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八月三十一开学恰好是周二，今日周六了，学校也放宽了早上到校的时间，能多睡半小时。
齐昶一进教室碰巧袁煜晖在分饼，好像多出来的半个小时他全用来买饼了，见齐昶来了还特小二的招呼他：吃饼吗？加了辣条丝儿的！
齐昶摆摆手说吃过了。
投影仪已经开了在放86版红楼梦，一曲《枉凝眉》晃晃悠悠、愁肠百转的，让他本就没睡好的头多了点物理加成更晕了。
关键他还得写检讨，下周三大课间得作为首席大冤种和罪魁祸首一块念，三千字他只动了不到五百，憋无可憋的甚至都想翻政治材料题看有没有什么可抄的。
路漫今日不用早到值班，是踩着点到的。
路过齐昶座位就见他冷着脸在白纸上写字，面前摊了政治教科书翻到了行为道德那单元，旁边又是一本《模范精选范文100篇》，纸张看上去很旧了，让人很难怀疑在这之前是不是用来垫桌脚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齐昶好像日复一日在颠覆自己对他的认知。
想象中的桀骜不驯、淡漠冷酷好像都被冠上了一层原本就不该存在的光环，让路漫深刻意识到了同人被原作碾脸的不悦感。
路漫越来越觉得画室那几十来张齐昶速写仿佛都蒙上了一层名为“滤镜破碎”的阴霾，而始终不变的可能是别人看他最直观、但也是最肤浅的外貌。
——确实如此，即便齐昶在生气，压迫感也是惊人的。
眉毛微挑，唇角扯出轻微上扬的角度而显得嘲讽，眼睛不对，但他好像从未见过齐昶生气，路漫一顿。
那只是画中的齐昶，也是他想象中的齐昶。
“昶哥，感情到位就好哈，不用太认真，你甚至还可以加点给学校的建议。要是能取消周六上课那是再好不过了！”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齐昶一面抄书还一面应付袁煜晖的挪揄，“跟我讲没用，这事你得打市长热线。”
“实名制举报啊？我可顶不住！”
“那就闭嘴吧。”
今天顺理成章的是名著课开始，讲到二十回为止。
尽管老师陈华已经很隐晦地避开了闹学堂那一回，但还是给好事的学生们自我煽动的险些揭不开锅。最是闹腾的年纪，面对名著中学堂里暗含的隐晦情感却是表达的颇为直接：“那宝玉是同性恋吗？”
陈华推了推镜框，说：“不能一概而论，首先这件事不是我们学习的重点”
“那到底是不是嘛！那个时代对待这种事会有什么刑罚吗？”
说话的是个平时相当活跃的女生，叫程莆。
路漫撑着下巴听她有些尖锐的提问，身旁的吴忧砸砸称奇：“程莆真敢说啊，天天杠，嗳就是玩儿！”
周围男生笑得东倒西歪，路漫也噙了丝微笑在嘴边。
陈华笑了笑，像是妥协：“既然大家都感兴趣，那我就稍微分享一下我的看法好了，算作题外话不超过三分钟，大家听过就算吧。”
“好呀！老师！”
“这个可以，说说嘛！”
“老师说！”
陈华手心向下抖了下示意大家安静，随后说：“在我的认知里，包括你们看原著的时候也都会有个人的理解，我认为宝玉对于那几个小男孩可能是喜欢——无论是出于容貌还是品性，但绝对不是爱。因而我理解的宝玉并不是双性恋。”
“当然有些人会认为只要有‘喜欢’就已经达到了他的心理预设，能够称之为一段感情，所以宝玉可以算之为双性恋，这个分析过程很复杂的嘛！但复杂的可以是人的判断而不应当是人的态度这有什么好‘新奇’，好‘爆炸性’的呢？”
“好了，收回来！我们接着讲，袭人的原名是花珍珠，‘袭人’是宝玉赐的名，因而挨了父亲的打”
显然学生们对陈华的解释并不满意，说了好像没说一样。气氛冷淡了下来。
路漫并未好奇提问者的意图，而是悄悄注视着旁观者的态度。
吴忧面露难色，像是有些抗拒；隔一组的男生倒是很会起哄，脸红脖子粗的，就差吹口哨；袁煜晖低头趁机吃饼，这人真是绝了；而齐昶
齐昶面无表情，其实能给人他其实在听课的诚意，但这诚意着实不大。他听会课憋一句话检讨，见路漫小猫似的偷摸往后看，便逮了个正着。
原本只是瞥他一眼，但奈何脑子里接收到陈华的上一句话还是“花珍珠”，脑子一热对路漫无声说了句话。
又来了，齐昶想。
路漫老是偷偷看他，几乎是课堂一乱就要转头，即使什么都不说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人，也像是在拜托什么事。
齐昶总觉得路漫需要人看着。许是他肉眼可见的白瘦体型，又许是知道了他高一时三天两头请病假。
也是，一阵风吹起他衬衫，露出的腰细得跟什么似的，看着就容易招事。
“你课上对我说什么？”
