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自从那日冯若南冯若瑶姐妹没来私塾之后,苏子泽一直有些担心,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她们连提前跟先生请假都忘了,但他意识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多番打听也没打听出什么结果,毕竟那日本来没几个人知道她们被绑架,连出去找人的家仆都是签了死契的,到最后他也只得到了冯若南旧病复发的消息,今日甚至连宫宴都没去。
苏子泽知道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她人前是那样柔弱懂事的性子,不知道背地里自己受了多少委屈。他毕竟是世族出身,别的女郎排挤她、欺负她,苏子泽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从前他不需要看到这些。他是高高在上的秉昱公子,他要考虑的是苏家的未来,又怎么会在意别人的麻烦呢,这些对他而言便像身上的一粒灰尘一般,他看的见,却微不足道到让他可以视而不见。而且大家也都敬他是秉昱公子,对他充满期望,把他捧得高高的,根本不会让一粒灰尘这样的小事入他的眼。他也不希望自己辜负别人的期待,所以他成为了大家期待的秉昱公子,他也一直都做得很好。
只是,为什么看着她站在那里看花灯的样子,自己会觉得这么难受呢。
一颗心堵得涨涨的,几分难过流出,化成几分的心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笃定这是她,明明这不合理,她的出现不合理,自己的喜欢也不合理。
他看着她被旁边同样带着幂篱的丫头拉了拉衣袖,然后她像受了很大的惊吓一般一下抽回了手,身子也向后仰去,险险摔倒,还好她那个丫头身子灵活的很,很快反应过来接住了她。
再看向自己也忍不住伸出的手,苏子泽无奈的笑了。
明知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是不可能接住她的,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隐在暗处的魏九一边看看有些失常的观南,一边看这个长得好看行为却奇奇怪怪的郎君,不由皱起了眉头。不过他没有其他的动作,毕竟观南没有指示,他便只打算回头告诉流光查一下这个奇奇怪怪的人,哦对,还要告诉公子,反正观南也没交代这个人不能告诉公子。
苏子泽收回手,也不再纠结自己的内心了,他大步向冯若南的方向走去。
夜风不断吹起他的衣摆又垂下,腰上的玉佩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摇晃,张扬又摇摆。
冯若南只觉得似乎有人靠近,转身就看见苏子泽正朝自己走来,走路带风,脸上带笑,像一个随意泄露心事的孩子一样。
他站到了她的面前,眼睛里满是细碎的光,用那样迷人的笑看着她。
明明隔了一层幂篱,冯若南还是觉得自己被发现了。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被发现了,还是这人认真的神色和闪着光的眼睛,冯若南在一瞬间就想要逃离。
是的,逃离,就像是继续在这里呆下去自己会受到伤害一样。
但她没有动,就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冯四姑娘。”他喊她。
冯若南没有回话,只透过幂篱看向他的眼。
他说,“我心悦你,愿聘汝为妻,执手偕老,永不相负。”言罢向她行以一礼,等待她的答复。
很奇怪的是,之前一直让苏子泽觉得困扰和烦忧的问题好像在他决定将自己心意明明白白说出口的瞬间就消失了,内心只剩下期盼与清明。
就像他之前想好的,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而已,又有什么好困扰的呢。他心悦她,便求娶她,对她好,让她开心,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吗,那自己便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就好了,就算她不喜欢自己,他也愿意尊重她。若是她对自己的心意有所怀疑,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喜欢有些突然,那他就向她展示自己的真心与诚意,期盼她也像自己一样心悦自己。
