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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张珏


  而此时宋端宗逃至秀山,听说广州失守,慌乱之中退到井澳。
只是逃难之时海上忽起飓风,宋朝船队被吹得七零八落,无数将士落水而亡,赵昰也被台风卷下海,年过七旬的礼部尚书江万载毫不犹豫地跳入海中,他拼命将赵昰托出海面,自己却因为力竭而淹死。
飓风刚过,元将刘深又率兵来攻,张世杰迎战不敌,一直逃到七星洋,此役宋军损失船只两百多艘,连宋端宗的舅舅都被俘虏了。
因元军追兵逼近,又不得不浮海逃往碙洲。
赵昰屡受颠簸,又惊病交加。
景炎三年,十岁的赵昰在硇洲荒岛上病死。
由年仅七岁的赵昺在景炎三年于硇洲岛即皇帝位,改年号为祥兴。
祥兴元年。
春。
文天祥带领残兵从江西一路撤退到海丰,此时文天祥已经和宋庭失去联系,而远在重庆的张珏率领军队顽强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张珏派总管李义率领军队经过广阳坝,全军覆灭。
二月,元兵破绍庆府,捉守将鲜龙,湖北提刑赵立与制司幕官赵酉泰都自杀了。
张珏率兵冲出薰风门,与元大将也速儿战于扶桑坝,诸将从张珏的后面联合袭击,张珏军队大败。
重庆城中粮食已尽,张珏部将赵安写信劝说张珏投降,张珏不同意,于是赵安就与帐下韩忠显夜间打开镇西门投降。
当天夜里遭到背叛的张珏深陷囫囵率兵在里巷展开战斗,几番厮杀之下力量不支,回去索要鸩酒喝。
他满身是血像从血池里捞出,一双眼睛也都红透,一进门便用尽力气喊着:
“鸩酒,鸩酒!”
“相公!万万不可!”
他的妻儿连忙上前拉住,被他一脚踹开:“若是被俘,我何其对得起老师栽培,对得起几位兄弟为忠义而死!”
他知道忽必烈要生擒他,要用他辱了师傅的名声。
可即便是死,余玠都未辱师傅教诲,即便是死,曹友闻也是死战不退,即便是死,王坚也是当了一身正气。
不能到头来毁在了他这个最不争气的人身上。
他张珏是最小,但不是最无能,最无胆气,如今城破力竭唯有一死方能报效国家与老师。
随着巷子里厮杀声越来越近,张珏痛苦不堪:“把鸩酒拿来!”
奈何左右之人把鸩酒藏了起来,他仰头怒发冲冠再次冲了出去。
“杀!”
他怒吼从心中喷出,唾沫横飞,斩杀着扑到府门口的元军,连连砍死几人,两眼一黑便是要脱力。
身旁儿子提刀赶来砍死几人:“快!扶我爹爹进去。”
“夫人,船到了。”
“快,快,逃出去!”妻儿在绝望中拼死将昏死过去的张珏带到一艘小船中连夜向东逃往涪州。
睁眼醒来,望着苍穹皓日张珏大为愤恨,他嚎啕着起身便想用斧头砍船打算自沉,船夫夺掉斧头丢入长江中,:“张将军!大宋都亡了,你也尽到最后一份力了,何苦呢。”
但张珏不听,没了斧子跳起来便想投水,奈何被家人挽持住不得死。
被死死抱住的那一刻他像个孩子大哭不止:“若我被俘,怎对得起重庆百姓!怎对得起国家恩师!”
第二天,万户铁木儿追到涪州,把他妻儿一并活捉住送往京师。得知张珏被俘重庆投降,制机曹琦自缢而死,张万、张起崖出城投降。
第三天,元军进攻合州,破外城。
而张珏一家则是被元军押往元大都。
途中经过安西赵老庵之时,他的朋友得知前来看望,望着已经心死的张珏于是对他说:“公尽忠一世,以报所事,今至此,纵得不死,亦何以哉?”
是啊!
一番话醍醐灌顶。
这一世精忠报国张珏无愧于心,如今国破家亡又何必苟活被蒙古人羞辱,他偷偷接过朋友递来的弓弦,瞒着妻儿老小来到厕所之中。
他将弓弦吊于梁顶,双手牢握将头套进缓缓闭目:
“老师,君玉去也。”
张珏解下弓弦在厕所中自缢,自尽殉国。随从的人焚烧了他的尸骨,用瓦罐把他埋葬在死的地方。
张珏自缢消息传到元大都时,涂山尧五味杂陈。
他松了一口气,也觉得十分惋惜。
这位坐镇钓鱼城很长的一段时间的悍将,在王坚离世后多次阻止并粉碎了蒙古的大举进犯。
他不死涂山尧即便得到大宋的传国玉玺也不敢妄言天下已定,可真当张珏身死他又万般可惜。
带着这股难言以表的心情他缓缓起身化作涟漪,在出现已经是三清山山脚。
作为愧疚,作为敬佩,作为无奈,他以妖帝之姿如凡人一步步登山。
两旁围困的妖兽齐刷刷闭目下跪不去直视。
待来到镇妖塔,涂山尧整理好心情推门而入,区区的镇妖塔法印自然是拦不住他,但里面却是一阵怒喝。
“我杀了你!”
