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沐浴
吃过了晚饭，安逸把自己住的狭小隔间里的床铺被褥让了出来，给紫铃和嬛颜二人。
自己和阿潇则打算睡在外间，就着从村民那借来的被子，底下垫些干草，对付一晚。
虽是盛夏，然而山中深夜仍是清寒。
四个人中，除了江湖经验不多的嬛颜，其余的三人显然对铺干草当床铺很有一番心得。尤其是阿潇，干草铺得又快又好。
紫铃看着在那埋头整理干草铺的床铺时，说：“不若我去烧一锅热水，让公子洗漱一番，睡得也舒服些。”
阿潇对紫铃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专注于自己手上的活，倒是一旁的安逸，闻言，起身，看了看阿潇。
青年头发有一段时间没戏了，发丝结成一绺一绺的，身上的衣服脏得都起了灰，破破烂烂，手上和脸上都积了污垢，想必是有一段时间没清洗了。靠近了，便能闻到一股馊了的味道。
只是安逸这屋子里，到处都摆满了药草，浓郁的草木香将阿潇身上的味道掩盖了一些。
安逸放下手上的干草，对紫铃歉色道：“是我考虑不周，有劳姑娘提醒。”
“先生莫要误会。”紫铃解释道：“我不是嫌弃”
“若是姑娘嫌弃便不会一路带着他来此找我替他治疗了，紫铃姑娘心善出言提醒，是安某疏忽了，又何言误会？”
说罢，安逸便对全然置身事外的阿潇道：“阿潇，跟我一起去后院搬点柴火烧水好吗？”
阿潇从干草堆里抬起头，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像只听话的狗狗，跟着安逸就往后院去了。
紫铃站在屋子里，透过窗，看向院子里忙碌的二人，不多时，火便升起来了，漆黑的后院也随之亮了起来。火光照亮了阿潇的脸，以及他只有安逸身影的眼眸。
“姐姐。”嬛颜从里间出来，发现了紫铃正出神地看着后院的阿潇，轻声问道：“姐姐也觉得这人不对劲？”
紫铃回过神，摇了摇头，说：“我们回房吧。”
“姐姐是担心那乞丐伤害先生？”嬛颜问。
紫铃说：“安先生纵然没有我们姐妹保护也在这江湖中安然无恙的过了这么些年，你啊，千万不要小瞧了先生。”
“我哪有啊。”嬛颜委屈道：“安先生在我眼里那是神仙一样的存在，长得好看，医术高明，性格也温柔体贴”嬛颜掰着手指头数。
“可惜啊。”嬛颜数罢，叹息一声道：“我总觉得先生就跟庙里的神像似的。跟我们很近，可又离我们很远。我又没有那乞丐的厚脸皮。”
“我看啊，这臭乞丐就是赖上安先生了，谁让先生是对谁都好的性子呢。”嬛颜愤愤不平道。
院子外，水在柴火中沸腾起来。安逸见那水烧得差不多了，提着木桶去溪边打了些冷水，混着滚烫的热水一起倒入浴桶里。
他伸手，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正好。
安逸温柔地笑着，说道：“过来，我给你洗发。”
阿潇乖顺地走到安逸身边，弯着腰。
安逸摸了摸阿潇的头发，他的头发结了块，硬得很。安逸一手拿着水瓢，勺了一瓢水，缓慢地淋在阿潇的头上。
“烫吗？”安逸问。
“不烫。”阿潇答。
“阿潇害怕沐浴吗？”
“不怕。”
安逸洗发的手法就跟他的人一样，轻柔和缓，打结的头发在他的手
里，也变得柔顺起来。
“那你怎么不洗发呢？”安逸问。
“没时间。”阿潇答，“我要找你。”
阿潇低着头，后脑勺对着安逸，他看不到安逸听到此话时，微动的眼眸。
阿潇没听到安逸说话，便又说：“我每天都在找你，睡醒了找，累了就睡，饿了就吃。”
不管安逸如何否认，阿潇单方面地已经认定，安逸就是他要找的人。
安逸安静地听着阿潇叨叨絮絮地说着自己是如何徒步走过许多市镇，手里的画像被雨水泡化了才这样的，他记得安逸的样子，也记得他爱穿紫色的衣服，所以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身着紫衣的男子。
“你怎么不回家？”话出口后，安逸的目光沉了下来。
“家？”阿潇重复了一遍，过了好一会，才喃喃道：“家？我不知道啊。你要回家吗？”
与前面逻辑清晰的叙述相比，回答这个问题的阿潇又陷入了混乱之中。
安逸的垂下眼睫，浓密地眼睫挡住了他眼眸里的悲戚。
“我没有家。”安逸说道。