他的心平静了,冯若南、玉树,以及隐在暗处的魏九都愣住了。并不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向冯若南示爱,事实上明里暗里向她表示过自己心意的人不在少数,只是他们喜欢的是观南,而不是冯若南。而且这人给人的印象就是那种高高在上的雪岭之花,该是等着人们争抢着去追求,而不是他向某人低头。
这个苏秉昱,还真是她在定京的一个最大的变数。
久久没有应答,苏子泽抬起头,却看不见她幂篱后的表情,觉得她是不是有些惊讶,便安慰道:“你不必有压力,我只是想把我的私心告诉你,这样我心里能更加坦荡,是为了让我自己心里舒服,为你添了烦忧,但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复。”
“我知道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可能会有许多的顾虑,但我之后有许多的时间,我可以慢慢告诉你,如果你觉得我这样与你不合礼数,我可以让我母亲先去你家提亲……”
冯若南更张不开口了,连玉树和魏九也收起了惊讶,静静的听着这人这特别的告白。
太真诚了,真诚的将她放到自己未来的计划里,真诚的希望她给以回应,真诚的替她考虑,即便自己被拒绝也不让她感到内疚。
不知道是今晚的花灯晃花了她的眼,还是方才的回忆太难受,冯若南眼眶酸酸的,有些想哭。
在这样一个合家团圆的夜晚,身在不算故乡的故乡,冯若南难免泄露出一点情绪,但她没有沉浸其中,难过解决不了麻烦,她选择继续戴上面具,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可越是习惯伪装自己的人越害怕真诚。
这样的真诚在这个时候摆到她的面前,冯若南说不被触动是不可能的。前一秒她还在质疑爱情的真伪,下一秒就有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是真的,起码,此刻的冯若南可以感受得到,是真的。
很难描述此刻的心情,如果是一个天生不相信爱情的人,可能只会觉得可笑,但对于一个曾经相信过的人,即便她受过多少的伤、怀疑过多少次,只要有一次,只要有一个人,只要有一瞬间能够让她相信,那之前的挣扎和怀疑都会消失。
冯若南低头扯出一个没有人能看到的笑,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坏的不够彻底,心不够硬,她没办法直接拒绝这份真诚,可是她心里清楚她该做什么,所以选择用一种迂回的方式,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她给苏子泽同样郑重的行了一礼,试图用真挚的语气开口:“我相信你的诚意,也非常感激,不只是感激你的喜欢,也非常感谢你能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很感动。只是很抱歉,我无法回应你的喜欢。”
“皇子选妃在即,我年纪正好,大概是非去不可,家中对我的婚事也有打算,多半是轮不到我做主的。”
“抱歉。”
苏子泽沉默半晌,冯若南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便准备带着玉树离开,谁知她们刚走两步,苏子泽又追赶上来,下定决心般说道:“我来想办法,选秀之事,我来想办法,你可安心。”
看着那双真诚又坚定的眼和似乎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面颊,冯若南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开口了。
苏子泽也没等她继续开口,留下一句“你信我”便转身带着小厮离开了,留下冯若南二人还愣在原地。
一阵凉风吹过,吹动她素色的衣衫,也吹醒了她有些发热的心。她低头轻笑一下,恢复清明,只当作那人没来过,风也没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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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灯会的热闹因为宫宴的缘故没能像往年一样延续好几天,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减少出门,也很少聚众,即便这样,他们还是都不由得回忆起那个渐渐被他们以往的姓氏——魏。
魏家在曾经的京城算是新贵,那时还是兴元帝的父亲显庆帝当政。显庆帝在位时可谓是百废待兴,他也一直勤勤恳恳,勤政爱民,许多现在还在采用的政策都是当时制定的。而且他还广纳谏言,因此招揽了不少文臣,其中就包括现在的苏太师、崔太傅,以及魏正。可以说,除了选了兴元帝这个儿子当继承人,显庆帝完全是个明君。
