我撒手后无人照料，就怕她惹出什么事端。
你能不能收她做义女，哪怕是不愿意，只要稍加照顾，能庇护她一二也行，可以么？
我知道，你会答应的，因为我了解你，因为我曾经是属于你的女人。
晚风～
今生和你相遇，是最大的幸运，也是最大的不幸，若是真有黄泉奈何，我希望我们……
不再相见！
慕晚风平静的心态，再次被无情地打破。
可以么？
这种商量的语气，是多么的卑微？
一个守候着承诺，遭受了欺凌，孤苦无依，默默爱着他慕晚风，还说自己不配的女人，竟然把所有事抗下，弯下腰伏在地上，与微尘为伍。
慕晚风拿着信纸的手，颤抖着，愤怒着，悲怆着，却没流下一滴眼泪。
这个世界，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他留下眼泪。
“青花，哈哈哈哈……哈哈哈！终究还是又负了一个女人，又负了一个啊，哈哈哈哈……那个梦原来不是假的，不是假的！哈哈哈……”
他癫狂地笑着，声音越来越大，直至沙哑失声，才没了动静，然而笑容依旧。
青荷婉听到动静，已经站在旁边许久，愣是发不出声音来。
因为之前那股子滔天杀意，又在慕晚风身上出现了，隐隐可见黑气升腾。
而这一次更加剧烈，压迫得她动弹不得，五感尽失，看东西都模糊不清。
慕晚风虽然在笑，但眼神却冷得可怕，伴随着那股杀意，似乎要毁天灭地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熟练了，过不多久，他自己从那种状态中解脱了出来。
他如今就是个废人，就算不是，他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找一个人报仇都找不到！
这种有力无处使，憋屈悔恨到极致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
青荷婉回复行动能力，立马问道：“爹，你怎么了？”
慕晚风丢了魂儿一般，不住地傻笑，偏偏倒到地走出了仙客来。
这种不明所以的状态下，青荷婉不是很放心，于是交代店里掌柜几句，便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摘了一束丁香，再次来到青花的坟头。
往事一幕幕呈现，徘徊在眼前。
短笛不在身上，他就哼起了小调：
小城里有一位姑娘
撑起伞过雨巷
裙角惹丁香
一步走一步向回望
泛皱的眼波里掩映着温柔乡
也许是风儿轻轻撞
这雨水悄摇晃晃醒了时光
还在想吟诵诗两行
那身影早已经转身绕过花墙
门楼旁倚着老街坊
半支小调哼着唱
唱伊人何方
一双眼已泛起浊黄
你却仍似过往
那般婉兮清扬
雨伞下是故人模样
世间事无常
还是一梦黄粱
出弄巷闻见了杜康
岁月长又何妨
半醒好相忘
…………
这一次，他足足坐了有半月，青荷婉也陪着他守了半月。
半月后的烈日当空，他还是那疯癫的笑容，撑起身来，摘掉原来的墓碑，重新立上了一块新的，刻上了几个大字。
爱妻慕氏青花之墓
再次回到仙客来，慕晚风一头扎进酒窖，一呆就再也没有出来。
直至酒窖的上千坛青花酿，被他喝了有一半，才意识到这酒没有人再酿了，是喝一坛，就少一坛。
怎么办？
出去找酒喝！
慕晚风浑身酒气，邋里邋遢的还夹杂着异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馊味儿。
走在街道上，他就如同一个乞丐一般，让行人扇着鼻子，避之唯恐不及。
行人异样的眼光，他几时在乎过？
或者说，他眼里压根儿就没有其他的人，哪怕是尾随在后面，偷偷监视他的人，也是漠不关心。
孤独，寂寥，还有压抑住的歇斯底里……
以他这副鬼样子，就算不用遮掩，估计也没人在意他是谁。就算意识到他双眼的奇特，也不会联想到，这就是仙山一直要找寻的人。
所以他除了引来无数嫌恶之外，并没有造成多大的轰动。
夜色微凉如水，毫不影响街道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赏春楼
一块金字牌匾，高高悬挂。
尘世繁华处
浮生梦归地
七八个莺莺燕燕的女子，正值芳华，婉转娇笑着伫立在赏春楼门口，对过往的行人不停打着招呼。
或巧笑嫣然，或暗送秋波，或含羞带怯，或热情似火……
不管以何种手段，以何种言语，这样的行为，统一被称作拉客！
“孙公子，你可是好久没来了，月桂整日愁眉苦脸的，可惦念着你呢，好好一朵花儿，可等着你滋润浇灌呢～”
“哟～这不是蔡掌柜吗，昨天可是夺得兰芝的头筹，成为入幕之宾，今日可是来找她的？咯咯咯～”
“哎哟喂～傅老爷，今儿什么风把您都给吹来了，快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赏春楼的老鸨，记忆力都很强大，只要来过的人，别说名字，就算什么人喜好哪一口，能坚持多久，她都能如数家珍。
当然，路过的慕晚风除外。
“咦？哪儿来的味儿啊？”
老鸨手里的团扇，不由多使了几分力道，见到一个乞丐漫无目的地路过赏她面前。
“啧～晦气！”，她紧走两步，用团扇指着慕晚风吼道：“诶～你！哪儿来的乞丐，赶紧给我闪一边儿去！”
慕晚风理都没理她，迈着自己的脚步，好在门口不大，几步也就走过了，才没有惹怒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
可还不等她转身回去招呼客人，就见慕晚风忽然停住了。
不仅停住了，而且他还倒退了几步，仰头看着赏春楼的招牌。
老鸨顿时就火了，气不打一处来，斜眼冷笑道：“哟呵？恁的你这副样子，还想眠花宿柳？也不撒泡尿照照，癞哈蟆想吃天鹅肉，赶紧滚，别逼我轰你走！”
慕晚风不仅没走，反而踏上了门前石阶，朝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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