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谢松洲再次来到归南坊的时候并没有像上次那般招摇,悄悄地跟在流光身后从归南坊的后门进入。
亥时的天色沉沉,灯光交界处像是一条分界线,过了这条线,迎接他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谢松洲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步伐沉稳,没有一点犹豫,随着前面这个一身黑衣的女郎走入这华美绚丽的楼阁。
依旧是上次那个房间,只有那位半面女郎冲他勾了勾嘴角,单手做请邀他入座。
流光退了下去,房间内看似只有他们二人,但谢松洲知道,即便他身手不凡,想在这里杀了面前这人也是不可能的。
所幸他也没有这个心思,他虽不算紧张,心里却很是沉重。以归南坊的规矩,既然叫了自己来,那必定是自己委托的事有了结果,可不论那人是否还活着,他都不知道这对那人而言是不是一件好事。他固然希望他还活着,只是若他还活着,该是有多么的痛苦啊。
冯若南没有打断他的沉思,亲手替他点好了茶递到他的眼前。
谢松洲这才注意到今日不论是茶还是点心都不像是定京的,大概是阙国的特产吧。想了想,他还是先开口问道:“观南姑娘,不知我这消息价值几何?”
“这个不急,定是郎君付得起的。”冯若南微微一笑,觉得没有带扇子的谢五好似正经了许多,“郎君可是准备好了?”
这次谢松洲还是顿了半晌才道:“你说吧。”
于是冯若南开门见山:“魏小公子尚在人世,只是这过得好不好,我等外人约莫是无法论断的。”
谢松洲心里的一颗大石落了地,紧绷的背脊松懈下来,原本支在身前的双手捂住面庞,过了一会儿又揉了两下脸,长舒一口气。
他的头发被这一番动作弄得乱糟糟的,可他却浑然不在意,看向冯若南一双眼像是亮晶晶的,只是眼角泛红,有些可怜又好笑。
“他生活是否困难,可有,可有妻儿?”
似乎是被他的模样打动,冯若南照实回答:“他衣食无忧,尚无妻儿。”
谢松洲像是又松了口气。
“谢郎君,可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谢松洲想了想,摇了摇头。
“如此,便来谈谈我们的报酬?”
“观南姑娘但说无妨。”他像是一瞬间回到了那个平日的模样,只是看上去比之前更生动些。
“谢公子神通广大,想来以范家的名头行事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海的死期快到了,要你以范家的名头,搅黄右相一党的好事,不让御史中丞的位子落到他们手里。”
“还有,江海死后,也让百姓们都了解一下他的死因吧,比如说,右相过河拆桥什么的。”
谢松洲越听,脸上的笑意越浅,等她说完后却哈哈大笑起来,一双眼直直的看向对面怡然自得指点江山的女郎,那种诡异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他总觉得,他对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笑罢,他又做出一个摇扇的动作,却忽然发现自己没带扇子,顺势端起眼前的茶一饮而尽,笑着应答:“观南姑娘好茶,却是叫我牛嚼牡丹了。”
“此事我答应了,只是我更好奇观南姑娘面具下的脸了呢。”
冯若南微微一笑,叫来流光,“流光,送客。”
“是。”流光很快答应,然后伸手作引,“郎君,请。”
谢松洲又深深的看了冯若南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美人塌后面的窗子里能看到他离开的背影,冯若南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直到他消失在了夜色里。
其实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去过私塾了,自从被绑架之后,冯家人心有余悸,便没再让她们出去,只是每日在府内绣花写字或是弹琴画画。这也让冯若南多出了许多时间跟心思,腾出手来做事。
如今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酵,宫宴上的事情也在人们的心里留下了印象,正好是时候再添一把火,让人们更加恐慌。
让人将签筒拿过来,冯若南又开始翻看其中的愿签。
玉树见客人走了,也探头探脑的过来了,身后还跟着魏十七那家伙,二人大摇大摆的拿起桌上的点心就往嘴里送,然后才看向冯若南手里的愿签。
玉树嘴里还吃着东西,含糊道:“女郎,你选好了?”