当时的有志之士其实不只这三人,还有许多,只是要么没能出人头地,要么英年早逝了。
而那时的他们也还十分年轻,意气风发、满腔热血,愿为这天下抛头颅洒热血。
他们是那个时代的英雄。
可令人叹惋不过英雄尚未迟暮,伯乐却已不在。
不知是否是因为太过操劳的缘故,正当盛年的显庆帝突发急症过世了,从此由他的长子兴元帝继位。
兴元帝登基后先是将他的兄弟都杀了个干净,随后选了一个最会跳舞的官员提拔为了右相,以分走魏正的权利。
似乎一夜之间天都变了,整个世界都成了魏正不认识的模样。
兴元帝开始的时候还会去上朝,只是没坚持多久就不去了,整日泡在后宫与妃嫔厮混,大臣们纷纷相劝,想劝兴元帝专心政务,却始终无果。
后来兴元帝不再满足于后宫的嫔妃,也有臣子看出了这一点,开始向宫里送各种各样的美人,可兴元帝还是变得越来越暴躁,这点在他一次饮酒后将一个妃嫔杀了以后达到顶峰,他变得越来越嗜杀,有几名臣子因为相劝也被他杀了。那些原本还心存雄心壮志想要辅佐兴元帝将大越朝推向更繁荣时代的大臣们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他们对兴元帝失望,有的告老还乡,有的视而不见,而空缺出来的官位则被右相拿去卖掉了,换来无数的家珍以及半个朝堂的右相一党。
渐渐的朝廷被分为两党,一边是以左相魏正为首的老一派官员,他们期望兴元帝能改邪归正,像显庆帝一样做个明君;而另一边是以右相范政书为首的新一派官员,他们主张一朝天子一朝臣,显庆帝那一套不该用在兴元帝身上,做臣子的应当对皇帝多以辅助,而非多番要求。
显然,兴元帝支持新派。
老派的行动举步维艰,但大部分还是在坚持着,直到那年旱情开始爆发。
无数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飞向京城,所有的折子都在说同一件事——旱情。
北镇府危机,锦阳危机,西靖危机,阆州危机……
几乎整个大越都陷入了危机,然而若这是几个月的旱情,他们当中也还是有能够想办法解决的官员的,但一年过去了,旱情依旧没有一点消退的迹象,危机的地方越来越多,兴元帝除了杀了一个又一个官员以外并无解决办法,索性任百姓们闹去。
两派之间的摩擦越来越大,老派一党怪罪新派蛊惑陛下,不思朝政;新派一党埋怨老派只会挑刺,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终于,在一次夜宴之上,老派众人决定一齐请求兴元帝,请他勿信奸佞、体恤百姓、专心朝政。可就在晚宴之前,一位平日很是积极的老官员却突然称自己不去了。
“八年了,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还用得着继续在这里自欺欺人吗?”
“没用的,我们劝了多少回了,起过半点作用吗?”
“我一直告诉自己会好的,陛下是先帝的儿子,必定能懂得先帝将天下变成盛世的辛苦,我也一直坚持着,告诉大家会好的,只要我们坚持,一切都会好的。”
“我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你们了。”
“这个朝廷已经烂了,从根上就烂了,我们做再多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还有儿子孙子,有一大家子要顾虑,你们也别怨我自私,反正我今日是不会去了,你们想送死就自己去吧。”
最可怕的不是前路荆棘,而是不知道前路在哪,不知道要走多久,不知道有没有未来,然后渐渐迷失了自己,寻不到方向,陷入绝望。
老官员的话是大家心中一直所想却不敢说出口的话,可不敢说不代表不会想,渐渐的,一个又一个的官员退缩了。他们有的说自己不是怂,只是顾念家人;有的说这次不去还有下次机会,等他们重振信心再去不迟;有的一声不吭。
可魏正知道,没有下一次了,这次不成功,哪怕只是退缩一步,他们都永远的输了。
于是晚宴之上,左相姗姗来迟,一人下跪,以命相劝,最终得了个腰斩的下场,连他的家人也没能保住。
直到这次的七夕宫宴,当年的官员们才意识到,这两场夜宴是如此的相似。一样的宫宴,一样的时机,一样的死,同样指责右相,同样相劝陛下,以及,几乎相似的脸。
虽然想到这点的人并不多,也没人敢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大家还是有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这定京城,只怕是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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