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艺术之死

一条条如冕旒般的金色细链在半空中汇聚成了一枚赤光夺目的亮斑，让它周围的群星都显得黯然失色。那亮斑开始沿着银河缓缓移动，还未来得及汇入其中的细链开始加速追赶，而细链的末端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

        亮斑的加速越来越明显，尾巴也越来越短，人们纷纷拿起望远镜欣赏着这枚正在近地轨道上形成的巨型天梭。

        忽然，天梭的亮度陡然增加，他精美的镂空构型淹没在了闪烁的光芒中。它拖着几缕还未汇入其中的金线，就像一只身披烈焰的凤凰一般穿越银河向深空飞去。

        在人们兴奋的欢呼声和掌声中恢弘的乐曲响了起来。

        宏伟的大钟缓缓响起，仿佛无形的烟雾升腾在尖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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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夫用失传的语言哼唱歌谣，船头劈开波浪，在最后一线夕阳中返回家乡。

        士兵们奔赴战场，他们的痛苦和邪恶终会被阳光掳走。

        千万人齐声的低语中，伟大的城市终会迎来朝阳。

        一座座小山倾泻入海，暴风将大海撕成飞沫。

        引擎发出了隆隆的轰鸣，天梭奔驰在通往群星的公路之上

        天台上的人们都沉浸在这雄浑的奇观中，或热泪盈眶、或振臂高呼、或默默祈祷仿佛正经历一场神圣的洗礼。唯有周成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膝上，手心已经浸满了汗水，他看着星空的双眼中交织着彷徨、敬畏和决绝。

        但他的目光并不在那只正消失在夜空中火凤凰之上，而是银落到了河中那团不起眼的光晕中。那是一个文明的遗迹，同时也是对其他文明的一记无声的警钟。

        周成知道，在雨人坎坷的演化过程中，经历过最极端的自然灾难，熬过了长达两亿多年的地质变迁，他们也发动过腥风血雨的文明绞杀。对于生存的理解，他们恐怕要比人类这样幼儿一般的文明深刻得多。

        而雨人居然在地球最盛世的时代，选择了长达六个多世纪的沉寂。这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在专注于一件事情。而银河之上正在发生的，就是他们这些年所专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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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垠的宇宙自然充满了无限美好的想象和所有想象不到的可能，但它对于生命来说同样也是冰冷而残酷的。宇宙虽大，但绝大多数地方都是容不下生命的。

        想到这里，周成的心中勾勒出了一个与眼前这幅虔诚的场景完全相反的真相。雨人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地球，踏上至少800光年前路未卜的征途。其原因只可能是，继续留在地球上会比冲入茫茫星空更加危险！

        磅礴的乐曲落下了帷幕，雨人的天梭已化为群星中的一颗。永恒之城七彩的华光又徐徐亮起，人们相互碰杯庆贺。

        统帅满面春风地向身旁的类人统帅李可举起了酒杯：

        “今天真是个伟大的日子，雨人走向了深空，他们勇敢地踏上了征程，为文明的繁盛开辟崭新的航线，地球文明之花会开遍整个银河系，他们的功绩值得被铭记！”

        自从灯光再次亮起之后，李可脸上一贯的谦恭与温柔就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带着一丝浅浅压迫感的冷静，甚至是冷漠。眼光也由明亮变为了阴暗。

        “你觉得这里的一切怎么样？”李可并没有和统帅碰杯，反而说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统帅一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可优雅地站起身来，拖着长裙缓缓踱步：

        “我是说这地毯、椅子、杯子、乐曲，这里的一切。哦，对了，还有这幅画作。”

        这时，身后高大的帷幕亮起，那是一幅色彩冷峻的鸿篇巨作，虽然一眼看不出画作内容表达的意思，但其浩瀚深邃的气势已然直击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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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都非常好，很有艺术性。”统帅就像一个在写《蒙娜丽莎》观后感的小学生一般笨拙地表达着自己朴素的感受。

        李可呵呵地笑了几声，笑声中带着令人不适的孤傲：

        “这些都是纯粹来自我们文明的艺术形式，当然了，您可不一定有鉴别这些艺术的能力。要知道，在我们的星球上，我们有着数十万年的文明演化史，我们是经历了7次文明迭代以后的胜出者。

        在这波澜壮阔的演化迭代史中，战争、掠夺、探索、失败、毁灭造就了我们坚韧、不挠、决绝、勇敢、耐心、从容的种族性格。也为我们沉淀出了你们口中的文明瑰宝——艺术，但你们真的清楚什么是艺术吗

        反馈回路进化出来是为了增强心跳的稳定性，可它们无意间却收到了音乐和节奏的诱惑。分形图像引发的欣快，为挑选栖息地总结的算法，最后统统转化为了艺术。

        曾经只能靠一点点增强适应性才能赢得的刺激，如今能从毫无意义的内省中得到。美感，从不可计数的多巴胺受体总自发产生。系统不再满足于塑造机体，它开始塑造这个塑造的过程。

        这就是你们所谓艺术的全部真相，艺术源于生活，你们却将其视之为生活的全部，这样的艺术已经死了。

        而我们只将艺术视之为文明退潮以后的垃圾。被困在自己太阳系的上千年时间里，我们细细品尝了失去自由的苦楚，用每一个细胞感受了资源枯竭带来的恐惧。这让我们学会了一件事，生存之外的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

        尽管如此，你们那些所谓的瑰宝在我们已经视之为垃圾的艺术面前，依然烂如敝履。你还觉得你们有资格和我们谈论所谓的艺术吗？”

        在场的人类官员无不变色，他们一个个七窍生烟，但也只是在原地咬牙切齿地颤抖。统帅猛然站起身来，杯中的酒汁都荡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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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可！您这样说话太没有礼貌了！”尽管看得出统帅的愤怒，但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带着克制。

        “礼貌？呵呵呵！原始时代弱者向强者跪拜以求生存时，那被称作礼貌。到了现在，无论怎么包装，其所谓礼貌的本质没有任何变化。显然，我们已经不需要对你们再礼貌了。”李可的语气硬邦邦的，带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

        统帅身旁的人类官员们一个个都摆出盱衡厉色的表情，却只是愤愤地窃窃私语。统帅看上去已经乱了方寸，自他出生以来就从来没有经历过现在这样的情况。

        他向前走了几个碎步，又停了下来，脸憋得像块烧热的烙铁。眼珠子乱转了几圈之后，他哆嗦着把右手的酒杯换到左手，然后指着银河边上的弯月，嗓子就像生了锈的枪筒，发不出火来。

        憋了好一阵，才嘶鸣般的说出一句话：

        “你们是在低估我们启动裸奇点威慑的决心吗？”

        “哈哈哈哈”李可的笑声很纯粹，就像正在看一部滑稽剧。其他类人脸上也都浮现出轻松而带有明显蔑视的笑容。

        “我当然没有低估你们的决心，尤其是你们在拥有月球太空军和周成的前提下。否则，我们也不至于含污忍垢地在你们这个只有几千年演化史的种族面前卑躬屈膝了六个多世纪。”

        统帅恨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而周成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只是他的眉头锁得就像用凿子刻上去的一般。

        这时，一个类人走到李可身边，像吐枣核似的说出了一串磕巴拗口的话语。虽然听不懂话语的含义，但从那个类人笔直的站姿和迸发着兴奋与激动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应该是在向李可汇报着一个好消息，一个对于类人来说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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