魏十七同样走到她的身边,快玉树一步抽走冯若南手里的愿签,含含糊糊念到:“我要死人开口说话,我要骊宫的尸体重见天日,我要那些花一样年纪的女子能够安息,我要一个公道。”
魏十七念的磕磕绊绊的,时不时停顿一下,再加上他含糊不清的吐字,给一段再严肃不过的话平添了几分喜感,可却没人笑得出来,一时间屋内只剩安静,只有外面的打更声透过窗子传了进来。
已经亥正了。
仿佛眨眼间便又过去了一日,而在这繁华表象之下,不知会有多少见不得光的心思在这一日之内得到了滋养,又在新的一日悄悄冒出头来或是伺机而动。
这几日冯若南都会来,因此没多做嘱咐便带着玉树离开了。
这个时辰,哪怕是再繁华不过的碧梨溪都仿若偃旗息鼓了,只有零星的马车或是行人,两个女郎反而更扎眼,因此二人并没有换下黑衣,只将面具摘下,便坐着那个不起眼的马车离开。
自从上次莫名其妙被苏子泽在荷花台边认出又莫名其妙被求婚之后,冯若南便没再从那里走过,而是从北面绕了远路。所幸这条路人更少,因此她们回到冯家的时候也没过多久。
小丫头见到她们回来一言不发的乘着夜色隐入小花园,冯若南和玉树没有点灯,借着月色清洗一番各自上床。
临睡前冯若南又回想起那个愿签。
其实这个时候她应该选一个容易在人们口中流传、难度适中且是中上等官员的愿签,这样既能显示出她们归南坊的本事,打出名声,还能让消息尽快在人们口中传扬开来,对归南坊在定京站稳脚跟来说也是最有利的。
可当看到那段话,看到“骊宫”二字,冯若南总觉得自己好像疏忽了什么地方,那个愿签也在她心中不上不下,让人难受的紧。
这种状态最让人觉得焦虑,而解决办法也不过两个,要么干脆放下,要么行动。
冯若南选择后者,即便以这个难度很难在八月之前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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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冯若南依旧早起给冯老夫人请安,却只有韩氏跟她,没有平日里时常跟冯老夫人撒娇卖乖的冯若瑶,据说是因为她昨夜突发梦魇,精神不好,因此早早便来跟冯老夫人告假。冯老夫人听了以后说着“怎会如此”、“快来人跟我去看看”这样的话,身子却一动不动,身旁有眼色的人便上前劝“已派人去请大夫了”、“老夫人注意身子”,顺水推舟地将冯老夫人劝住了。
只是没了这么个冒头的人,冯若南又不主动说话,只在韩氏提及的时候应两句,冯老夫人便觉兴趣寥寥,早早的让她们回去了。
至于范氏,自从她从宫宴之后,或者说从被罚去祠堂后她便再也没来过锦玉堂给冯老夫人请安,主要这也是冯老夫人的意思,只不过原话是“范氏辛苦,不必早起请安,我们家也不是在意这个的,还是早日为我冯家绵延子嗣要紧”,听的范氏呕了一口气,偏生她确实是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的,看了几回大夫也都说自己没问题,若不是窦红芬那贱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她真要觉得是冯道宏的问题了。
一口气没地方撒,范氏干脆闭门不出,一边怨冯道宏薄情寡义,宠妾灭妻,本来就不常让人伺候,去姨娘房里的次数倒是比她这个嫡妻的次数多了三倍不止;一边怨冯老夫人,想要孙子倒是好好劝她的宝贝儿子啊,光跟她说,她自己能生的出来吗;一边怨自己父亲只顾自己,把自己嫁到这种人家,而明明都是范家的姑娘,凭什么大房的女儿能飞上枝头做淑贵妃,她却要嫁到这种人家,还是被诓来做填房的,明明她那大姐除了有个右相的父亲以外没有一样比她强的,不过是一贯的装腔作势罢了。
大丫头丁香只当没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像个木头一样杵在一旁,不禁回想起宫宴那日随着范氏去拜见贵妃娘娘的情景。