张宓怒而出剑。
“住手!”
小道士伏案连头都未抬,他的心思全在奋笔疾书之上,写完这些他便算是大功告成将七十二道的秘籍一拓为二。
“哥哥!”张宓含着泪。
“忘了你答应哥哥的嘛?”
疲惫中小道士缓缓抬起头,他呵斥退张宓。
对于涂山尧的到来小道士似乎已经明了,他只是波澜不惊唤涂山尧坐下。
“你老了许多……”
一开口涂山尧便是充满关怀的语气。
小道士抬起手细细端详着这只开始遍布皱纹的手一边回应:
“我第一次察觉到自己老了,是身体逐渐没了气力,我常在夜里睡不下。”
“月光挂着烛火熬着我,连同五脏六腑一起跟着受罪。”
这些日子伏案工作让他身心俱疲,也随着涂山尧到来第一次有了休息和省视的机会。
这些话让涂山尧尚未谈及正事,便已经心怀惭愧。
他把所有人都算计到了,甚至于自己的女儿都不放过,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执棋人。
可最后却对棋子心软了。
他望着门口春意浓浓的山茶树随风摇曳充满活力,而房间中却是一片破败生机不由发出一声无奈的轻叹。
“今日妖帝来是想告诉我不好的消息吧?”
“是君玉,云孙,还是大宋朝?”
涂山尧默默坐在一旁,二人对坐蒲团,却是谁也不曾看谁一眼。
谁的自尊都不想露出愧疚,谁的自尊也不想接受一份怜悯。
“你说这天下什么人最亲?”
涂山尧问了一个不着边际却又想自圆其说的问题:
“是夫妻之亲,恩爱两不疑。”
“亦或者是父子之亲,血浓于水。”
“再或者,兄妹义重,互相扶持?”
小道士眼神一震。
涂山尧笑笑:“朕有女儿,便是觉得天下间父女最亲,不管是媛媛喜欢的,只要她要,朕都给。”
“也想护着她,避免她走错路,苦了自己一生一世。”
“未必。”
哦?
涂山尧忍住心中悸动:“此话何解?”
“诗经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按理说人生在世,难报之恩,就是父母之恩,可有几个做儿女的,作如是想,十个儿女,有九个都想着,父母对他好是应该的。”
“即便是我受我父亲印记,觉我母亲道念,也觉得理所当然。于是恩养就成了自然,妖帝对媛媛那么好,应该也有感受,父女至亲,只有父亲对女儿亲。”
“几曾见到女儿对父亲亲?”
呵。
“先生果然是先生。”
涂山尧遥想自己女儿拿金国为歉,便觉得这女儿似是泼出去的水。
“那想来先生觉得应该是夫妻之情最亲?”
可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小道士摇摇头:“国仇家恨之前,儿女情长若看的太重,私心太多,便易成不忠不孝之徒。我也好,管辂师兄也罢,陶弘景师兄如是,我们都是将大义看重,所以此面又是最愧夫妻之情。”
哎。
涂山尧轻叹一声,终归要面对最不能接受的回答了。
“在我看来,这人世间最亲便是师徒之情,授业解惑将这世间彼此最没有可能有关系的二人联系起来,我将他们视如己出,他们将我之恩视为报答。”
“几个学生报我师恩,浴血奋战未曾一退,刀剑加身未曾皱眉,深陷囫囵牺牲自我以求保全我这糟老头子。”
当他真有了学生以后他才明白就连他自己殚精竭虑这一生,其实都是在回报张道陵对自己的恩情。
他早已经原谅了那个可怜的老头子,只想替他分担一些担子。
只是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你的学生张珏,已经败了。在押解途中自缢而亡。”
涂山尧的话轻飘飘的,像是门外吹动山茶花的微风,小道士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片桃花飘落泥土之中。
“本帝想招降他,可.....”
“是个好孩子。”
他掩面拭去自己的泪水明白张珏是怕玷污了自己清清白白的一生。
这凡人求一个福泽三代,耀就要耀列祖列宗。
同样亦是如此,若是投降,妻儿老小老师宗族都将永世不得抬头。
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个最贪吃的学生会有如此以死明志的决心。
“我的学生都战死了,现在该我这个老师了。”
明白小道士要去做什么,涂山尧连忙抛出希望:“先生不是还有一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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