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泪水的早餐
克洛身缠着被子，睁着惺忪醒的睡眼，抽着鼻子，迅步沿着焦燶气味的方向追索着源头，赫然发现厨房锅子冒着烟，即擎着肘子蹦进去扑向瓦斯炉，第一时间把它关掉，然后一手捂着口鼻，一手猛拨着，大大的打开了窗子，锅子仍然劈哩叭啦的响过不停。
「你怎么啦？」克洛被油烟呛得吭吭咳咳，但让他最担心的仍然是瑞珊。
在锅子里烫油中的鸡蛋，圆圆的围了一圈焦黑的嘎巴，毫无疑问将会成为垃圾箱的早餐了。
瑞珊心神还是沉溺在刚才有着希莱的回忆中，不愿回到现实──她不想去面对去相信他已然离世残酷的事实。
克洛温柔关切地摇着她，用指尖拨开垂着她额前的头发并绕到耳后，轻轻托着她的下巴，看看她的眼睛。可是她两眼一抬，泪水便如断线珍珠般滴溜溜的滑下，沾湿了他的手。
他暂且不问原由，只管用两姆指把泪水抺掉开去。
生铁锅凉了，锅中的食油停止了歌唱，鸡蛋浸泡在油中沉睡着，厨房突兀的静了下来。
克洛开始意会到他在想着另一个人，但他不去开口问她，她不愿说，他就不去问。他不知这是否一种对她的尊重，还是不想揭破彼此之间的疮疤。
瑞珊头枕着他的胳膊上，刻意地止住了抽噎，抽了几口凉气，理顺了呼吸，把心情平伏了下来，然后重新换上了一张笑脸，咧开了嘴，抬起头来望着他。
「我太不中用了，煎着蛋也发白日梦，呛得我泪水也掉了，哈。」瑞珊胡乱找了个借口把事件蒙混过去。
克洛抿抿嘴笑，不发一言，不打算戳破她的谎言。
「都是出外吃早餐好了，今天你还是没福份去尝我的厨艺。」瑞珊说罢便把他推推搡搡了出去。
他们手牵着手，迈着轻松的步伐在街上行走。
一双十指紧扣的手，像千秋般前后荡来荡去，甜蜜的眼光不时互相触碰，交换微笑，像一对乳臭未干的小恋人，看来跟年龄有点不相秤，引来过路人奇异的目光，令克洛不禁莞尔，瑞珊却没加理会，更卖力大摇大摆跳蹦蹦的制造欢欣的气氛。
她故意这样做。为他，也为了自己。
她要令自己更加投入这段制出来的感情，把希莱的影子投射进他的面上，她要爱他，如爱希莱一样。
为了达成目的，她要投入，要忍奈。
走到这一步，再没有回头路，也不能把之前所做过的一切摒弃，不能回复到起点。
纵使克洛在起点时是个普通不过的陌生人，如今在她引导之下，被卷入这个漩涡中，说到底他是无辜的，但她没法不这样做，没其它法子，算是命运刻意的安排吧。
她没法改变命运，命运主宰了她。
如她能改变命运的话，她絶对不会让希莱离开她。
谁会为自己制造一出悲剧那么自虐？
她不知挣扎了多久，才能在浩瀚无边的苦海中爬上来，换得伤痕累累。
好梦幻灭了。童话故事原来只是哄骗小孩的工具，世上快乐的故事有几多个是一直快乐的结终？
她醒来了，思想也成熟了不少，已放弃了追求完美的态度，因为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事与物。
无知的追寻，只会跌得焦头烂额的回来。
他们踱进了一个餐馆去，叫了两个不同款式的早餐。
四周环境舒适，一片欧陆式的装潢，散发着令人心扩神怡的西方田园气息，无论客人来是吃的还是闲坐的，都悠闲自在。
天花板上桃木制成的吊扇，别别扭扭的在打转，似刚睡醒的小孩。
「吃多点，这里的早餐弄得不错啊」克洛两手并拢着西式不锈钢造的叉子和勺子，抖抖索索的捧着一块煎蛋放在瑞珊的碟子上。
「这个是这店有名的sunnysideup煎蛋，你必要尝尝啊。」克洛喜孜孜的向瑞珊推介着，瑞珊垂却垂头不语。
「你怎么啦？」克洛面一面疑问。
瑞珊艰难地把散焕的目光扬起来，视线发直，然后硬把两片嘴唇绷成一线，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楚，像一蹿电流敲击着鼻尖，眼睛变得水汪汪了，一片模糊。
瑞珊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在这一刻，在克洛的面前，在这欢快的早上，她根本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掉泪。
