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冯老夫人先是问候了冯文麟的功课如何,又关心了下小辈们的起居:“如今天儿渐渐热了,让厨房多备些清爽可口的饭菜,冰也得提前备上,若是少便先紧着大爷二爷跟麟哥儿。”
“是,母亲放心,儿媳都让人备好了。”
韩氏的妥贴让冯老夫人很是满意,又提起刚刚定好明日裁夏衣的事:“我已与老大媳妇说过了,明日便让人上门给你们裁几身新衣,有什么想要的料子便提前提,我看如今新出了什么流云锦,倒是时候你们年轻人,明日让人多带几匹吧。”
韩氏:“是。”
众人自然也要感谢冯老夫人体贴,纷纷行礼:“多谢祖母。”
又交代了几件日常的事,冯老夫人便让众人散了,只将冯若南留下学规矩。
等她回到岚湘苑的时候已近午时了。
各院的饭食平日里多是在自己院里用的,厨房每日做好送来,偶尔家中有事或是逢年过节的会一起到老夫人那里一起用。
今日她们回来的晚,厨房送来的饭食已凉了,玉树一路上都欲言又止,终归还是等回了岚湘苑关了门只剩她们二人,才忍不住跟冯若南抱怨:“早上请安的时候我还觉得冯老夫人挺和蔼的,竟让女郎你生站了三个时辰。到了午时了也不让走,还让您给她布菜,什么人呢,也没见她让别的女郎来布菜学规矩的,心眼都偏成什么样了。说什么学规矩,女郎你哪点规矩不好,我看是变着法的拿捏你呢。”
冯若南看了她一眼,觉得自己大概是把这小丫头娇惯坏了,不过还好她识分寸,又是全心全意的想着自己。不过该教导的还是得教导,不过她要做的事需小心图谋,若是有个万一,便不妙了。
她板起脸来,正色道:“这里不是家中,我们不过是外来人,行事怎这般不小心,来定京之前我是怎么与你说的,我们来此自然不是为了享福的,要做的事都忘了吗?”
小丫头方才的气一下子泄了,有些讷讷地道:“没忘。”
“你伴我多年,我要走的路是什么样子的你心里该是清楚的,此次让你跟来,便是我相信你、需要你,如今我们尚未站稳脚跟,受些折辱又如何。”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我不是来做什么冯家四姑娘的,况且别说是我,便是公子,难道受的折辱还少吗?”她拉着玉树的手坐下,慢慢放轻了语气。
“玉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答应了公子,便要不择手段,你亦是如此,既然选择了跟我前来,便要以我的目标为准则,以我的目的为任务,你可明白?”
“女郎,我晓得了。”
小丫头乖乖点头的样子实在有意思,冯若南不由的摸了两下她的头,又夸了句:“晓得就好,我们玉树最乖了。”
却见她抬起头来,脸上是无可奈何。“女郎,我可与你一般大的,怎的老将我当孩子哄。”
她眼珠一转,杏眼睁得大大的,想起什么似的,一副鬼精灵的样子,道:“玉树懂了,在定京听女郎的,在家听公子的,不过公子说以女郎的安危为重,这点玉树还是不敢违背的,不然女郎去找公子来和我说。”
这下冯若南是一点也没有教导她的心思了,无奈的笑道:“罢了,你家公子最大,赶紧用饭去,下午还要再去学规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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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食是在范氏的香翡苑用的,范氏身边的丁香来传话的时候冯若南刚从锦玉堂回来,闻言挑了挑眉,没多说什么,便随她去了。
一路上丁香都在不动声色的打听卫氏的事,一概被冯若南轻声细语的挡回去了,又不罢休的想引她说些话,好借此在二老爷面前搬弄是非。
丁香:“女郎生的美貌,想来是肖母多些吧。”
冯若南:“蒲柳之姿,丁香姑娘,谬赞了。”
丁香:“女郎孤身一人生活在祁州,想想奴就心疼,别家的女郎在您这个年纪哪个不是无忧无虑的,您当真辛苦。”
冯若南看了她一眼,发觉身后的可心一直注意着这边,便收回了原想几句应付过去的打算,转而问道:“想来丁香姑娘是一直在定京城未曾离开过吧。”
丁香昂了昂头,以为冯若南是小城来的羡慕自己,有些她自己或许都没察觉到的自傲道:“这是自然,奴与夫人一同长大,定京城的繁华自是见得多了,却是没有机会离开的。”
