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临幸
第二日，苏小云在沙星的催促下不情愿的按时到达天韵台，低头沉默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对仪嫔的故意挑衅也全然不理会。
仪嫔自讨没趣，白了苏小云一眼施施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顾清竹到来之后，照例让四人先演奏一段乐曲，看看是否有进步，其中音调又如何变化。
轮到苏小云，她面无表情的上前，宛如一件没有感情的木偶，按照缠绕在身上的丝线的指示，规规矩矩的弹完，惯常露出的太阳般的温煦笑容一次都没出现。
她看起来好像很不高兴啊。
顾清竹将被风吹往胸前的青色发带移往身后，点评道：“遗妃娘娘今日的琴音太过僵硬，远无昨日出彩。”
“知晓了。”女子的声音如同她此时的眸子一样冷，处处透露出不想与顾清竹多加交谈的气息。尤其是顾清竹注意到自己说话之时，她原本舒展的眉头紧紧蹵起。
她在同自己生气？可是为什么呢？
“陛下驾到。”
突然传来的尖细声音打断顾清竹的沉思，屋内四人齐刷刷起身，俯首在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清竹也走下高座，朝宋高洁拱手行礼，“恭迎陛下。”
“起来吧。”宋高洁简单扫视一圈屋内的环境与跪在地上的四人，亲自抬手扶起顾清竹，走到高座上坐下。
顾清竹跟随其后，在他左侧新安置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下，“陛下今日怎会有空来天韵台？”
宋高洁邪气一笑，目光从底下的四位嫔妃身上一一划过，在苏小云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停留片刻后看向顾清竹道：“朕来看看她们的琴艺如何了。国师可是纳兰大师的弟子，她们已经在你手下学了三日，若是没达到朕心中所想的万分之一，那么……”
宋高洁的话语在此处停下，但她们几人不难在心中默默将他未说出的话补充完整。
李公公拿来软乎的横枕放在宋高洁身后，宋高洁舒服的朝后一靠，微微眯了眯眼，“谁先来？”
苏小云默默地将头更往底下低了低，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第一个叫她。她的琴艺在这四人之中是最不出彩的，若是第一个演奏，活脱脱像抛砖引玉这个词语中的砖。
后面的人弹奏的越好，就越是衬托的她弹的差。
在宋高洁听完四人的弹奏之后，肯定要拿弹的最差的人开刀，要不他这一趟岂不是白来了？实在是很不符合他走哪儿都要找事的性子。
可往往人最害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苏小云不敢抬眼，但灵敏的直觉告诉她，宋高洁的目光此刻正落在她的身上，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不如就让遗···”
宋高洁的话语还没说完，就有人横插一脚，道：“陛下，让臣妾先来为您展示琴艺吧。”
苏小云侧头望向说话的仪嫔何乐韵，猛松一口气。不管何乐韵此前如何挤兑她，在此刻，她出声将宋高洁的所有目光都吸引过去后，苏小云打心底里感谢她，单方面将她与她的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宋高洁目光掠过苏小云，直直地落在何乐韵脸上，眉眼冷淡。
抬手抵住额穴，宋高洁压住心头翻涌的怒气，沉声道：“那便自你而始吧。”
何乐韵微微颤抖的身子停住，大喜，高声道：“多谢陛下。”面对宋高洁她也是怕的，可不想落于人下的性子在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苏小云身上时猛烈翻涌，她当即出声夺过第一个演奏的资格。
她要给宋高洁留下最深的印象。
给琴调音时还专门侧头挑衅地望了苏小云一眼。陛下先看的是你又如何？等着沦为我琴音的陪衬吧。
何乐韵双手拂过琴弦，如月光般柔和的曲子从她手中流出，慢慢抚平宋高洁先前被她插话而引起的怒意。
一曲奏完，宋高洁微微点头，与朱羽的琴音有两分相像。
接下来的演奏顺序是按照座次，依次是如充容、云充容与苏小云。
苏小云抿紧唇，捏紧发颤的手，在云充容弹完一曲优雅行礼后，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到她身上来。
如同藤木所精心编制的牢笼，将她束缚其中，越绑越紧，压抑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苏小云努力忽视掉高座上的宋高洁，将当前场景在脑中简化成只有她与顾清竹两人。抬手放上琴弦，比之前几人的熟练，她才学琴三日的手略显笨拙的在七根琴弦之间来回穿梭。