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路漫才有机会问他，他们六个人并排走嫌挤，分成了二三一的形式，不过却是齐昶和路漫一块走，袁煜晖落在最后等物生班拖堂的生物老师下课。
“没什么。就是问你的名字有没有什么由来？”
“你对这个好奇很久了吗？”路漫轻轻道，“有点像很土的搭讪话术。”
路漫其实不是能很好掌握和齐昶说话的度，客观的接近和主观的远离在他身上恰好形成了个很难打破的复杂体。
齐昶说：“没有。”
“那就是听到讲宝玉给他的侍女改名字，所以才突然想问我？”路漫揣了只手在口袋里，配合他清冷的长相走起路来都带风。
“算是吧。”
“那你怎么不问问袁煜晖，或者别人？”
“检讨写无聊了随口问的。”齐昶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没说出口你就转过来，赶巧了。”
路漫一下想到那时他跟个密探似的模样，失语了片刻，说：“你可以先猜猜，普通人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齐昶抬手示意他往食堂二楼走，随后沉吟片刻回答道：“路漫漫其修远兮，是出自这句话吗？”
食堂人多，高二楼是距离最近的楼，他们一行人刚巧碰上周六懒得跑，都是散步似的过去的。
齐昶和路漫贴的近，时不时要闪身让后面的人，说话声音不稳，气音扑在耳畔上让路漫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你难道没看过淘气包马小跳吗？”路漫温吞道。
“什么？”
“里面不是有个凶巴巴的女孩叫路曼曼吗？名字是我堂姐取的。她就比我大了六岁，很喜欢路曼曼，希望我也是女孩，但可惜我不是，就去了叠字，还加了三点水。”
齐昶一时失笑，说：真的？
路漫眨眨眼睛说，真的。
片刻后，两人都排到了队伍里，路漫才忍着笑说：“假的。”
齐昶咳嗽了声，说刚才就没信。没几秒钟后又不死心地追问那是有什么出处？
路漫探头对阿姨说：“要一份三杯鸡。”随着刷卡的一声滴随即转过来面向齐昶，似笑非笑道：“就是你猜到的。但没什么深意，我母亲觉得好听罢了。”
齐昶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又是熟悉的笑意。本以为他会反问一句那你呢？但路漫没有，伸手指了指已经落座的几个同班男生方向所在的就先过去了。
“同学？”
“同学吃什么？太饿了发呆啦？”
“哦，没有。”齐昶回了神，“那就也要一份三杯鸡。”
康非和于醒是隔着路漫一排座位的两个男生，动作快些先坐下来等人。于醒喝了口番茄汤，戳康非示意他抬头看：“怎么齐昶和路漫关系这么好，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啊！”康非含着海带丝说话含糊：“路漫高一的时候晚自习都不上，还老是请假，熟哪门子的熟。可能是袁煜晖等人、吴忧和女朋友吃饭，只能他两一起走了吧。”
“啊可是你不觉得齐昶和路漫说话的时候有点舔吗？”于醒比划，“就像吴忧和他女朋友讲话那样！”
康非震惊了：“哪样？”
“就是非要主动说话啊！他明明自己话也很少！”
“那可能是路漫有让人主动说话引起他注意的气质吧！”康非干笑了两声，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想到吴忧那腻乎死的女朋友，都觉得突然对齐昶和路漫没眼看。
路漫穿过小半个食堂坐下来的时候就觉得空气里都怪怪的，康非和于醒像被亲妈看着吃饭似的，五分钟就收拾盘子走了。
临走前康非还举着盘子不能控制地打了个哆嗦，险些将红烧海带里的汤水颠出来。
一中的日子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走上了正途，路漫原本会以为在画室关住自己才会让自己静下来，没想到坐的屁股疼的晚自习也能。
周围的同学都算友好，由饭友升上来的朋友也都热情，其中可能最热情的就是在他心中已经“缪斯失格”的齐昶，吃饱了撑的天天晚上和他一块走到梧桐树那儿，却又对王文靖王不见王似的不愿碰头。
一中在风平浪静后一礼拜放了点甜头，广播站公布了国庆后一周会举办校运会，就在齐昶念完检讨后。
上届奥运会的人气王神情冷淡，将手里的检讨稿捏成婴儿拳头大小丢进垃圾桶里，转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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