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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折柳问君君无意(四)


曾晖叹了口气,如实道,若非常夫人,她本不欲与追月楼有太多的纠葛。

        追月楼的水太深,在常夫人这一事上,他们做得很谨慎。

        “追月楼与镜花门来往密切,追月楼借此名义,只让镜花门的人给凝霜诊脉。老婆子虽是镇上的大夫,凝霜活着的时候,我一次都没能上过冰心院为她诊脉。直到她自尽的第二天,老婆子才被追月楼请到了冰心院,当时被请去的还有离兮镇上其他的大夫。”曾晖说着回忆起当日的情景露出了惋惜的神色:“老婆子心急,第一个到了冰心院。”

        “只是老婆子到冰心院时,凝霜血已经流干了。”曾晖说:“他请了这么多大夫到冰心院,不过是借他们的口告诉外人,凝霜是自尽的,跟他常思卿一点关系都没有。”

        “二十年前凝霜送嫁队伍从我面前经过,红妆绵延数里,一时间成为江湖女侠们艳羡不已的好婚事。”曾晖回忆道:“婚后有几次,老婆子也曾站在远处看在镇上闲逛的凝霜,那姑娘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活泼灵动,半点不像是为人妇模样。她的笑,她的快乐都是真的,以至于那时的我也认为常思卿或许是个可以托付之人。”

        “看到凝霜躺在血淋淋的屋里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曾晖道。

        从发现洛凝霜死到曾晖赶到冰心院,中间少说也得半个时辰。半个时辰里,追月楼竟无一人将洛凝霜的尸首从血泊中抬出,想的就是让众人看一眼当时的情形,以证清白。

        “外人都说追月楼楼主宠爱其妻子,对其不成器的儿子也爱屋及乌甚是放纵,才让其数年来难成大器。”曾晖道:“老婆子活得时日久了,夫妻见得多了,恩爱和睦的见过,虚情假意的见过,他们将常夫人临产之日追月楼楼主千里奔袭回楼奉为美谈。可若丈夫有心,妻子临盆在即,又怎会外出。”

        “且问若丈夫当真爱惜妻子,又怎会允许他人提起自己时,总和另外的女子之名绑在一起。”曾晖说:“他们夸赞常思卿和苏雨鸾风光霁月,暗室不欺。可一个有夫之妇,只是因为那女子的门规不允许她与男子谈情说爱嫁做人妇便可以毫不避讳的出双入对吗?”

        答案很显然,常思卿根本不重视自己这位妻子。这也是常忘言憎恨常思卿,憎恨苏雨鸾的根源所在。

        他们太坦荡了,为人妻者,甚至找不到任何的理由指责他们,甚至不能表现出对他们眼前关系的怀疑,否则便会被人冠上善妒的恶名。

        常思卿和苏雨鸾在门规之下坦然的深厚情谊于常夫人而言,是一把钝刀,不锋利,不见血,却在漫长的时日里,让她浑身布满了淤青,伤由内而外,不被他人所察觉。

        “夫人与常夫人这数年间从未见过一面?”安逸思索道:“我观冰心院远离追月楼,且追月楼弟子似乎甚少到冰心院来。”

        “当日凝霜坚持要练洛家心法,我气她不爱惜自己,将她送回了洛家,断绝了师徒关系。凝霜出嫁前,洛刈不知从何处打探到我恰好在离兮镇开了医馆,恳求我念在昔日师徒之情上,代为看顾。想来她并未认出我,也从未主动与我联系过。”曾晖道:“凝霜生产之日伤了元气,只能静养,于是带着少楼主住到了僻静的冰心院,此后数十年间,再没离开过。”

        “大概是凝霜住到冰心院七八年后,有个小孩隔三差五就会来我店里抓药,抓的都是些安神的方子,起初剂量不大,后来剂量越来越重。”曾晖苦笑道:“许是街上的小孩看他总是一个人来的,总找他麻烦。那小孩长了一双与常

        思卿极为相似的眼睛,可看人那股倔气却像极了他的母亲。”

        “我问他,药是给谁抓的?那小孩回答说,那药是给他娘抓的,药方也是他娘亲给的。他说,他娘亲夜里睡不着,总做噩梦,又不想让他人知晓,这才偷偷地让他跑出来抓药。”

        “小孩是常忘言?”安逸问。

        “正是。”曾晖点头,“起初我也确定,他身上穿的是粗布皂衣,也并未佩戴追月楼的玉佩,听附近的商户说,他天不亮就带着活鱼来卖,卖了钱,就给他娘抓药。哪里有追月楼少楼主的样子。”曾晖苦笑道:“追月楼的外门弟子吃穿都比他要好。”