纵使她真的很想哭一场，哭过痛快。
然而，情况不许可。
她极力要自己脑袋想别的，稍为回过神来，目光扫过了桌面，匆匆的提起了胡椒粉瓶子，翻转过来，急而短促的摇晃着，摇出了一阵胡椒粉雾，弄得自己也呛了，吭吭的咳了几声，成功掩饰了泪眼的原因。
「吃这种煎蛋要多加点胡椒粉才好吃啊！」瑞珊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摇着胡椒粉瓶子，碟上的煎蛋顿时被染成了一片灰黑。
她很晚才察觉自己下的太多了，即提起了钢叉子在煎蛋上挠了几挠，切了最核心的部份，一把放进嘴里，撮起了小嘴，两眼即变成两条向上弯的曲线，腮帮子起起伏伏的细嚼慢咽着，喉头里发出低沉的赞赏声调。
克洛望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也是美丽的。他爱着她，爱看着她，纵使她在努力地掩饰什么似的，但也不再深思计较了，她笑了，什么问题也不再是问题了。
「你练功练成怎么样？」瑞珊突然问。克洛即被这个问题吓得心虚了，不发一这以惭愧的目光望着她。
瑞珊意会到他的意思，垂下了眼，继续用刀子切着碟上弄得辛辣的煎蛋，但一口也没吃下，只沉默地喘着充满着怒火的粗气。
「我近来的工作实在太忙了，所以．．．．．．」克洛嗫嚅地说，说着也不敢正视她的目光，他知道她会很不满，她不会接受任何的解释。
「如你不喜欢练的话，那就算了吧。」她斩钉截铁的道，使出决絶的态度。
克洛迟疑着，找不着借口，也不知跟着说些什么好。
「明天我搬家了。」她进一步施压，逼使他向她表态：继续练还是不练？
「不，不要搬好不好？」克洛被吓得急了，冲口恳求她留下来。
瑞珊抬起两颗严肃的目光望着他，使他心头一澟，他知道她想他练功，他并无其它选择。
「我练，我应承你我会继续练下去！」克洛为了挽留她，什么也会依顺她。
「不要勉强了，勉强自己是练不成的。」瑞珊冷冷的道，以退为进，反令他甘心情愿的承诺她，不会反悔，不敢再怠慢。
然而，克洛知道练功不是一件易事，他根本就不爱打打杀杀，血腥暴力，他爱和平，爱平淡，活得安然就是他心中所求，他不想杀人，可是瑞珊不是这么想。
他也知道现今世界已不再平静了，就是因着武术愈来愈蓬勃，林林总总，五花百门，就算学几辈子也学不完。
武术像火药的发明一样，为世界带来了一股不可抗衡的力量，也带来了血腥和暴力，于是人类便开始你争我斗，争一日之长短，就算你不干犯别人，人们也会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向你攻击，这就是现今的世界了。
武术孕育着暴力，而暴力彻底把和平摧毁了埋没了，像瑰宝一般永远深深的埋在地下去了。
每当他练功时，他都会想起从前一幕接着一幕血淋淋的画面。在暴力底下，人的性命就变得脆弱无力和渺小了，顷刻间多少人枉送了命，成为一缕缕无辜的冤魂──世界就的要这样吗？
「不，不勉强，一点也不勉强，是我自愿的。」克洛背着良心说，说得欠缺说服力。
克洛说罢后，心里有点不安稳，像承担了一个承受不来的承诺，像看到以后的日子会更是难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在他心中面前的瑞珊占着的比重仍大。
「吃饱了没有？」瑞珊歪着脑袋撑起了一个冰冷的笑容问他。克洛迅速的想了想，想出了她话里的含意，口刁着一条肉肠，咬断成两截，来不及嘴嚼吞咽，像鸡啄米般猛向她点头示意。
结帐后，他们双双步出了餐厅大门，耀眼的金光斜斜的洒下，不得不瞇缝着眼。
他们不再是步进餐厅时手牵着手甜蜜温馨的模样了。
瑞珊走在前，戴上了灰色镜片的太阳眼镜，更具神气，克洛走在后，如犬跟主人般一直跟随着，跟今早的态度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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