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宋理？”
元卿卿一步步走向他。
“你……”走近了，她才看清宋理身上斑驳的血迹。
脸色唰地惨白，目光越过宋理落在他身后，那一地淋淋落落的鲜血上。
她推开他，不顾一切地朝里面跑去。
“父亲……”一边跑一边祈祷着是自己在吓自己，元卿卿在房门前停下。
“……”
她恍惚地走进去，扑倒在地。
任由血污沾染一身，她跪地握住英亲王的手。
那双宽厚的大手还温热着，仿佛随时会抬起，安慰地抚摸她的头。
“父亲……”
他未闭合的一双眼直直望着门外，像是思念，像是忧心。
“父，父亲……”
喉头一哽，泪还未落下，先涌出一口鲜血。
元卿卿咬牙咽下腥甜的血液，颤抖地抬手，将父亲的双眼掩住。
她告诉自己，现在，至少在母亲到之前，千万不能倒下去。
勉力撑起身，元卿卿脱下身上的外袍，盖住英亲王胸口那可怕的血洞。
她一定不能让母亲亲眼目睹这一切。
不管是不是在做无用功，她扯下四处破烂的布条，将血迹擦去。她跪着，随着动作，鲜血从唇边溢出。
她咽不下去了，只能含着。
“卿卿！”
是元昊的声音。
她回头看他，泪水爬满脸颊。
“哥哥……父亲，父亲他……”
元昊抱住瑟瑟发抖的妹妹，也落了泪。
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元昊：“别让母亲看到……”她连含也含不住，大口大口的血液奔涌而出，彻底昏死过去。
睁眼看到洁白的帘幕时，元卿卿以为自己还在王府。
恍惚地坐起身环视周围，这里是个厢房。
有人推开房门。
看着他，元卿卿仿佛回到昨夜的噩梦，她惊恐地后退：“怎么会是你……我哥哥呢，我母亲呢？！难道，你对他们……”
见她害怕，他不再上前。
“……皇上派了人追杀你们。”
“追……杀？”
宋理还是不发一言。
“果然，皇帝，他怎么可能放过英王府……离了京，再派人除掉我们，假借是乱民之手，这样就不会招致怀疑，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贤明君主。果然，果然……”她喃喃道，重新抬眼紧盯宋理：
“我母亲，我哥哥他们在何处？你回答我！”
“你睡了三日，过会儿我将饭食给你送来，先吃一些。”
“你……”
她心中愤恨难平，死死瞪着宋理离开的背影。
不知道母亲和元昊的情况，她心中焦急，下了床榻尝试打开窗户，却始终无法推开；门自然也是锁死的，凭她一己之力连砸也砸不开。
宋理武艺高强，她必然奈何不了他，只能另想办法。他将自己关在这里，却也未曾伤害她，或许……
天色晚些时，宋理敲了敲门，一进去就看到元卿卿将自己悬于房梁之上。
他慌忙将她抱住，从绳结里放下。
元卿卿脖颈处勒得通红，连连咳嗽：“你……若不让我见他们，我便将自己先吊死在这里……”
宋理状似叹了口气：“……我带你出去。”
见他同意，元卿卿将袖中的簪子悄悄藏好——如果宋理不答应，她就会借机将簪子刺入他的心口。
他找来宽大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带着她骑马离开这里。
越走他们离城池越远，元卿卿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在沣州地界，只能任由宋理将她带到山中。
“他们为何会在这里？我昏迷的这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理仍旧不说话，在一树木稀少之处停下。
急急跳下马，元卿卿环视四周。
不远的地方有一处鼓起的土包，像是墓茔。
意识到了什么，她走向那里。
一块简易的木牌立在墓茔前，上面的字迹她很是熟悉。
“先父母……元仲，凌兰之墓……”
她跪倒在木碑前，颤抖着抚过那一行字迹。
“先父母，先父母……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上面为什么还写着我母亲的名字？”
她的声音极轻，好像没有力气一般。
“王妃……悲不能已，当场……自绝。”