        常思卿对冰心院的妻儿几乎是漠视了,无怪乎常忘言见到常思卿便是冷嘲热讽。

        常思卿的冰心院的漠不关心,倒也给了洛凝霜空间。从她开始驱逐追月楼弟子出冰心院,让常忘言卖鱼养家,彻底地将冰心院和追月楼割裂开来,除了没有办法改变的血缘,其余的她都不允许常忘言和常思卿扯上关系。

        “夫人可还记得,发现常夫人的屋子里,当时是否铺了毯子?”安逸问。

        曾晖凝眸沉思时,眼角出现与她年纪相符的深刻的鱼尾纹。

        “我听少楼主说,常夫人的血填满了屋内地板的沟缝。”安逸解释道:“我去过冰心院的其他屋子,无一例外都铺了毯子,也就是说,常夫人自戕的屋子里原本也是铺了毯子的,可为何死前,毯子却不见了。”

        “当时屋子确实没有地毯。”曾晖肯定道。

        “夫人可曾注意到血迹填满地板沟缝之后的图案形状?”安逸问。

        曾晖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答道:“当日情形我全部的心思都在凝霜身上,无暇多看。说起图案,进门之时,倒是觉着那蔓延的血迹像两只巨大的眼睛。”

        安逸以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案上画了一个羊角,一双铜鼓似的大眼,大张着嘴的图腾,问道:“那眼睛与我画的是否一样?”

        曾晖起身,端详片刻,安逸画的图腾线条简单,古拙,一双大眼尤为突出,“有几分相似。”

        “可是凝霜的死有何隐情?”曾晖问道。

        安逸斟酌片刻,回答道:“对于常夫人自戕的缘由,安某略感困惑。”

        在曾晖的注视下,安逸补充道:“夫人可知晓昭玉此物?”

        曾晖点点头,犹疑道:“昭玉消失已经二十多年了。”

        “方才我所画,乃是许多年前献祭以炼制昭玉的图腾。”

        曾晖闻言,目光一凛。

        “常公子突然发狂是由于使用了假昭玉练功,引发了心魔。”

        安逸的话如同给了曾晖一闷棍,她迟疑道:“假昭玉?”

        “对。”安逸肯定,“但此物并非全是假的,制作假昭玉的人在里面掺了真昭玉。”

        曾晖看似只有四十上下,实际已是古稀之年,由于她常年修道,练的亦是清心寡欲的心法,因而看着要比实际要年轻许多。当年因昭玉所引起的乱象,她比安逸更清楚。

        “姜明初死了少说也有二十年多年了,自他死后,昭玉也就绝迹了。”曾晖沉声道:“江湖中怎还会有真的”

        曾晖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双眸缓缓睁大,说:“姜明初生前曾为凝霜治过病,难不成凝霜的死和昭玉有关?”

        很快,曾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洛刈此人性子秉直,断不会为了提升内力去争夺

        昭玉,更别提若非姜明初出手相救,凝霜当日就已经经脉尽碎而亡。他欠了姜明初这么大的人情,不可能与姜明初结仇。”

        “夫人莫要误会,我并非怀疑洛家为抢夺昭玉对姜明初做了什么。”安逸说:“依少楼主所说,他的昭玉乃是常夫人所遗。常夫人自嫁到追月楼后,几乎从不离开冰心院,那么她的昭玉又是从哪里来的?最大的可能是其父洛刈所赠。”

        “洛家庄前代庄主洛刈在常夫人出嫁一年后病故了,洛家庄也从此没落。但少楼主却告诉了我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他说,洛家庄前代庄主洛刈乃是哭面鬼手所杀,常夫人生前也曾叮嘱过他,莫要寻仇。”安逸缓缓道:“此事夫人可是知晓?”

        “从未听闻。”曾晖如实道:“洛刈也从未向我提起此事,主人的行踪,我更是无从得知。”

        “洛庄主在常夫人嫁到追月楼前便修书予夫人,望夫人能代为看顾爱女。另外洛家庄的没落安静得没有一点生息,好像一夜之间,大家都约定好了一般,散了。”安逸思忖道:“就像是洛庄主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死,这事常夫人后来应当是知晓了的,才会嘱托少楼主莫要寻仇。既如此,她为何还要对常忘言说,其父死在哭面鬼手手里?为何洛庄主死前要见哭面鬼手?”

        “想要知道当年的隐情,最直接的方法是找到哭面鬼手。”安逸苦笑道:“可找他,太难了。”

        “所以,我想找一个熟知洛家庄旧事之人。”安逸询问道:“不知夫人可否代为引荐?”

        曾晖打量安逸片刻,终还是点了点头,道:“我也只是恰好知道其中一人行踪,至于他能不能为小先生解惑,老婆子就不得而知了。”

        “有劳夫人。”安逸恭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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