皇宫很大,她们跟在一个小太监的身后像只飘零的小舟,战战兢兢的朝着贵妃所在的宝相宫而去。一路上她都不敢抬头,只悄悄打量。
途中遇到一个太监,应该是地位很高的太监,因为连范氏都主动与他打招呼,还说了几句好听的。丁香便稍稍抬头觑了一眼,见是个身着锦绣白鹤的青衣太监,又瞥见他的长靴,忙又低下头来不敢造次。
宫里的太监也分三六九等,能穿青衣的便是上等,能穿长靴的更是只有总管以上的了。
来人正是郭奉阳,也难怪范氏难得的这般殷勤。
之后便没再碰到什么人,顺顺当当的来到了宝相宫。
两旁侍立的宫女们迎她们进来,入目便是一架八尺的紫檀博古架和其上琳琅满目的摆件,还没进门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奢华。其内更是如此,处处精致,让人眼花缭乱。
迷迷糊糊的跟着范氏行礼,丁香听到一道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妹妹快请起,跟我还这么见外干什么,庆桃,快给冯夫人看座。”这话很是亲昵,可说话人的语气却并不是这样,反而有种“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不过是应付你”的感觉,尤其是这声冯夫人,像是在提醒范氏的身份似的。
伴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寒暄,丁香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边微微抬头打量主座上的人——她长得跟范氏很相似,但却是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范氏常年因为范家大房对他们其余两房的绝对控制显得有些畏畏缩缩,成日不是无脑抱怨就是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想给别人找不痛快,以彰显自己在范家之外与众不同的身份地位。而淑贵妃则是由内而外的威严,她虽然懒懒的靠在椅背上,那双与范氏别无二致的吊眼透出几分凌厉,看向她们时好似睥睨众生一般。
再看向如今只敢冲着冯家人张牙舞爪的范氏,丁香没有被自家主子带去皇宫的与有荣焉,而是反过头来拿自己主子跟那位淑贵妃对比了一下,头一次在心里降低了对范氏的盲目崇拜。
范氏只顾着自己发泄怒火,不知道身边人的心路历程,只觉得没人比她这前半生过的更加憋屈了。
等范氏发泄够了,李嬷嬷这才上前,先将她几句话哄高兴了,再耐心劝慰。
其实这几次行事范氏都是瞒着李嬷嬷的,这让李嬷嬷很是难受,她看着范氏长大,一心一意为了她好,她却对她处处提防,还做出这一桩桩愚蠢的事。不过她向来明白自己的位置,她是做下人的,可以给主子提建议,却不能怪罪主子。
她像从前一般和蔼又耐心的对范氏道:“夫人,老夫人说的倒也没错,没有子嗣才是您最大的问题啊。您听老奴一言,当下定京乱着呢,咱们就安安稳稳的呆在府里,对二老爷服个软,等您有了子嗣,管他是谁,都不能动摇您的地位。”
哄她的时候喊姑娘,劝她的时候喊夫人。范氏一通大骂倒像是把她脑子里的水也骂出去了,此刻难得的清明,觉得李嬷嬷知道了自己做的事后并没有指责自己半句很让她不舒服,若是她父亲母亲,定是要训斥她的,即便他们知道自己不一定听得进去,因为这也是体现关心的一种方式。
范氏把李嬷嬷当自己人,虽然她平日里对她也不怎么尊敬,可李嬷嬷连提都没提的做法,还是让范氏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这让她更不想对李嬷嬷坦诚相待了。而且这种隐瞒与之前瞒着她做坏事不一样,之前她会对李嬷嬷感到心虚,这次却丝毫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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