等她弹完，满室寂静。
打破这寂静的是何乐韵的轻笑，她以手帕掩唇，眼中无不是对苏小云的嘲讽，“好妹妹，你这弹的是什么啊，调都不准。如此玷污陛下的耳朵，还不快谢罪？”
苏小云对何乐韵的话置若罔闻，左右都是要被宋高洁杀掉，她这次要有骨气一点，不去求他乞怜。
宋高洁沉默片刻，侧头看向顾清竹，饶有兴致地问道：“国师觉得遗妃琴艺如何？”
顾清竹目光在苏小云低垂的眉眼上停留一瞬，然后开口道：“遗妃娘娘才学琴三日，已经弹奏的非常好了。若再多练练，必会超过臣的琴技。”
苏小云黯然的眼神霎时一亮，她猛抬起头来，微垂的桃花眼好似一汪幽林间静谧清澈的山泉，盛满最赤诚的欢喜。
他居然在宋高洁的面前如此夸赞她的琴艺，是在救她吗？
目光慢慢下滑，落在他用纱布包扎的小拇指上，苏小云露出愧疚的神色。昨晚自己不该大力咬他的。
他一直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不了解她背负的使命才会默认白露说她是俗人的评价。
是当时的她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顾清竹猛然察觉一道炽烈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他侧首，与苏小云目光相接一瞬，又立刻移开。
宋高洁低头沉思一会儿，拂袖让底下四人退下，明日再来继续学琴。
这意思就是不杀人了？
苏小云如蒙大赦的拍拍胸口，赶紧行礼后走出天韵台，扑进沙星的怀里求安慰。
在四人离去后，宋高洁端起茶杯，用茶盖轻轻推起杯边浮沫，认真道：“国师方才所言是认真的？她的琴技能够超过你？”
顾清竹轻轻转动手上的玉扳指，含笑道：“是与不是陛下方才应该很清楚了。她的曲子虽有几处音准不对，可却是四人之中最有贵妃神韵的。”
宋高洁让她们来顾清竹这学琴从来不是想让她们弹的有多好，他是想要从她们的琴音中看见凌朱羽的影子。
单从这一点上，今日苏小云才是胜者。
宋高洁起身，踱步于阁中，今日被阴云笼罩的天空将周遭事物都衬的灰蒙蒙的。
窗外一声杜鹃悲鸣，顿生寂寥，宋高洁立于门边的高大身影笼上一层落寞之态。
“清竹。”宋高洁轻叹一声，“朕总是在苏小云身上发现朱羽的各种影子。你说是不是上天被朕对朱羽的深情所打动，所以让朱羽以另一种模样来到朕的身边？”
顾清竹在宋高洁身后微微蹙眉，眼中显露厌恶之色。
他抬脚走到宋高洁身后，开口打破他心中幻想，“陛下，贵妃独一无二，您不该有这种想法。”
宋高洁的背影一僵，然后缓缓点头，“国师说的对，是朕多想了。她只是偶尔像朱羽而已。”
顾清竹退后一步，朝宋高洁郑重作一揖，“陛下对贵妃的深情臣着实佩服，还望您耐心等候，臣定会将贵妃娘娘再度出现在您眼前。”
悬月高挂，夜空星子点点，苏小云借口早睡打发走沙星，检查一遍自己要带给顾清竹的道歉礼后，化作小狐狸。
正要前往天韵台之时，窗外忽然传来许多人声，冲天的光火从窗缝照入屋内，一片明朗。
还有人在高呼，“陛下驾到。”
苏小云被吓了一跳，踩在桌子上朝外张望的身体都差点掉下去，她赶紧化为人形出去迎接宋高洁。
打开院门，亮如白昼的烛光照亮这一方天地，宋高洁站于所有人前，朝她走来。
苏小云屈身行礼，宋高洁伸出手来，如火一般炙热的手掌包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他身边一带。
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侧与脖颈上，苏小云抬手将离得极近的宋高洁推出一段距离，颤声道：“陛下，你喝醉了。”
宋高洁的眸子很黑，像陷入夜幕的天空，从内到外的阴沉，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从鼻尖轻哼一声，一把揽住苏小云的肩膀，将她往屋内带去。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不容许苏小云拒绝的力气与威严，裹挟着她跌跌撞撞的按照他的想法走着。
“娘娘。”沙星看见苏小云的推拒，想跟上去，却被宋高洁身边的李公公拉住。
“陛下临幸遗妃娘娘，你跟上去做什么？扫兴。”
沙星停下追赶上去的脚步，双手握紧，担忧地看向苏小云的院子。
昏暗的屋内仅由缝隙中透出的灯光照亮，苏小云尝试推开宋高洁的胳膊，却无能为力。
放在她纤细肩膀上的手掌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她微弱的反抗不过是蚂蚁在愤怒叫嚣捣毁它巢穴的大象，完全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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