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火与刀
安然眯着双眼，一张脸黑沉如铁，他右眼角下位于颧骨的地方缓缓地渗下了一点血丝，那是一道不起眼的伤痕。
“玄铁螳螂！还是虫灵显像，你到底是玄铁宗的什么人？”安然厉声道。
荆离没有回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上的吕迁：“你还好吧？”
“我......快不行了.......我的魂魄正在飞散.......”吕迁的话语虚弱且断续，似乎下一刻他就会随风而散，“黑轮.......血祭坛......万魂窟......炼凶魂......养魔........去......去.......阻止他们........”
“黑轮？北国的黑轮教？喂，吕迁？你.......”
离正待问多些东西，但眼前一阵清风拂过，竟带着吕迁仅剩的一抹焦土飞起，扬撒一片，吕迁的魂魄也再没回答荆离任何一句。
荆离愣在原地。
在对方实力未知的情况下，安然不敢贸然出手，他试着靠近了些，又试探道：“听闻玄铁宗半年前在望川五宗的内斗中被满门尽灭，没想到竟还有生还者。”
荆离回过神来，他抬头瞟了安然一眼，冷笑道：“想知道吗？拿实力来问吧。”
缓缓站了起来，荆离的身材虽然略显干瘦，但是该有的肌肉一点都不会少，裸露出来的上身硬如磐石。
随着他站起来，身后那若隐若现的黑色螳螂亦高高仰起头颅，仿佛凯旋的斗鸡。
“老伙计，你这一觉可睡得够久的。”荆离嘿嘿一笑，他的左手轻轻拍着自己的灵门，仿佛在跟多年未见的老友倾述着，“还得感谢这位姓安的少侠，总算把你给叫醒了。”
“你为什么要上麒麟宗？你和吕迁究竟是什么关系？”安然不死心，继续追问道。
“我说了，想知道的话，就拿实力来问。”
林子离内院有一段路，目前他们闹出的动静尚未惊动内院里的人。
安然有想过利用麒麟宗特有的通讯方式叫来援手，但是那几乎与生俱来的傲气让他生生压下了这个念头。
令他咽不下气的是，眼前的这个少年看着与他年龄相仿，甚至有可能比他还年轻，可这人竟然已经掌握了令自己都望尘莫及的“虫灵显像”。
所谓虫灵显像，即灵虫于宿主体内修炼到足够强大，且同宿主的魂魄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默契之后方能显露出来一种虫形外化的状态。
虫灵显像的灵虫更具威能，更为强势，且可攻可守，是大多数养虫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寻常养虫人苦修数十载，于不惑之年才有望修成虫灵显像。哪怕是天赋傲人如安然、沈乔生之流，亦需要数载甚至十余载的苦修，才有可能突破此境。
能够在这种年纪掌握虫灵显像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此人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一是他从五六岁开始便已经养着玄铁螳螂。
虽然从自己的角度想安然更愿意相信第二种可能，但是自己十二岁驭虫入体时的痛苦直到现在他都无法忘怀，他根本想象不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幼童如何承受得住那种痛苦。
苦修数载依然无法窥见虫灵显像的门道，如今见到了同辈中人已有此翘楚，安然的内心嫉妒之余，又有所不甘。
高傲如他，自然不愿屈居人下。
“至少他只养了玄铁螳螂，而我是二虫同养！”安然默默地为自己找着心理上的平衡，哪怕他深知两者根本无法混为一谈。
“窝囊废，看我的吧！”
荆离也不多废话，他朝前跨出一步，下身半蹲，双手呈钩镰形状置于胸前，蓄势待发。
这是玄铁宗独有的拳法，自古拳法“螳螂拳”中演化而来，辅以玄铁宗的镇宗灵虫玄铁螳螂极其锋锐的灵气，大开大合，霸道异常，玄铁宗人习惯将其称之为“刀舞”。
荆离身后的螳螂亦随之摆出战斗姿态，黑色镰刀状的前肢扣在地上，气势凌人。
安然不敢托大，连忙唤起灵门和曜日的灵虫，身上燃起红与紫的烈焰，紫焰如刀，在他的双手熊熊燃烧，红炎如铠，几乎覆盖了他的全身。
血焰为铠，是安然独有的本事，是他凭借自身的天分给云纹螽斯开发出来的异能，那是他战无不胜的原因。
天才与天才的较量，毋需再多隐藏什么。对方连虫灵显像都放出来了，自己再藏着掖着，未免有些不知轻重了。
憋太久了，荆离对于战斗的渴望要远远高于安然，他双足蓄力，凌空跃起，手刀在空中交叉，划出了一个“乂”字，随之两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刀锋迅速飞向安然，就像刚刚他偷袭安然时所用的刀锋一样，既快且狠。
与方才仓皇应对不同，有备而来的安然在对付这两道刀锋时就显得自如多了。
他手中的紫焰陡然转为血焰，带爆破能力的血焰随着安然双手向前推，在他的胸前形成了一个硕大的血色火球，与那刀锋相撞，瞬间便将那刀锋震得四散。
趁着荆离在半空中无法闪躲，安然迅速变招，双手血焰切回紫焰，带毒的火焰在地上形成了一道方圆三尺的火柱，直冲天际，而首当其冲的就是躲闪不及的荆离。
紫焰虽然无法当投掷物射出，但安然另辟蹊径，以巨大的爆炸将其火焰带上高空，也起到了远程打击的效果。
直面紫焰，荆离闷哼一声。
紫斑瓢虫的火毒果然不是盖的，他感觉浑身上下所有的灵气像是沸腾了一般，迅速在体内蒸发，消散。
