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嗜血人
可是无论他怎么的嘶叫,也未能驱走心中的不快,这种不快夹杂着怒意和疼痛,怒是因为他从未失败过,他在战场上可以说是无坚不摧,武功高强得无人能及,他想干的无人能抵挡,他想要的无人不敢不双手奉送,尊横与仁慈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尤如手中之剑,想要谁的首级也可以。
讵料在情场上却往往未能如他所愿,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简单。爱情如手中的鳗鱼,不是那么容易操控,捉得太轻力时,就捉不着她,倘若拿揑得太紧,她却会滑溜溜的从手中溜走。不是技巧上的问题,未必与财富有关,也不石归咎于本身外貌和才华的不济,也许是缘份的问题,若真的没有缘份,怎么着也得落空,注定是孤独,如何穷一生之力和光阴也不会得到。
秦可忽觉浑身麻麻痒痒的,要挠也挠不尽,深深吸了一口粗气,有像鲸吞天下之势,然后便风风火火的在街上狂跑,一方面想停止对她的思念,一方面又想消耗身体上多余的精力。
他被她骗了好几趟,每每都以为可以找到她,见到她一面,可是每次都是落空的。
纵使如此,他从不气馁,就算心身倦疲,都会凭着意志支撑着。身边不乏劝他放弃的人,他也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对她不离不弃,也许她对他有莫名的吸引力,彷佛是他心窝版图上所缺少了的一块,有了她,心才能圆满,生命才是生命。
就是为了这一少块,他不知花了几多的心思,几多的忍让,几多的自尊,但他始终未能把版图完整。
他为了她傻兮兮的站在人生路不熟的北京街头上,本来人流如鲫的街道,被他的狂啸声吓得静如荒坟,鸡飞狗跳。
出自武功世家的秦可,是赫赫有名刚云堂第五代掌门人的接班人,然他天生自我,不愿囿于繁文缛节,誓要把所学到的武功进一步无止境的提升,自创新的一门武艺,要胜过所有固步自封不思进取的门派。
他深信武术犹如科技,要不断开发研究,精益求精,要放下从前一切思想的桎梏,跨出既有的概念,才可达至完美无暇的境界,才可克制所有强劲的日新月异的武功。
他自小跟当掌门人的父亲秦仅习武,但生性反叛的他很抗拒独个儿闷兮兮的武术训练,什么也要依循前人所定下的规条和口诀。
曾试过为了摆脱这枷锁,只身离家出走了几个月之久,但因金钱耗尽,求助于朋辈,但没朋友敢冒犯其父亲的威名不敢收留他。纵使他饿得饥肠辘辘,体虚力弱,流离失所,没处容身,但仍坚持不肯回家。
自小娇生惯养当时只得九岁的秦可,连弄饭的本领也没有,怎会有求生的技能?
他试过伸手向人求乞,试过到食店的后巷捡拾人们吃过的剩余食物充饥。
生病时,搂着厚厚的纸箱睡,不停地打哆嗦,冒着冷汗,险些一睡不醒,但总算活了过来。他问问自己,难道真的要这样的活下去吗?心头闪过一剎的悔意,才觉家里多美多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啥忧虑,只担心明天吃的好吃不,不会像现今愁着明天还有得吃没有。
那时活得人不像人,鼠不像鼠,像蝼蚁一样被人遗忘了,像腐肉一般被人唾弃,除了父亲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在乎他的存在。裹挟在寒风之中,他才知道寒冬是那么熬人。
纵虽如此,他仍放不下面子回家。
说真的,他不是不爱武学,只是不想任人摆布,循规蹈矩,接受父亲严格刻不容板的训练,自觉天资聪敏,不需要像别人一般吃苦练功,他自会有一套。
秦可一直过着如犬的生活,每天都以泪洗面,吃尽他人的唾沬,受尽别人的白眼,跟同龄的孩童过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不是有家归不得,而是有家不想归。