晚风拂过树林，不知是什么鸟兽在深林中哀哀低鸣。
元卿卿没有哭。
她还是跪着，面上甚至没有什么悲色。
这般跪了许久。
宋理走过来，伸手将她拉起。她也没抗拒，就着他的动作站起身。
下一刻，袖中的簪子刺向宋理。
他有所察觉，侧身避过，那簪子斜斜刺入左腹。
见他避开了致命的一击，她笑了。
她笑自己无能，笑自己弱小。仇人就在眼前，她却束手无策。
“宋理，宋理……”
她甚至仰头放声而笑。
“……六年前，我就该杀了你。”
喃喃了这最后一句，那一口由痛与仇组成的气再也撑不起弱败的身躯。
她仰面倒下。
如果我是一个康健之人该多好。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
我好像，报不了仇了……
腹部的刺痛让他失神，耳边女子的笑声却令他心脏一紧。察觉到现在的元卿卿不对劲，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只见她仰面倒地。
他上前抱起她，看她面色青白，心中直道不好。等触上元卿卿手腕，宋理脸色一白。
脉搏微弱得近乎于无。
他不相信，又按着她的侧颈仔细感知。
没有动静。
从怀中拿出药给她服下，宋理迅速带着她策马回城。
他一定要再快些。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医馆。
“这位公子……”医馆的郎中很是为难的样子。
“怎么了？你为什么还不看诊？”
“不是小老儿不看诊，只是……”
郎中又把了把她的脉搏：“人已断气，我看不了。”
“……你先救她，用针，用药，无论如何，你先救救她。”
“公子若是不相信，自己探探这姑娘脉搏就是。呼吸已散，就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宋理的嘴唇抿得青紫。
“倒是公子你这伤……这姑娘还有旁的家人么？让他们来处理她的后事吧，你先包扎。唉，这世道……”
宋理哑然。
不再管身后的郎中的劝说，他抱着元卿卿走出医馆。
站在街市上，他一时无措。
怎么办。
在宋理的一切设想中，都没有元卿卿身死这个结果。与其说是他没想到，事实是，他不敢想。
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那样病弱的身体，先是长途跋涉，再接连遭受打击。
而这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一生中前十年都只为了复仇而活，英王府那段时日是老天垂怜所赐下的恩典。
元昊没骂错，他的确厚颜无耻，英王府待他不薄，他却还是亲手毁了英王府，报了血仇。
大仇得报，心却更加冰凉。
这贫瘠的一生。
他将元卿卿带回了英亲王夫妇的坟茔前。
她的愿望是和家人在一起，他便将她带回父母身旁。
他为她整理面容，手指划过瓷白的脸颊，竟不舍移开。
若是，若是……
一滴泪滑落于元卿卿脸上。
这时，宋理的动作突兀地暂停。以他为中心，风不再吹，树叶不再晃动，怀中人浮动的发也停在半空。
万籁俱寂。
有光点凝聚在他周围，渐渐聚拢成实质般的光团。
光团越缩越小，却拥有照彻长夜的明亮，它漂浮在宋理眉心，一闪，好似嵌了进去。
宋理悬浮起来，在离地面一尺的距离。
再睁眼，宋理已不再是宋理。
五官依旧有着相似之处，现在的这个人却更加俊美无俦。
身量拔得修长高大，一头高束的墨发垂泄而下，无风自动。
有玄异的光环缠绕在他的四肢，彰示着强大的能量。
他垂眸看向怀中的人。
二十来年的记忆于他而言算不上长。
“竟……无法逆转么。”他低语，音色仿佛是从万千云层中飘然落下的细雪，冷冽动听。
轻轻地，他在怀中人的额上落了清冷微润的一吻。
有微光一闪，隐于她眉心。
“下一次，他会认出你。”
“阿洛，我就快见到你了。”
【作者题外话】：还有一章哥哥视角的番外，就要换地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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