他给阿潇冲净发上的胰子沫，道：“阿潇会自己沐浴吧？”
“会。”阿潇说：“我自己来。”
安逸冲阿潇露出笑容，道：“我去给你拿干净的衣服。”
“远吗？”阿潇问。
安逸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己脱了衣服泡在浴桶里的阿潇，阿潇见安逸不明白，又重复了一遍，“我能看得到你吗？”
安逸结合阿潇从见到自己以来，寸步不离的态度，想了想，便明白过来了。
“看不到。”
“那我不要了。”
阿潇就像是一步也离不得安逸的孩子，他一定要让安逸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很快就回来了。”
“多快？”
“你数十个数，我就回来了。”安逸说。
“那我现在要开始数了。”阿潇说罢，就看着安逸自顾自地念到，一、二
阿潇数到九时，安逸还没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呢，情绪肉眼可见的焦躁起来。
“十”阿潇看着捧着干净的衣物出现在门口的安逸，眼神由阴鹜瞬间转为明亮。
安逸的目光落在阿潇抓着木桶边缘的手，说道：“要洗干净了才能出来。”
阿潇在安逸的目光中又坐回到了浴桶里，他一边洗，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安逸。
安逸看不下去了，挽起袖子，走到阿潇身边，拿起布巾，动作轻柔地给他擦洗身上的污垢。
“沐浴的时候要认真。”安逸道。
阿潇坐在木桶里，仰头望着安逸干净俊秀的脸，黝黑的皮肤染上了一抹红，少见的，他主动地收回了落在安逸身上的目光，低头盯着安逸拿着布巾的手。
沐浴过后的青年及腰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他容貌俊朗，五官轮廓分明，只是长期风吹日晒，皮肤显得略微黝黑。
青年也不管滴着水的头发，小尾巴似的，跟在安逸身后。
“坐吧。”安逸手里拿着快干布巾，拍了拍身旁的椅子。
阿潇听话地坐在了安逸身旁。对于安逸的话，阿潇一直都是顺从的。
安逸把干净的布巾盖在阿潇的头上，动作轻柔地为他擦干湿哒哒的长发。
“哥哥。”
阿潇唤道。
安逸面上不显，拿着布巾的指尖徒然抓紧了，动作却如常，他抬眸，与阿潇垂下的视线相接。
阿潇乌黑的眼眸里，满满当当地装着安逸的身影。
安逸温声道：“我当不起你这一声哥哥。”
安逸伸手摸了摸阿潇不再滴水的头发，说了声：“擦干了，我给你把把脉。”
“我没病。”阿潇直视安逸道，可他还是乖乖地伸出了手。
阿潇的目光落在安逸搭在自己手腕的手指上，从安逸给他洗漱时，他便发现了。
安逸的手纤细修长，有一层薄茧，与他记忆里白皙修长的并不相同。
安逸闭目，并没有注意到阿潇的目光从手上转到了他的脸上，又或是，在短短的半日时间里，安逸已经能很好地适应阿潇的注视了。
片刻后，安逸的手从阿潇的手腕拿来开了。
“你内力充沛，经脉顺畅，也无走火入魔的症状。”安逸说。
“我说了我没病。”阿潇重复道。
“嗯。”安逸起身，在屋子里的草药架子挑拣了一些草药，说道：“我给你开一副安神静心的药。”
“你不想让我跟你去追月楼吗？”阿潇冷不丁地问道。
安逸背对着阿潇，把挑好的草药放入锅中，说：“那只是安神的药，不是迷、药。他只能让你睡得更好。”
“我不喝。”阿潇摇头，分外坚持。
“你想去追月楼吗？”安逸问。
“我不想去。”阿潇回答：“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阿潇最后还是把安逸熬的药喝了，药效很迅速，很快他就睡着了。
安逸吹熄了烛火，阿潇给他铺的草垫子就在他的旁边，安逸伸手就能碰到阿潇。
黑暗中，安逸坐在草垫子上，一动不动地看了阿潇许久，最后认命似地伸出手，摸了摸青年的头。
躺下，背对着阿潇入睡的安逸不知道。阿潇在他睡着后，又坐了起来，看着他入睡的身影，直至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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