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八章 吟留别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好梦易醒。
他醒来喃喃失语,只觉得王福这首《梦游天姥吟留别》格外契合梦境。
只是,凄雨冷风中多少繁华如梦,蓦然回首中尘世中无从寄托。
“王福,我也失望了,可我还想好好活着……”
思绪飘远有些难以释怀,他索性起身披了一件衣服走了出去。
夜深人静,窗外淅淅沥沥的蕉雨。
雨打芭蕉,一声一声,像敲在心上,于是有了离愁、有了别怨。
白玉盘哗啦啦弹进他心里,他闭上眼开始入定打坐。
第一次宁静到魂魄都安定下来,时间长的,让他忘记了他有灵魂。
他很享受。
毕竟这份宁静只有小时候才有过一次。
他记得……
那时候师傅辛苦写好表文让他拿去烧,大大咧咧的他不小心将表文弄错随手拿了一本去烧。
天庭来人责问,问哪个烧了唐诗三百首。
他吓得手足无措,生怕被抓到天枢院。
师傅什么也没说便将一切揽过去,通宵达旦在灯火下伏笔重写。
他自己则献着殷勤说什么要陪着师父一起。
结果是手上拿着咬了一口的贡果,流着口水大咧咧躺在法坛上,睡的香还毫无防备一骨碌掉到地上。
疼的让他立马便要哭出眼泪,可迷糊睁眼四下无人,他吓得连忙朝外面跑。
也是那一刻,他透过门看着师傅在外面烧着表文,王禅师兄陪着师傅一起说着话。
火焰烧的他们两人面庞通红,絮絮叨叨听不清的话语让人如同被猫挠,可记忆中最宁静的却是那一天那一刻。
他哑然失笑。
“醒了?”
张若虚拍了拍屁股坐在了石阶上打断了小道士追忆。
“见多了给屁股擦石阶。”
“第一次看到有人给石阶擦屁股。”
小道士笑了笑脸色有了些润气。
天师府三大呆,一个是张若虚,一个是郭璞,这是公认的。
第三个小道士不认。
“似乎恢复不错。”张若虚也难得发自内心笑了并没有理会自己师弟打趣。
“是葛洪师兄?”
“还有我”张若虚随口抿了一口酒:
“我可是跑了趟昆仑山,亲自求得西王母,人家才肯将不死药给我们。”
说到这话,张若虚心虚到直仰望天空。
他不明白为何李倩为小道士做了那么多,又不肯小道士承她这份情。
“他讨厌有人为他牺牲,为他放弃。他不需要……”
“他走他的路,不需要别人为他停。”
“什么意思?”
“他本来是淋雨的,我非给他撑伞,他走不快,我也会淋湿!”
“牛鼻子不喜欢这种感觉。”
张若虚顿时便明白了李倩有多懂自己小师弟,只是他总觉得如果能将这份恩承出去自然最好。
当然他更尊重当事人的请求。
身旁小师弟点点头,似乎也信了。
他开口问道:“我在梦里,见到西王母。”
“世人都说她憎恨男人…….”
“但我更想知道穆天子为什么暴毙……”
得到管辂师兄所有典籍,小道士已经算三界十晓生了,一些隐秘对他来说只要管辂师兄之前有记载那他都能立刻引经据典。
西王母,周穆王,便来自《穆天子》记载。
穆天子传,记载周穆王离开瑶池与西王母定下三年之约,只是三年过后周穆王并未赴约,这也是西王母恨男人的原因。
但是周穆王失约原因是突然暴毙,具体原因管辂师兄划掉了。
“我也不知道,很多事无从考究了,死因并不重要,世人只说是周穆王无情。”
张若虚抿了一口酒:“爱美人,更爱江山。”
“人们喜欢这种丑陋,毁灭人性本善的故事以此为自己失意的人生找寻平衡。”
说完,张若虚联想道:
“也有人说是西王母太丑,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咦。
二人同时打了个寒颤,似乎也明白为何周穆王接受不了西王母了。
张若虚赶紧抚平鸡皮疙瘩转移话题:
“葛洪师兄已经准备让你投胎转世。”
迄今为止,他终于看到了小师弟的曙光。
这个唠唠叨叨一心想为生民,宗门砥砺前行的小师弟将有手握乾坤日月的机会。
“时机未到。”小道士摇摇头打断张若虚臆想:
“投胎转世,阴差阳错便是百年。”
“如今这乱世之中我怎能撒手离去!”