浅浅一笑,冯若南这才回答她的问题:“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丁香姑娘常年在京城,自是不晓得,这世上最不缺可怜之人,我年纪虽轻,也是亲眼见过的,因此更是感念感恩。何况我尚有亲人,如今也已回家,自然是只有感激上天垂怜,望这般陪伴亲人的日子再多些,怎会有多余的心思去顾影自怜,姑娘还是莫要说笑了。”
丁香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这话才好,只能干巴巴的应:“女郎仁善,我等自是不如的。”
索性很快香翡苑便到了。除了范氏,冯道宏也在,还有窦姨娘和冯文皓。
窦姨娘正抱着冯文皓与冯道宏说些什么,冯道宏也一副满意的样子,而范氏则在一边时不时的瞪窦姨娘一眼,看见丁香先进来时,她眼睛一亮,以为丁香向来是个机灵的,拿捏个刚及笄的女郎不该是手到擒来的吗,问也没先问她一句便抢先开口,打破了窦姨娘与冯道宏的谈话。
“南姐儿可算是来了,就等你了,怎的这般迟,可是有事在路上耽搁了?”
其实她们压根就没迟,不过是范氏想找个由头让她接这话茬罢了。
冯若南也如她所愿道:“约莫路上与丁香姑娘说话,走的慢了些,让父亲与夫人久等,还望夫人莫怪。”
范氏倚在榻上,神情舒展,笑道:“哦,是吗,丁香,都说了些什么?”
丁香:“不过是奉夫人的命关心一下夫人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范氏皱了皱眉,不耐道:“既不是什么要紧事,那便说来听听。”
窦姨娘眼睛一转,也笑道:“说起来我与南姐儿也是多年未见了,也很关心皓哥儿的姐姐呢。”
丁香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主要是方才冯若南的确没说什么对她们有益的话,几个丫头在后头都听着呢,她便是瞎编也无法,给范氏使得眼色她全然没看懂,眼下已是骑虎难下。
冯若南贴心的上前帮她解决了这个局面,只见她微微行礼,嘴角带笑,温温柔柔的说:“劳烦夫人挂心,丁香姑娘问了我几句从前在祁州的事,觉得我离家自己长大,有些可怜。丁香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一无衣食之忧,二无他事烦扰,实在不觉得自己辛苦,况且能回到父亲身边已是大幸,不敢奢求更多。”
“你小小年纪,心却宽宏,甚好。”冯道宏夸了句便不再说话。
范氏眼看自己忙活半天竟给她开口的好机会了,知道她伶牙俐齿,冷笑一声,也不再开口。
倒是窦姨娘饶有兴致的跟她聊起了过往:“老爷,妾还记得刚见南姐儿的时候才那么点大,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这般的好姑娘,将来还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小子,老爷可得多长长眼啊……”
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几个人各自怀揣着心事,相互试探直到卯时才各自散了。
冯若南回到岚湘苑后便打发可心与可情休息去了,只留下了玉树贴身服侍。
夜晚的冯府与白日里好似大不相同,灯都熄的差不多了,只有星星点点的光,显得大大的院子有些寂寥。而那被黑夜覆盖的地方,像是正在栖息的野兽,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女郎,果然让你说对了,可心那丫头果然出去了。”玉树兴高采烈的跑过来跟汇报她蹲到的情况了,“我悄悄在她后面跟着的,她去了大老爷的院子里,足足呆了一刻钟才出来,现下已回去躺下了。可情早就睡下了,压根不知道呢。”
“做的不错。”冯若南答的淡淡的,仿佛早有预料,其实她的确猜到了李嬷嬷带来的人里虽然很多范氏的眼线,尤其是可情,但可心却不一定。
在范氏眼里,她不是自己丈夫的女儿,而是自己婚姻失败的直接原因。而这个想法随着见到冯若南的次数增多,逐渐开始冒头。
若是没有她,若是她早就死了,若是她不回来,那她便不是续弦,她的婚姻便如旁人一般,与丈夫相敬如宾,待她有朝一日生下嫡子,便是她应有的圆满的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怎么宠爱过那个女人的,就觉得曾经令自己心满意足的连那人得到过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她可是当今右相的侄女,她就该得到最好的,凭什么自己要被这般对待!