他就是这么死心眼,要有属于自己的天地,有充份的自由,没有人能够左右他。
一个晚上,他想着天桥下的一角,在纸箱建起了一间细小临时的「房屋」,仅仅足够容身,没有什么家具,只得一块烂布盖在身上,但未有为他制造任何温暖,仍是冷的要命,他咬紧牙关,自信必能把难关一一渡过。
风继续猛吹,纸箱继续摇摇晃晃,摇得他整夜没法入眠,他想家,但又刻意地制止自己去想,怕自己失去意志,不能坚持下去。
睁开闭眼都想到家,看见大门为他而开,佣人挂笑点头欢迎,但门后却有庄严的父亲守候着。
他手持着木棒藏在身后,豹着眼,虎着嘴,鹰着手,杀气腾腾的。待他踏进家门,父亲就会好好的教训教训他。
这是必然发生的事,秦可是可以肯定的。
因为他是秦可的父亲,他是他的儿子。
以前,就算是犯了小小的错,父亲也会彻夜不眠,默不作声的坐在大厅中,没开电视,没开收音机,没有开灯,只是静静的坐着,用木棒拍着掌心耐心的等着。
只要秦可归来,门一关,就没处可逃了,家门就成为了他的刑场。无论他怎样躲逃,也逃不过父亲那带着威严的巨掌。
秦可虽然个子短小,身手尚算灵活,起初还是有气力有速度,能够逃过父亲多次的袭击,但时间久了,他逃避的速度也会慢下来。父亲就是能看穿这一点,只提起木捧吓唬他,他便如受惊的小猫儿在厅中团团转,绕着圈子跑,攀高跃低,身手敏捷,就算父亲未能撃到他,他自己也会跌跌碰碰得满身伤痕,父亲也乐得省了不少追追逐逐的气力。
秦可跑得累了,要喘息了,就是父亲正正式式给他惩戒他的时候。
劈哩啪啦的,身上被父亲击中之处,即痛如火烧,红红的长了一个长长的红印,鼓鼓的像一条肉肠。纵使痛的厉害,他也不会在父亲面前哭,逼着泪水往回流,不肯示弱,不肯屈服,不肯认输。
父亲对他这种强硬的态度极为不满,认为纵容他就等于害了他,让他不能成才。
他想要让秦可知道,武术是什么的一回事,于是便常趁着机会在他面前使出真功夫,把他打得个落花流水。心里虽然是痛,但为了他的未来,为了先父的遗托,他不得不忍痛下手。
然而,这却成了秦可决心离家出走的一大诱因。
秦可一天在街上流连得疲惫不堪,依旧回到天桥底下的住处,赫然发觉自己所有物品不翼而飞,空空如也,而且栖身处给一个身材臃肿正在呼呼大睡的陌生流浪汉占据了,秦可实时冒火三丈,猛力向他踢了一记,但那人丝毫不动,更摊开四肢成大字型的继续睡着,那咕噜咕噜的鼻鼾声,巨如旱雷,响彻了桥底,但其它流浪汉见怪不怪,各自睡的睡,吃的吃,自得其乐。
秦可更怒不可遏,步上前提起一腿,对准他胀鼓鼓的面便踹了下去。而在这个时候,只见他嘟起了嘴,脚底下便有不知来历的一股劲,抑制住了他的腿,使他无法继续踹下去,脚底像有一股强而有力的气流抵抗着,使他的腿离奇的凝留在半空。
胖汉忽然着鼻子,咧开了嘴,短促地抽了几下粗气,然后就是一个大大的喷嚏,猛然把秦可震开,倒跌了一个屁股墩,痛得他丝嗦丝嗦的喘着气,面上更沾上了他令人呕心的涕液,惹来阵阵哼哼唧唧的笑声。
秦可即又气又羞得满面通红,找不到下台阶,便一个劲儿翻身跃了起来,撇开两腿,伸出两手摆了一个迎战的架式,有意跟胖汉作一比拼。
在旁的人眼见他个子虽小,可并不能小觑,便兴致勃勃的坐起来等着要看好戏。
秦可始运功提气,气聚丹田,打通各脉门,口里念着口诀,依着父亲从前的教导,将内力聚于四肢,等待对方出手。他无意识地依循着父亲给他所教授的一一使出。
等了好半天,胖汉依然故我,打着震天动地的呼噜在梦乡里游荡。秦可被气得七孔冒烟,信手抄起了一张旧木椅便要对准他砸去,可是奇怪的现象竟活生生的在众人眼前发生,那椅子不但没有被砸下去,反之逆向反弹,不偏不倚的击中了秦可的前额,拉开了一个血口子,血水即溜溜的淌下,一股一股的堕在地上。
秦可忘记了额上的痛楚,淌着热乎乎的鲜血,二话不说的朝着他狂奔了过去,走出几步后,他才醒觉身无长物,心付如赤手空拳的跟他硬碰,定必吃亏,况且眼前躺在地上的人的武功深不可测,絶不可小觑。想到这一点便不由得内心发虚,毅然想折返,可惜那道劲却把他推向胖汉,两度相反方向的劲头裹挟着秦可,让他跌了一个踉跄,跟胖汉碰了一个响响的头。