生灵涂炭,战乱不断,庙堂乌烟瘴气,妖族虎视眈眈
既然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便不能在此时此刻离去。
“况且孟珙尚在,我答应他要陪他一起收复中原。”
“孟珙这孩子,像我小时候,没人管着便会惹出事来,我既是他老师那万般是要将他看好,不让他一朝不慎毁了自己千古流传的机会。”
“老师……”
孟珙收复黄州后心念老师,将防御事务交给副将高达后便马不停蹄回赶。
到南阳书院属地已是倾盆大雨,马不能行。他干脆弃马徒步借着电闪雷鸣短暂的光亮摸索回来。
他一回来便看到病重的老师醒过来,惊喜之余又是老师夙夜忧叹为自己担心,感动到热泪盈眶他扑通一声跪下。
老师就如头顶的屋檐将他护住。
外面风雨再大,回到家都是宁静的。
雨水顺着沾满泥水的铠甲流在石阶上。
小道士自然也发现了,他急步上前一把将孟珙搀扶起来。
孟珙回来了他便觉得心安。
只是他这般宠溺孟珙越是羞愧,他重重将头磕在石阶上。
“老师,璞玉有错。”
“璞玉,何错之有。”
自始至终老师都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不该动用私刑,处置赵彦呐。”
宋朝由于奉行不杀大臣的国策,对于失职的前线将领处罚也不是很重,形成了很恶劣的风气。
但也是如此让孟珙咽不下这口气。
这只会让那些人尸位素餐。害的是百姓,害的是他们这些辛苦杀敌真正干实事的将领。
小道士哪能不知:
“宋朝开国对武将苛刻,刑法苛责让人不敢担其重责,这也导致了辽,金,入侵之时没有善战将领英勇抵抗。”
“如今对武将宽容,又造成倦怠,玩忽职守,尸位素餐。”
“自古以来法为民生,法为民立,可只要法便有利弊,便有人要钻空子。”
“世间没有法能断定一切事,有公平便有不满。”
“今日你杀赵彦呐是你不满,可若换一个人,换一个时代便是公平,但其他人也会不满。”
这番话孟珙不明白,只有张若虚懂。
他的师弟在追求大同,不是一个人的公平,而是世人尽可能的公平。
小道士也不指望孟珙明白。
毕竟孟珙除了领兵打仗厉害,男女之事,人情世故都是呆子。
他将孟珙搀扶起:
“老师对你私刑处置赵彦呐感到敬佩,可同样希望你明白你要为此和谁树敌。”
“凭我对赵询的了解,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但赵询封我做京西湖北安抚制置使,又命我将功折罪.....”孟珙有些不能赞同。
收复黄州之后,孟珙心气又上来了。
小道士则摇摇头,孟珙心思单纯,但赵询不同。
赵询自幼器量小,善于隐忍,如今又被他识破与妖族勾结。
多番种种让小道士确信赵询多半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想来还会找机会刁难孟珙等人。
“那只是如今乱世之秋,有用得到你们的地方。”
岳飞之鉴,便是即将北定中原,这时候民间权势声望达到顶峰了,猜忌这些自然而然便会滋生。
“而且恐还要波及王坚几人。”
这才是小道士心中隐隐不安的地方。
临安一行,王坚几人虽然心是好,可这也是对他。
但在赵询那王坚几人可是无诏入京,不知君臣之礼的狂妄臣子。
“兄弟几个都有这个觉悟。”
孟珙点点头,赵彦呐之事后王坚几人并没有怪罪于他,反而是与他同一战线。
望着孟珙这般单纯,小道士也不再多说,他轻叹一声:“毕竟事关重大,你还是以我名义写信给王坚几个,让他们务必隐忍,凡事以大局为重。”
王坚沉稳,他不担心。唯独余玠张钰,他们二人做事向来莽撞。
孟珙附和一声好随后看向张若虚,张若虚挤眉弄眼似是要孟珙抓住机会赶紧提出请求:“老师,诸位兄弟和诸位师伯都希望您回山修养。”
小道士有些错愕,他觉得如今身体状况十分好。
“蒙古与大宋之间战争已经全面爆发,襄阳也几近易手。四川防线,京淮防线也是战火不断……”
“未来怕是多战事。璞玉怕不能保全到老师。”
“你是怕老师碍事吧?”小道士看出孟珙言辞之间犹豫。
“是。”孟珙说完已经满脸羞愧,毕竟这有嫌弃之意,还是张若虚一旁帮抬道:“刚好,你可以去三清山陪着袁天罡,给他解解闷。”
“学生你不用担心,我灵蝶之术身影快,京淮,巴蜀两地都能来回跑。”
“想来能护着他们。”
二人说完,也是静静等待小道士答复。
好在,小道士并不是固执之人,他知道此番战事一定是鏖战,自己留在此地孤家寡人任谁也不放心。
他便点点头答应下来,孟珙与张若虚都是松了一口气。
一个月后,孟珙预感战事将近,他亲自派送亲兵一支护送自己老师回三清山。
临别之时,小道士突然将孟珙唤来问道:
“璞玉。”
“在。”
“再来一次,你还杀这些人嘛?”
“杀!”孟珙毫不犹豫。
哈哈哈。
小道士开怀大笑:“这才是老师的好学生。”
“不过你还是太过激进,老师让王坚来看着你,让他做你思想工作。”
啊!
孟珙露出哭丧脸。
王坚迂腐死板,若他来,自己便要成了被媳妇敲打的婆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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