不甘与怨妒遍布她的全身,时不时的想要冲出去将这个让自己不爽的根源解决掉却不敢杀了她,因为她不敢赌冯道宏对她的忍让够不够她那一命。所以她看不惯她,针对她,给她使小绊子,包括她送来的人都在想方设法的给她找麻烦,但是可心不一样,她太本分老实了,范氏送来的人不该是这样的,那么便是别人,到底是谁,眼下便明了了。
至于冯道义为何要在自己身边安插这个眼线,无非就是多疑罢了,再加上自己的一次试探,想必是让他起了些警惕之心。能够从家生子的身份爬到如今的位置,这冯道义必然是不简单,看来她今后还是得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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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瑾苑一旁的书房内,冯道义还保持着方才持笔的姿势,在纸上慢慢写着。
方才可心来跟他汇报这位冯家四姑娘在冯府的所言所行,他静静的听着,头也没抬,直到可心离开。
半晌的功夫,纸上的字已成,俨然是冯若南对丁香念的那句诗——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纸上的字全不似前几张那般中规中矩,那字笔力虬劲,张扬疏狂,仿若将内心的波澜都跃然于纸上。
他觉得,自己该重新给这个侄女估估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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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冯若南睡的不是很安稳,半梦半醒间,她意识到,又来了。
她先是梦到了那场大火,火光映红了整片夜空,滚滚热浪想她席卷而来,而这次没有人再拦着她了,她冲了进去。
火舌缠上她的身体,她好似感受到了真切的被火炙烤的感觉,但她的身体却毫发无伤。
越往里走火势越大,这火烧不到她的身体,却烧灼着她的灵魂,密密麻麻的痛,火辣辣的痛,痛得她想要大哭嘶吼,但她的身体只是麻木的往里走。
她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会与以往的梦里一样,看到的只有一捧黑灰。
她不甘心,凭什么梦里都要让她这般痛苦。她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可这次却不一样,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
那人与她一同身处烈火之中,表情也是一样的木然,火光映在他黝黑的眸子里,跳动着。
火在他的眼中,亦在她的心里。
不知不觉中,四周的火已经消失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龟裂的土地和几棵没有叶子的树,他们所在之地也不再是祁州冯宅,他们回到了庄子上。
一转头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而她手里拿着一个小陶瓷瓶。
她心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还是清醒的冷眼旁观,已梦过千百回了,她知道这一切不结束她是无法醒来的。
她看着自己笑盈盈的托人将鸾儿请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那是鸾儿常带人欺负她的地方。她看着自己一边耍心机装可怜,一边慢慢的靠近她,然后将那瓶子里的东西悉数倒进了她的嘴里。
她给鸾儿喝的,正是那瓶曾被她纠结万分却因为心软没用掉的,已经没有解药的,见血封喉。
没过多久,鸾儿便像是条是去水的鱼一般,双手紧紧地掐着自己的喉咙,倒在地上蜷成一团,挣扎万分。
看着她脸色由红便紫,看着她的手在自己脖子上身上脸上抓出一道道血痕,看着她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她只静静的站着,表情木然,看她就这样挣扎着一点点的失去了生命。
她又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感觉,那种不像是杀人,更像是杀掉自己的感觉。
当时其实不用她亲自来动手的,但她还是去了。
那时的她好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觉得若是不做些什么可能会被自己憋死。那晚的大火每晚都会梦到,一夜一夜的,她像在被凌迟一般。所以她选择了一了百了,干脆一起下地狱吧。
这个梦每天晚上重复,每天晚上,她觉得自己痛得无法忍受了,快要死去了,却又在每日的天亮时分大汗淋漓的活了下去。
但这几年已出现的少了,距离上次已过了近三个月了。
她想,或许答应公子回来并不是个好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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