秦可撞得头痛欲裂,天旋地转,眼花撩乱,一个扑通的跪在胖汉的跟前,俯首便看到他怒目相瞪,视线如炬,火辣辣的灼烫着他的脸颊,使秦可惊得失声,要叫也不能叫,正欲倒退回避,却又发觉右手早被一只巨手紧紧的揑着,进退不得。
胖汉忽然嘟起嘴,一歪一歪的,在啜吸着嘴里什么似的,发出刺耳嘠嘠吱吱的声音,突然又停了下来,咧开了半边嘴,另外空闲的手伸出姆指和食指成一环状往嘴里钻,寻找了半天,终于扯出了一根白白的细小的骨子,在它的未端可清楚地看到有一残余未被嚼烂的指尖,是属于人类的指尖。
秦可吓得慌了,急退了几步,用死劲的往外扯,蹦蹦跳跳的,又踹又拽的,但始终挣不脱他那坚如铁铐的巨手。
胖汉气定神闲的伸手搔搔背,又抓抓头,用手指揉揉脚趾缝,端到鼻孔下嗅嗅,一下鼻子,露出一点满足的神色,在头发上又摸到了一只跳蚤,放在眼前仔细凝望了一会,便往嘴里丢,卡嚓卡嚓的嘴嚼吞咽,形态猥琐肮脏令人呕心,可他却自得其乐,懒理世人的奇异目光。
吃罢了跳蚤,他倒着眼望着面前手上的秦可,两鬓滚着汗珠,露出一副阴森可怕的馋相,唾液不由得从嘴里漫到唇边,一股股的淌下到下巴落到地上。当唾液落在地上便即丝丝作响,冒出白白的烟雾。
秦可一一都看在眼里,惊慌得两腿发软,他不清楚这个胖汉是谁,但已可以肯定他絶对不是等闲之辈,亦不是一个普通的常人。
他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什么牛鬼蛇神,犬猫鼠豹他没见过,如今被这个怪人缠着,却吓得面无血色,差点尿也憋不住,号称力大如牛的他,如今一点力也发挥不到。
他始后悔没有吃多点苦头,跟父亲学多一点武功好好旁身,如今却倒要吃吃苦果,活像堕入陷阱的小鸟,任由别人屠宰。
秦可愈挣得用力,他就掐得愈紧,根本没法可以摆脱他。胖汉稍挪了身体,转移用左手握着他的手腕,右手却顺着他的胳臂挘起衣袖至手肘,把白白光滑的手臂横着在嘴前。
当他看到这嫩滑的手,终忍不住就要张口扑噬下去,连皮带肉的扯了一块出来,鲜血淋漓的沿着臂弧绕了半圈滴到地上,胖汉的脸同时也溅得满面一点一点的血花。
胖汉见从秦可身上噗噗流出清红的血,这样白白的淌在地上不禁暗觉可惜,即伸长了达一尺长的舌巴,卷曲起来成勺子状,让血液聚集在舌床上,蓄够一口便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任由血液漫到口腔壁上,齿缝中,让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中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才一点一点的吞下去,血液流过喉头的快感,令他有无穷的滋味,絶妙的感受。嫌不够过瘾,便抻着脖子一把嘴巴捂着他手上的伤口,咕噜咕噜的啜饮着血水,大快朶颐,自有另一番享受。
秦可大惊心知不妙,如此下去血液必会被他吸光,一命呜呼,无声无色地消失于世上。他不甘心会有这样的结局,自问年纪尚轻,前途无可限量,为着这个嗜血狂徒而丧命,絶不值得。
可他却已无力挣扎,只觉体温逐渐下降,不寒而栗,一个扑通的跪在地上,脑袋也昏了,已不听使唤,眼前一片蒙眬,弥漫着浓浓的白雾,在浓雾中有点点分布均等如星的光芒,然后一片剎白,像巨大的罗网完全的覆盖着视线。
他直挺挺的仰面躺在地上,觉背后一片凉,但连要打哆嗦的气力也没有了,彷似是已没有生命只得躯壳的活人,身首四肢全不听用,像已脱离了他。
他只得九岁,他很想活下去,如人有一百岁寿命的话,可他尚有九十一年要活,如可以重新来过,他会活得好一点,不,是一定要活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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