如此下去，只怕不用一炷香的时间，他体内的灵力就会被灼烧干净。
急中生智，荆离俯身将头朝下，双手摊开，借助刀舞之力，在半空中旋转起来，如同风车一般。随着旋转带起来的强风，紫焰也随之被冲向另外一端。
荆离一个翻滚落于地面，立刻拉近了与安然的距离，以手为刀，当头斩下。
安然以血焰铠硬扛，爆炸声中两人都踉跄后退了几步。
局势稍缓，都没再轻举妄动。
荆离的嘴角流下了一点血，那是被刚才的爆炸所震到的内伤。
而安然硬接荆离刀锋的手臂处，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令人触目惊心。
荆离抹去了嘴角的一点殷红，大笑一声：“哈！痛快！”
“很快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安然阴骘的双眼死死盯着荆离。
“我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荆离双手再成刀镰，这次他换成了守势。
“你该庆幸，死前能见识到麒麟宗的镇宗绝技。”
安然冷笑，他手中的紫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猩红的血焰，他的全身都包裹在血焰之中，就像是一朵美到极致的彼岸花：“吾与君，当是一时瑜亮。只可惜，君之寿，不过明天.......”
话音未落，安然便已发动攻势。以怪物般的速度，以猛兽般的冲势，携带着身后似乎无穷无尽的血焰，浪潮般席卷而来。
彼岸花开。
这是麒麟宗极富盛名的绝技，与它绝美的名字不相符的是，它极其血腥且饱含破坏力。
施术者倾泻体内所有的血焰和灵力，如撒网一般将血焰置于身后，让血焰不断爆破，不断产生推动的力量，这会让施术者的速度不断变快，直至变成一道红色的光。带动着血焰在战场中制造无数的血色彼岸花，以敌人的血和赤红的焰，勾画出人界的忘川彼岸，死亡之地。
此技因麒麟宗第十二代宗主沈乐大杀倭寇而名闻天下，被视为天下绝技之一。
“彼岸花开！能见识到豪杰沈乐诛杀倭寇的神技，吾也算不虚此行了！”荆离不惧反笑，“如此，便让我这玄铁宗的‘余孽’，会一会你们麒麟宗的绝技。”
荆离右手高抬，将全身灵力倾注于手刀之处，大喝一声，凌空挥出。
一道高约五六丈的巨大刀锋迎着安然的血红身影飞了出去。
并不是什么盛名远扬的绝技，仅是玄铁宗众多技法中最为刚猛霸道的一式。
玄铁宗的弟子只有在制胜之时才会使用的技法，将所有的灵力化为巨大刀锋，背水一战，孤注一掷。
此招隐有盘古开天辟地之威，逢山开山，遇水断水。当年忘川五宗的夺魁大校之上，玄铁宗宗主贺诀便是以此招大败青铜阁主付远江，坐稳了玄铁宗为五宗之首的位置。
此招的名字亦简单直接——开山式。
刀锋与红光在一阵排山倒海的声势中相遇，惊天的响动几乎将整个虎冢山所有的粉娘子都摇落，相交之处的地面开裂爆破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火焰在消融，刀锋在崩裂，耳边的风似乎都变成了刮人的刀子，带着鬼哭一样的声音。
内院的所有厢房几乎在同一时间亮起灯来，几个人影从院内跃出，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靠近着。
开山式的刀锋在无数血焰的爆破下终于崩塌，七零八落的刀锋如碎片一般落入各处，割断了草、斩断了树、切开了地面，让整个战场狼藉不堪，恍若末世。
安然于崩碎的刀锋中冲出，浑身依旧是带着血一般的火焰，红光闪烁的身体极速穿行着，距荆离越发近了，仅有一丈不到。
安然的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神色。似惊惶、似难以置信、亦有难以言说的如怨恨一般的情感，十分复杂。
荆离无暇多想，由于玄铁螳螂元气未复，他本身就不在全盛的状态。
体内的灵力又因为用了开山式后近乎枯竭，因此仅能以最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灵力勉强化出一道刀锋，迎敌而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来势汹汹的安然在靠近荆离之后，仿佛全身的血焰都燃尽了一般，火焰褪去，显露出毫无防备的身躯，他的脸上带着惊恐和不甘，双手依然努力地尝试着阻挡荆离的刀锋。
可寻常手臂怎可能挡得住玄铁螳螂的刀刃？
麒麟宗最杰出的弟子，未来的接班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安然，被荆离枭首而死。连同头颅一起被斩去的，还有他那不甘的双手。
战场上最后绽放的彼岸花，竟是这栽花之人！
荆离愣在原地，连安然的血喷在他脸上都忘了擦。
他完全感受不到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这就好像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幻梦，仿佛轻轻一触就会惊醒。而醒来的时候，他还是那个面对着滔天血焰的他。
安然，死得太突然，也死得太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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